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终于明白了明丰羽的意思:他要自己在他与明高岑百年之后替明晏护住家主之位,他要旁系求而不得,他要所有曾算计迫害他儿子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如今旁系根基颇深,短期内一切都无法轻易解决。
江游思索半晌,缓缓道:“小婿必将竭力助父亲报仇。”至于护着明晏登上家主之位,他的时间太紧迫,恐怕无法浪费。
但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明丰羽已然欣慰:“好。”
“好——好!”
明丰羽朗声而笑。五年又六个月来,他的笑容从未有过如此桀骜放肆,恣意畅快!
“有些人以为我老了,于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胆大妄为。”
“是啊,我老了。我是老了——可我还没有老到糊涂!”
他的目光已经移至天际,江游看不清楚那其中究竟是怎样的颜色:“今日我便让你一观这《太上忘情诀》。我倒要看看,旁系还有多少手段没朝我使出来!”
江游已站在明家传承密室中。
他为《太上忘情诀》而来,终于在这一日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只是从计划借阅《太上忘情诀》至真正一观,他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
比计划之中,早了太久;但也比计划之中要付出更多。
却不知是恰如其分,还是得不偿失。
江游整理了心态,摒弃心中所有杂念,凝眸去看《太上忘情诀》。
密室之中没有点灯。凡间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便随意点缀在墙壁上,照的整个房间分外明亮。
而那一卷引江游无限心动的无上心法,便安安静静树在和田暖玉所制成的架子上,散发出些微柔和光芒。
当然这也许只是错觉。因为与凌剑阁三大刻在玉简之中、需神识探看的传承不同,明家《太上无情诀》更像一卷金帛。不过成年男子胸膛大小,既平平无奇却又给人匪夷所思之感。
四周太静了。
静到江游听到心跳的声音,还有自己下意识的喃喃轻语:“太上忘情……”
话音未落,那金帛忽而像是被人牵引般缓缓展现在他眼前。一字一句,缓缓跃然江游眼中。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
天之至私,用之至公。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
整部心法加上总纲,字数不足三百,总分九层,包含炼虚合道境。
未观心法前,江游心中有太多期待。他期待着它能解答他所有的疑惑,也期待着它告诉他未来应走的道路。但真正见到后,江游却只能怔怔瞧着它,心底一片茫然。
因为这部心法之所以名《太上忘情诀》,是因它要求修炼之人始终保持至纯之性情,不忘却上天赐予凡人的所有感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绪所扰,终行圣人之事!
可是凡人如何能做到忘情,却又非无情?
又如何能做到既不无情,又学太上忘情?
……难怪昔日易川真君观看之后,发出“鸡肋”之感叹。
太上忘情,多么轻飘飘的四个字。多少人穷极一生都学不会这四个字——若是容易参悟,明丰羽又如何会因丧子之仇,宁愿引旁人入明家也不愿释然退步?!
