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看着眼前的人几个跳跃就踩了自己一脚、踩了三明治一脚、惹怒了一只猫也许是两只、还把他自己的小腿弄伤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是高阳先开口，讪笑道：“你好，又见面了。”
苏陌道：“你好。”可能是高阳一大早的情况太惨烈，苏陌嘴角有了浅浅的笑意，算是抚慰一下惨烈的高阳。
高阳抱歉道：“对不起啊。”是说刚刚踩他的那一脚。
苏陌看着自己黑不溜秋的鞋子，上面有一个明显的灰印子，笑意更深，道：“没事。”然后想起高阳的小腿上被猫抓了一下，道：“你的腿……要不要去我家擦一下？”
流浪猫四处乱串，爪子上不知有多少细菌。然而高阳知道他只是客气一下，笑眯眯回道：“好啊，麻烦你了。”
苏陌摇摇头，轻柔地抱起黑猫，在前面领路。
——难道他不是客气？一点错愕都没有。
高阳左手插兜右手握着苏陌的伞走在苏陌身后，探寻的目光就没从苏陌背上离开过。
——他不会整个夏季都穿黑衣吧？热不热啊。难道他有异能，可以隔热？……
两人都沉默，气氛安静下来。奇怪的，并不尴尬。
跑两分钟的路程，再慢，走个五六分钟也就到了。苏陌家在三层，不高。一个老爷爷来走也不会抱怨阶梯太多。
黑猫的记忆里，或是当他是一只黑猫的时候，最喜欢苏陌家的客厅沙发，软绵绵的，冬天窝在沙发里特别暖和。他终于又见到这个沙发了，还好他小心翼翼把屁股放上去的时候苏陌正忙着找棉签酒精，没看到高阳坐下的慢动作。
黑猫在高阳的注视下高傲地走到离他远远的地方躺下。高阳松了口气，可能是心理暗示，他总觉得这只黑猫不怀好意。
——如果他遇到的情况是附身，那现在这只黑猫知道我吗？应该不知道吧。如果是我过的猫的一生，那现在这只猫看到我是什么心情？试想，我变成一只猫，然后看到自己的身体，两个都是我，两个都有主观思维，可是我的记忆里并没有遇到我本人的情况啊……
如果你和一个人讲话，那个人出神并没有理你，你会怎么办？是更大声还是戳一戳他？苏陌都没有，他说的更小声了，像是对自己说一样道：“我动手了啊。”
苏陌单膝跪在地上，在高阳右边，夹在沙发和桌子中间。他伸手抬高眼前的小腿，小腿的主人猝不及防跌进沙发里。
——这个沙发还是一样的柔软。
如果小腿上的力道松一点就好了。苏陌是怕高阳觉得疼会缩回脚才紧紧握着的，此时擦了酒精松了手，贴创口贴的时候看到自己捏出的红印子，抱歉地看了看高阳。
高阳横生兴致，顺势勾起苏陌的下巴，笑道：“来！笑一个。”
苏陌眨了眨眼，淡定地推开，拿起酒精走开。
高阳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果然没意思。”
如果对象是陈生，他会露出肥腻腻的笑，阴测测地看着你，好像你不再做点什么他就立马扑上来一样。
苏陌收好东西，在高阳面前放一杯水，道：“我叫苏陌。”
——我知道啊。
高阳看着他，道：“我……高阳。”
苏陌点点头，不再言语。黑猫跳过来，途中落在高阳腿上一下，借力，然后直接跳到苏陌怀里，享受着主人的轻抚，发出舒服的呼噜噜声。
高阳出声道：“这只猫你取名字了吗？”
苏陌笑道：“嗯，叫月落。”苏陌的笑容是属于猫的。
高阳拿起水象征性地喝一口，掩下眼中的情绪，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苏陌道：“因为月亮落下……”
高阳没让他说完，而是接道：“太阳就会升起。”
苏陌眼前一亮，笑道：“你怎么知道？”这笑容是对着高阳的。
高阳也笑，道：“我听过有人说这句话。”
苏陌好像很满意，任何人在自己的观点有人也是一样认同的时候，几乎都是满意的。
高阳疑惑道：“有的时候月亮落下，太阳不是还没升起吗？”
苏陌脸上的满意神色还没有褪去，他很乐意给一个人讲自己的心得，他轻声道：“那是天象，心象就是这个理的。”
高阳等着他继续说，苏陌却反应过来自己在讲那些他妈妈都笑的理解，不好意思起来，不再说了。
高阳道：“愿闻其详。”
许是他的眼里满是真诚，没有半点笑话的意思，苏陌又讲起来：“如果月亮是代表黑夜，代表黑暗，那太阳就象征白昼，象征光明。月亮落下，太阳就会升起，黑暗褪去，光明就会涌现。”
高阳认真点头，道：“嗯，挺有道理的。”
