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正事在前,云濯暗叫不好,顿时也顾不上去思索方才那个荒唐可笑的梦,甩甩脑袋一骨碌跳下床来,三两下穿好衣服,“吱呀”一声拉开了门。
他这一下拽得忒焦急,木门被带起阵风,登时把外边一个碧衣散发的身影惊得缩了缩。白晓果然正抱着臂地在等候,一见他欲匆匆往外走,又忙关切道:“哎,容公子你这是……”
“咳,我去集市上采买点能制作武器的东西,省得到时候打起来拖了别人后腿!”
虽是被凌乱梦境扰了一晚上,云濯倒也没忘了昨天的说辞,冲那少年点头施个礼,径直往楼下走了去。
可他刚快步行了没一会儿,心里却又蓦地升起点不可名状的担忧。
——昨日那位撩得自己心神不宁的主正,此时怕正有可能也在那大厅里面候着。而自己竟还真被人家一撩就做了这莫名龌龊的怪梦,到如今竟不知以何心态来面对,可真真是见不得呀!
越想越糟心,云濯顿觉自己背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片又一片,赶紧一缩脖子三两步跑回楼上,一把按着白晓的肩膀问道:“哎,问你个事,魔尊大人和段道长此刻都在哪?”
那少年本以为他已走远,蓦地被这么一拍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后,才挠着头道:“段道长一早就出去练剑了,司徒兄么,应该是在后院找了把藤椅,晒太阳打盹儿呢。”
“哦,这样啊,那甚好甚好。”
一听到不用和那位令自己多费神思的煞星打个照面,云濯可算长舒一口气,虽说心里又有了那么点微不可察的失落,但好歹算是消了燃眉之急。顿时也忘记去计较司徒凛大事当前还有心思打盹儿的偷懒之嫌了。潇洒地一撩衣摆转了身,又顺手拍了拍白晓的脑袋,心情大好地甩开步子往楼下走去:“我出发了。”
岂知,一见他要走,身后的白晓也连忙颠颠跟了上来:“哎哎,容公子等等,我也要去采买点东西,咱们一道呗。”
云濯闻言,象征性回头瞥了一眼便继续前行,倒也没急出声反对。毕竟这小子昨日一番维护他的言语字字恳切,甚得欢心。是故他也就干脆“知恩图报”一回,权当带着这苗疆少年满街转转。
一大一小两人出了客栈,前脚后脚地在街上走着,不多时辰便将熙熙攘攘的小铺子逛了个遍。
只不过,或许是因受那望泉镇之事的影响,这里的镇民倒似没剩了几分心思去做生意,街上冷冷清清的,开张的铺面委实不算多。
“唉,这店里药材如此之少,可叫我如何备办跌打伤药啊。”
为数不多的几家开张药铺里,白晓忧心忡忡地瞅着账台上摊着的几包药材,撑着手臂摇头道:“难不成还真得二一添作五,让我自己现配啊。”
“哎哟,小公子,您就将就些吧!”
账台后的老板闻言,直摇头道:“我们镇子本来就交通不便不说,光是您要的那几味,深山老林里才有的药材,放眼这中原之地,却上哪儿找去呀?”
“哎,罢了罢了,也算是我昔日用惯了我们苗地的药材,这下不够入乡俗了。”
白晓自暴自弃似的摆摆手,边掏银子边道:“那就这些吧,烦请老板给我包起来。”
“怎么?药材买的不称心了?”
少年话音刚落,就见云濯从铺面外掂着几个包裹走来,打量了那几味药材片刻后,又思忖道:“嘶,你这是要自己配伤药?原来你还懂医术呢?”
“嗐,我身为苗疆弟子,当年跟师父学过个一招半式罢了。治治小伤小病尚能一试,活死人医白骨这种可就别找我了。”
白晓摇摇头,待付完了银钱转过身来,又打量了打量云濯那些包裹,好奇道:“哎,那容公子,你这是买的什么啊?”
“哦,你说这些?最下面是木料,中间是铁制零件,上面这是包火药。”
不慌不忙地依次解释完,云濯又自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扬手扔给白晓,笑道:“至于这包,你自己看看?”