江游离开密室时,夕阳西下,染红半天晚霞,壮观且瑰丽。
明丰羽在外头等候他许久,? 当前是第: 5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嫔缫鸦指慈绯#路鹣惹笆还未砭醢樟恕K蚊嫔舷耙晕5钠骄泊尤荩ㄓ型畲ν缸乓凰棵H唬⑿Φ溃骸白甙桑ゼ麝痰囊伞!?br />第十二章
明晏的爷爷便是明高岑,是位金丹后期修士,也是如今明家第一人。
江游第一次听闻明高岑之名,正值五年前。当时明家两位少爷命丧迷浊森林,明丰羽道心不稳走火入魔。于是明高岑请求凌剑阁施以援手,江游才从他那位沉默寡言、吝啬于评价任何对手的师尊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伴随着这一名字的评价语,是“不容小觑”四个字。
后来江游答应入赘,听小道消息传过这位老者的事迹——据闻他年少时野心勃勃,赤手空拳挑战小元洲四方修士,曾获“战狂”美名。他一百五十岁晋级金丹,曾将明家发展至鼎盛,大有追赶小元洲三大门派之意。当时甚至无数人感言明家将会出现一位新的元婴修士。
只是一夕之间,明高岑不知为何心性大变。他渐渐淡出世人视野,不再约战任何人,反而整日深居简出。哪怕对手上门也都婉言拒绝了对方,简直像是被夺舍一般。
现在,这位代明口中“不容小觑”的老人,就像透明人一样窝在明家东南一角。从明家传承密室一路走来,周遭景色却从郁郁葱葱变得稀稀拉拉。于是很多人觉得明高岑早年受过很重的伤,如今暗伤复发,恐怕时日无多,已被整个明家放弃。
但江游隐约觉得,并不是这样。
他站在小院前,瞧着两扇老旧的木门,心底不敢有丝毫怠慢:“晚辈江游,拜见前辈。”
木门“吱呀”一声向里大开,传来一道苍老慈和的声音:“进来吧。”
晚霞如锦。
与外头萧条截然相反,整个院子虽质朴而简陋,却是生机勃勃。视野尽头是一个很小的池塘,里头开着几朵荷花,许是披着霞光,显得格外温柔娇羞;边上是几亩良田,上头种着灵谷与灵蔬,满眼碧绿清新;北边是座小屋子,明高岑便坐在小屋前的石桌边,像个凡间老者一样,随着摇椅一晃一晃。
他的头发已白了一半,面上也满是皱纹。表情说不出的怡然自得,丝毫没有金丹修士应有的锐气。唯有他的眼眸,尽管平和,却是复杂难辨,深不可测。
在他摇椅旁,围着小小一圈篱笆。一朵花从篱笆缝里伸出来,好似特意开给他看的。
那是一朵蔷薇花。
江游打量他的同时,明高岑也已将江游上下打量了一遍。他最终将目光放到了江游脸上,微笑示意:“请坐。”
江游从善如流坐到他身边,没有丝毫拘谨。
明高岑温和道:“其实当初丰羽要你入赘时,我是不答应的。”他毫无预兆说着这样一句话,见江游脸上只是怔了一怔,复而恢复先前从容尊敬神色,意味不明笑了笑,“你呢,好好的凌剑阁掌门关门弟子不当,为何来我明家?”
他的语气也很平和,不带丝毫的压迫。并不是长辈对晚辈的逼问,更像是平辈之间的交流。
江游忆起方至明家时,明丰羽曾对他说“有机会带你来见见我的父亲”,但这一句话,却在他借阅《太上忘情诀》后方才实现。
江游敛眸:“因为晚辈心中有个疑问。”
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何这普天之下,绝大多数修士都认为修仙之道便是无情之道?明明人非草木,即便修炼成仙,人依旧是人,又岂能真正无情?
明高岑深深凝视他,一针见血道:“因为找不到一个问题的答案,便干脆推翻先前所学?”
江游抬眸,目光清明且坚决:“倘若明知一切错误,如何能安心继续错下去?”
“有意思,”明高岑笑了笑,“现在呢,你找到了吗?”
江游坦言道:“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这般有魄力的年轻人,可真是少见。”明高岑说着,又躺回他的躺椅,闭目养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语罢,他笑了笑又道,“可惜这等境界,世人都还差的太远。”
江游没有说话。
因为明高岑的这一句话,本没有说错。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可是这个世界,真正成就了几位圣人?
明高岑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他念念不忘执着于报仇的儿子,也想到了他埋骨地下的两个孙儿。
他在想,当年他要求明丰羽顾全大局不动旁系,究竟是对还是错?而现在,他默认明丰羽带回江游,甚至让他们私底下达成了这样有损家族的协议,又是对还是错?
明高岑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也便没有必要再想了。
他像是完全遗忘了将江游唤来是做何事,居然挥手道:“好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实在太烦了,不如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