苏陌没有等来和妈妈一样的笑声，诧异地抬头，随后笑道：“你饿吗？你刚刚的三明治都喂猫了，我给你拿点吃的！”
高阳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因为苏陌根本不等他回答就风一样卷进厨房，风一样又跑出来，把手中的食物放在高阳面前。
高阳看着他，笑道：“谢谢。”这几天他好像对苏陌说过很多次谢了。

第6章 第六章
酒店会收广告费然后在房间里放小广告吗？高阳从来没遇到过，这是他第一次遇到。
从苏陌家回来，小圆桌上、床头柜上、床上都放着一张小广告，生怕他看不到一样。这是个出租房屋的广告，三张纸如出一辙，内容一模一样。白色的底景，简洁的两三行字，余一片空白。
高阳拿起三张纸，扫一遍后揉成一团。
住酒店的人一定会租房吗？既然人都来了酒店那就是小住啊，要租房直接租房去了。
可是高阳还是打了纸张上那个电话，因为租出的房间是北区三栋3-2。
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干一件事当然要想办法排除万难的。不管别人会不会理解你，不管别人会不会觉得你不可理喻。他想救这个叫苏陌的男孩，这样他才会有一点存在的价值吧。
老许说：“你这次又闹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个学期你开学我可以抽时间去开家长会？如果你要转学，还非要转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就没有时间再去……”
圆桌上的花有点焉了，高阳取出花，道：“嗯，你忙，我知道的。”
老许怒道：“你确定要转学？”
高阳换了水，道：“嗯。我就不回来了，想请你帮我办一下转学的手续。”
老许大声道：“不办，找你爸去。”
高阳把花插回瓶中，无奈道：“他比你还忙。”
老许抱怨，道：“你爸这人从来都是这样，让他办件事时间都抽不出。”
可以想象，老许说这话的时候眼一横，如果老高在她面前，如果眼刀可以杀人，老高已经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高阳道：“你不办那我找老高帮忙吧。”
老许泄了气似的，道：“办！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老许的语气徒然温柔起来，道：“过年回来过吧，回姥姥家。”
高阳摘下花朵外层枯萎的花瓣，淡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不待见我。”
老许叹道：“今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们都老了，没有精力再去和时间斗争，他们若是再不待见你这个外孙他们……他们还能待见谁？”
老许接着道：“过年的时候你说些好话，搭个梯子，他们下了台自然不会再冷言冷语的，你毕竟流着他们的血……”
高阳不想再听，打断她，道：“行。”
老许一点都不老，三十多岁一点都不老。她的皮肤保养得很好，眼角还没有明显的皱纹，遮去一双充满阅历的眼，说是二八年华也有人相信。她看着挂断的电话，笑笑。人的一生岂非要做错很多事？人的一生岂非要弥补一些？如果想要遇到的问题得到解决，就要面对，就要想办法解决，不是吗？
北区三栋3-2是即将出租的房子，离百式一中不算远，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高阳知道北区的房屋算是中等偏上的，最重要的是，苏陌住在对面，可以随时知道苏陌的一举一动。
房主已经收拾妥当屋子，只等高阳过来拿了合同就走。房主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姑娘，清秀可爱，是那种邻家姑娘，很亲切的感觉，扎着双马尾，一件宽大的T恤，牛仔短裤。高阳提着行李箱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戳着手机，傻兮兮地笑着，不知看到了什么。他敲一敲半开的房门，两人之间却好像有一段真空地带，隔绝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