少年闻言伸手一接,但见那油纸包因一番颠簸散开了道小口,里面整整齐齐躺着几十颗圆滚滚的珠子,正莹莹向外发着光——正是夜光琉璃珠。
谁知,白晓看见这东西竟是一怔,沉默须臾便扯着云濯三两步出了那药铺,带着几分鬼鬼祟祟问道:“嘶,容公子,这四样东西加在一块,可就能做出机关火器了。莫非,麒麟君口中,那大闹冥沙的机关火器,当真不是司徒兄触类旁通所做,而是出自你之手……”
云濯不露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这小子果然鬼机灵,不过一见这四样原料便从那传言里猜到各中一二了。
他低低一笑:“若我说是,你待如何。”
那伶俐的少年却没再作声。
一时半会儿没见答复,云濯倒也不介意。反正待入了望泉镇与那什么邪祟交起手来,自己会机关术这点早晚会被看穿。何况他直觉这苗疆小少年既是能出言维护天狼君,八成对自己何机关术也没什么恶意,既是这孩子不至于卖了自己,此刻便索性听之任之了。
于是径直略过那低头沉默的苗疆少年,又潇洒地一抄袖子将几样原料收回手里,他边顾自往前走着手里也边倒腾了起来,而待二人走到一处街口时又将袖子一挥——一只栩栩如生的机关蜂已自其中低飞高跃。
“嗡嗡——”
云濯又扬手一指,但见那薄纱为翼琉璃为眼的蜂儿抖着翅膀向着身后的白晓身侧飞去。
“这,这是?”
似是被这宛如活物的巧夺天工之术惊呆了,苗疆少年昨日八面玲珑处变不惊的脸上一时竟写满了各种情绪,似惊讶又似恍然,直将两眼向前望着,甚至因那精巧细致栩栩如生的蜂儿而连动作都停了住。
良久,待机关蜂终于又飞回面前人袖中,他才终于微微诧异地抬起头来望着云濯,声音隐隐颤抖:“容公子,你会机关术?你,你对那天狼君云千玄,当真是不止模仿了穿着……”
“不错,我会机关术。”
云濯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又道:“怎么,白小公子是后悔昨日维护我的那番话了?”
“不,不是的!”
白晓闻言,忙摇了摇头,又急急道:“只是,只是觉得容公子你分明会机关术,为何不早让我知道……”
一听这话,云濯倒有点乐了,笑着反问道:“早让你知道又能如何?岂不更让司徒泠和宁攸那俩小子觉得,我是个模仿穷凶极恶江湖遗罪的混蛋之徒?”
谁知,白晓一听这话竟有些急红了脸,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如竹筒倒豆子似的出口了大半:“什么穷凶极恶江湖遗罪!云千玄他分明……”
语至此,又忽觉哪里不对似的低了声音,口中却还喃喃有词:“云千玄,分明,分明是个好人。”
小少年说话的声音并不高,此刻更是刻意压了低,但这句话仍入了不远处的云濯之耳,顿时听得心下一动,忒有点意外。
有句俗话叫“墙倒众人推”,一朝负了恶名,这世上咒他骂他的人便是千千万。
这几年来,骂他骂得甚为难听的算是见怪不怪了。可非亲非故,在这情境下还替他说话,又觉得他是好人的,还真是平生头一遭见。
于是云濯挑了挑眉,半信半疑反问道:“世间人皆数这天狼君的罪过,你却怎知他是好人?难道当年你还认识他不成?”
“没,没有!我是苗疆人。怎么可能和武陵云家有瓜葛!”
白晓火烧了尾巴似的急急摆手,又道:“我就是,就是觉得你们中原武林中那些所谓的‘豪杰英侠’,当年也不乏许多都是司徒子寒这样的罢了……那,那你们所谓的‘不肖罪徒’或许,或许也没那么坏呢?”
本来不过随口一问,倒也没想得到个确切答复,却是不想白晓来了这么一番欲盖弥彰的托辞,云濯忒有些忍俊不禁,忙又笑道:“噗,先不说这理由牵不牵强。光这话便是同司徒泠多大仇啊?那小子古板归古板,也别说人家什么‘豪杰英侠不过如此’嘛!”
“这……”
被云濯一调笑,白晓也自知此言说得十分站不住脚,只得又尴尬地挠了挠头,却还是嘴硬道:“反正我就是知道,那天狼君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他那机关术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妖术。容公子你效仿他也无伤大雅,只,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