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泽听得有些不耐烦：“我都说了，就是回去一趟而已，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那边男人的声音沉稳地说道：“父亲他们觉得你出去容易惹事，我从你们教官那里知道你前几天受了伤，就在学校里好好养着吧，别一天总想着往外跑。”
两个人拉锯战了一阵，叶泽终于知道他们不会同意了，直接关闭了信号，闭着眼靠在了墙上。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夜半，叶泽用屏蔽仪躲过红外线灯的监测，从校墙上翻了出去。
他寻了一处僻静的机器人主题酒吧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坐上了前往欧尔孤儿院的磁悬浮动车。
半个小时后，他站在了孤儿院的墙外。这里依然是他童年记忆中存在的样子，墙外有几条小径，从那可以走入后门。路边长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偶尔会响起几声鸟鸣。
当他站在铁门前，准备按铃时，里面传来了机器行走时会发出的咔嚓声。叶泽知道这个声音，他垂下了手，站在外面，静静地等待着。
AT11出现在了铁门后，它看到叶泽，冲他机械地挥了挥手，双眼中的绿灯亮了亮，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大门外，为叶泽开了门。
叶泽迈入其中，踩在柔软的草垫上，环顾了四周，然后伸出手与AT11握了握。金属的质感与人类皮肤相触，握紧又很快松开。
跟随着AT11走到了大房子内，周围的一切都让叶泽感觉很熟悉。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那些记忆很苍白，但是却也有几抹不会消失的亮色。
老院长没有家人，还是AT11通知了政府，才派了牧师与下葬人过来，孩子们也都在，他们还不懂什么是死亡，用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吟唱葬歌的牧师。
老人走得很安详，AT11告诉叶泽，他没有经历任何病痛，只是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离开了人世，发现他的是一个爱听故事的小男孩，到了给他讲故事的时间，可老院长却没有醒来，那个故事终究只能讲到一半。
在听说了卫笑身上的事情之后，AT11的屏幕仪黯淡了下去，这是它表达哀伤的方式。这次来参加老院长葬礼的人并不多，他们大多都是被没有孩子的富裕人家领走了，有了新的生活，过往或许不再重要。
老院长的棺木被放入了湿润的泥土中，下葬人一点一点地往里填着。就在这时，叶泽感受到AT11轻轻碰了碰他身体，叶泽很快会意，跟着它朝旁边的花园中走去。
走过开得正盛的恩特耳花丛，也走过水声哗哗的温泉，AT11慢慢地站稳了脚步。
它用机械的声音同叶泽说话：“我可以请你帮我个忙吗？”
“你说。”
AT11的灯孔亮了亮，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开启销毁系统。”
叶泽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机器人，过了片刻才突然明白过来。
对于所有的家庭式机器人来说，陪伴人类就是它们一生的工作。很多机器人都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人类的情感，AT11显然也是。
而所谓销毁系统则是要在机器人自愿开启的情况下，由人类按下确认键，这个机器人便会发生物理意义上的脑死亡，他所有的过去都会被销毁，无论是重新返厂还是直接报废被加工厂拆成一个一个的零件，对于它们来说都意味着结束。
AT11见叶泽没有说话，认真地解释道：“我陪伴了院长很多年，现在会被送到另一个家庭中，我不希望有新的主人，所以希望你能帮助我结束这一切。”
叶泽紧抿着嘴唇，过了半晌才低声说道：“但那些有关院长的东西，你不会记得了。”
“当你按下确认键的时候，那个我已经消失了，它一直记得，这样就很好。”
叶泽从来没有想过会受困于这样的选择，他站在阳光普照下的花园中，想到很多年慈爱着给他和卫笑讲故事的老院长，想起那时候明媚的春天，鲜艳的花朵，一切都是那么那么静谧和温馨。即便在这里遭受过无数次的排挤，但欧尔仍然承载着许许多多欢乐的日子。
这就够了。
对AT11来说，也是足够的。
叶泽定了定神，将视线重新投向面前等待着自己答案的机器人，缓慢而简短地开口：“好。”

第16章 故人
AT11在他说出“好”字以后，发出了愉悦的信号，然后打开了销毁系统的开关，轻轻的，砰的一声，从机器人的腹部弹出了一个装置。
叶泽垂眸，AT11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他伸出了手，缓慢地按下按钮。
“谢谢。”AT11用几乎不属于一个机器人的轻柔嗓音轻轻说了这句话，它面部的显示器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雪花，发声器也不停地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三分钟以后，随着一声像是呜咽般的鸣声，AT11的显示器暗了下去，没有再亮起。

“新生叶泽，学号S25300023，因擅自离校，无视纪律，将由柏渊教官监督进行惩罚。”
听着这份惩罚公告时，叶泽站在全校学员的面前。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站姿不够端正，站在高处的校长气得瞪红了眼，直言惩罚力度加大两倍。
半个小时后，他坐在惩罚椅上，手腕和脚都被奥斯线锁住，动弹不得。
柏渊则坐在一旁离他半米远的地方，用手上的个人终端看着星网上的咨询，等待着惩罚时间的到来。
叶泽有些不耐烦了，他动了动手脚，意识中很快被刺了一下，他嘶了一声，皱着眉喊了声：“教官！”
不远处的男人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他，眼里透出探寻的意味。
“教官，现在就开始吧，”叶泽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个痞气的笑容，“早死早超生。”
柏渊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垂眸看了眼时间，薄唇轻启：“时间还未到，请耐心等待惩罚。”
叶泽腹诽了几句脏话，但也知道严肃的男人并不会做出任何的让步，有些烦躁地闭起眼睛，后仰着头陷在头盔里。
十分钟以后，一阵强烈的电流通过了他的大脑，叶泽立时咬住牙，暗啐了一声。
他头部四周是一个银白色的头盔，有几条像是触角样的线连在他的大脑四周。
特殊剥离过后的电流会通过这些线进入叶泽的大脑中，让他的神经中枢感到痛意，但是并不会对大脑和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即便如此，要忍受这样的强电流仍然是艰难的，更何况，在校长的强烈要求下，电流加大了两倍。短短的一分钟，叶泽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很难得，他在这样的惩罚下还能睁开眼直直地看着自己，当柏渊发现时，眸光中闪过了一丝惊异。
叶泽白着脸，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教官，这个惩罚总共多长时间？”
“十五分钟。”
“……”那么也就是说，时间才过去了一点点。
叶泽认命地闭上了眼，继续承受着来自脑部的痛击。
一切都有尽头，再难以承受的痛苦也到达了结束的时间。
当头盔上的触角从叶泽的头部抽离，他还没有完全从阵痛中恢复过来，整个脑部已经完全麻掉了。
柏渊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声说：“能站起来吗？”
叶泽勾了下嘴角：“教官想要扶我起来吗？”
他这句话说得轻佻，柏渊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不会。”
“教官真是严格。”叶泽拖长了音调说道。
柏渊又瞥了他一眼：“是觉得惩罚还不够吗？”
“……开个玩笑，教官。”
终于从惩罚椅上站了起来，叶泽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打算回寝室时，柏渊叫住了他。
“我看你的检讨上写了欧尔孤儿院，你从小在那里长大的吗？”
叶泽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轻浅地应了一声：“嗯。”
“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
看着高大的青年渐渐走远，柏渊收回了视线，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爱丽丝转达给自己的消息。
高层那里想将他召回总部。
柏渊垂着眼，在远地站了站，然后伸出手，间断地输入了拒绝的信号，然后将爱丽丝关闭，很快也离开了惩罚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