凌一则不同。
成年人抵抗时间,孩子则追逐时间,光阴在把美好的东西从老去的人们那里夺去的同时,会把它们赋予给孩童和少年——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凌一可能是得到了光阴特殊的偏爱。
他五官的轮廓彻底舒展开来,仍然那么漂亮,只是增添了许多男孩子的英气,黑色的长发也不再像小时候披在肩后,而是利落地束了起来,额前落下几缕碎发,有一点儿调皮的少年气——尤其是在翘起薄薄的唇角的时候。
斯维娜看到他嘴角那一点笑意,不由自主也被带得笑了一下:“宝贝儿,你在笑什么呢?”
凌一隔着“穹顶”看着辉煌的黎明,金色的阳光被淡绿的屏障折射,相互渲染,云层的倒影也在半流体的穹顶中流荡,呈现出一种金绿交织的绮丽壮阔的奇异景象。
凌一道:“你不觉得它很美好吗?”
“我都要看够了。”斯维娜的军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今天又是我们巡防——生活就是这么平淡,只5 7 页, 有你还那么兴致勃勃。”
她耸了耸肩:“你一点都不像林斯教出来的孩子。”
凌一歪了歪头:“他应该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巫师家的小恶魔应该是这个样子。”斯维娜把头发撩到耳后,面无表情向前走了几步,右手按在配枪上,将它拔出,抬起手来,枪口下压,指向凌一,目光冰冷空洞,僵硬地歪了歪头。
凌一笑了笑:“好像真的很酷。”
斯维娜放下枪,收起假装的表情,笑得非常开心:“这样才对,而你简直像是从小到大被抱着宠着养大的孩子——只有这样的孩子才那么爱这个世界。”
凌一眨了眨眼:“可我就是这样被养大的呀。”
斯维娜不相信,撇了撇嘴,把配枪扣回腰间:“走啦。”
凌一拿起放在一旁的黑色军帽,扣到脑袋上。
他这三年里长高了不少,修长英挺的身形,俊美的五官,和那双迷人的、因为形状和神情而总显得温情脉脉的眼睛,再加上黑色军装的修饰——像是夏日里,少女的绮梦中向她款款走来的年轻情人。
军方的制服以黑色为主体 ,帽檐、衣领、肩袖处滚着银边,窄袖,束腰,长靴,帽徽是一片银色船帆,象征着在无尽海洋中航行的舰船——虽然现在远航者已经停泊在了这个红色的港湾,但这个徽记一直如此,从没有人提议改变。
他和斯维娜走向的地方是一座灰色的钢铁城市,这是富铁的行星给他们的一笔馈赠,建设者永远不必担心钢筋缺乏,甚至能够用钢铁来做建筑的主体。
天还未大亮,错落的楼厦里稀稀落落亮着灯光,有种寂静的萧条。
第一批复活的冷冻体仍然是优秀的科学家们,比起航行时期以物理、数学与生物为中心的科研人员配置,地面上多了许多杰出的地质学家与地理学家,他们每天工作,致力于研究星球的构造,改善恶劣的环境,甚至无暇消遣娱乐。
正如斯维娜所说,生活就是如此平淡,不美好,也不算坏——例行巡防,每日训练,因为居民稀少,治安问题从来不必担忧。地球上最和平的城市里的警察每日尚且要处理一些小偷小摸,而他们完全不必——生活物资由第二区统筹配备,经过严格斟酌计算后的数量完全能满足个人所需,没有货币,自然也没有任何贫穷与富裕的差别。
这位俄裔女军官现在已经百无聊赖,目光扫过黎明的城市,微微叹了口气。
而凌一的身上看不出任何消极或低落,他很认真地看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然后与路上偶遇的先生或夫人打招呼。
“早上好,卡萨兰夫人。”
“早上好,我的小天使。”这位夫人热情地回复了他的问候。
凌一蹙了蹙眉,神情里有一点爱娇的稚气:“我马上就要成年了,夫人,不是小天使了。”
卡萨兰夫人被他逗笑了,愉快地道:“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宝贝儿。”
说罢,她又问:“林最近怎么样?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平淡的生活往往使人迫切的想要说话和交谈,这位夫人说罢,就立刻接着道:“凌,你大概还不知道,林的老师叶瑟琳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见到他,一定要代我向他转达一个长辈的问候。”
“好的,夫人。”凌一应下来了,接着道:“林斯在‘远航者’上做机械外骨骼的项目,很久才会到地面上来一次,他来的时候,我会告诉您的。”
卡萨兰夫人再次赞美了凌一是多么的让人喜欢,这才走远。
“没有烦恼的少年时代,唔……真是让人羡慕。”斯维娜懒洋洋转头看向凌一,若是此刻路边生长着一株狗尾草,百无聊赖的她一定会将它拔下来,叼进嘴里。
“我也有烦恼的。”少年人总是明朗清澈的眼睛里,此刻浮上来一点淡淡的忧郁。
“说来听听?”斯维娜饶有兴致。
凌一回头望着他们来时的道路,街道尽头是高升的朝阳,以及日头旁边,云层中若隐若现的“远航者”的轮廓。
斯维娜发现,这个角度十分微妙,她既可以说凌一每天都在欣赏日出,也可以说他每天都在遥望“远航者”。
“我很想林斯啊……”凌一垂下眼,声音变低了一些,带着一点儿要哭不哭的鼻音。
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轻轻吻一下,藉以安抚他的低落。
“好吧,”斯维娜耸了耸肩,“一只恋主的猫咪。”
第20章 迷航(2)
“唐宁,来看这个。”
几十人共同工作的大工作室里,数百个光屏闪烁,上面绘制着种种复杂的图形。
唐宁从键盘上抬起头来,接收了郑舒传给他的文件。
“可以实现吗?”
“可以。”唐宁迅速扫了一眼,在光屏上打开一个新窗口,开始写程序。
单调的键盘敲击声也不知响了多久,用实体键盘来写程序是唐宁的怪癖——他曾经说过自己喜欢做立刻就能看到结果的事情,大概正是因为这个,才迷恋实体键盘的敲击感。
比起几乎没有声音的虚拟键盘,实体键盘的声音可以说是非常吵闹了,但并没有人提出异议——不仅因为唐宁是飞船上的头号天才,还因为这间工作室的其它仪器也都在发出不同的提示声,嘈杂混合在一起,每个人都学会了放空注意力来让自己的思绪不受打扰。
林斯在郑舒对面。
郑舒整理着资料:“这个算法如果能实现,那骨骼理论上就可以使用了。”
“最后一个问题,”林斯手中的圆珠笔在白纸上划出一道,淡淡道,“与神经中枢链接的方式,到底是插入探针还是植入芯片。”
“从我的角度来说,芯片更好一些。”郑舒与他讨论:“骨骼的使用人员脑内植入芯片,可以和任意骨骼适配,并且假如我们以后制造出了大型可航行骨骼,也能满足驾驶人员在舱内走动的需要。如果使用放置在骨骼上的探针,灵活性就会差一些,从卫生方面来讲也并不好。”
“我们脑内植入芯片的技术始终没有成熟,”林斯面前摆着的是一份人形机械的设计图纸。
这就是他和郑舒所说的“骨骼”了,是他们这两年的研究重心——全名叫可操控性神经元外骨骼机械。
三年前上校听说这个项目的概念时,夸张地告诉林斯这简直就是科幻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机甲”,但实物远没有幻想小说中那样庞大,也没有科幻概念中在外太空战斗的能力——也许以后会有,但现在还不行。
在行星上大范围勘探需要很强大的位移能力,但是轮子、履带都不能适应复杂的地形,只有模拟人类状态的双足直立式行走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
骨骼以这个需求为出发点,最后发展成了覆盖全身,具有强大功能的战衣。它的主要材料是强度极高的轻质合金,组合了多种多功能设备和装置。同时也能激发出小型保护力场,甚至配备了高能粒子流喷射装置为武器,一个微型的聚变能量炉在骨骼胸口处燃烧,完全能满足它恐怖的能耗。
能够灵活行走,完成种种高难度动作的机械和支撑这些功能运行的操作系统由第五区设计完成,小型保护力场与武器是第一区的成果,而林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第六区在骨骼的设计中同样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