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那小村里的河道,和归离潭是同出一源……
――云濯,我近日回想此妖患之来龙去脉,倒有一事不明。
――你说,这一连串诡事的起因,不就是李鸢儿的冤魂遭了鬼气,好好投胎不成,倒成了个不人不鬼的妖物嘛!
可这鬼气又不是萝卜白菜谁家都有……却是哪来的呢?
几日前,小村里调笑般的对话犹在耳边回响,却让云濯的心越来越沉。
难道,李鸢儿魂灵化鬼的原因,正是归离潭的鬼气溃散,因由水源波及到了那村的河道?!
怎,怎会是这样的?!怎会这样的……
方才刚刚寻回的一丝温暖,瞬间散个无影无踪,云濯心中如坠冰窟:“那,那我们岂不是……”
岂不是,明明有机会阻止这场悲剧……
司徒凛一声苦笑:“当时,我明明对此事存了疑的,明明存了疑的……”
语罢,又摇头哽咽道:“我,是害死师兄的罪人。”
“我也难辞其咎。”
云濯浑浑噩噩耷拉下脑袋:“……是我岔开了这个话题。”
片刻僵持,两人皆是心沉谷底,神态如失了三魂七魄,颓然一跪。云华皱眉一瞥,见状不对,忙沉声问:“三弟,你们在说什么?那鬼气溃散果真有预兆?既然有异,为何当时不去追查或上报?”
脑中一片空白,云濯闭上了眼:“……我们当时并不知。”
“不知什么?!”
此番争执听个大概,清洛终于也按捺不住,将袖袍一扬:“不知有异?不知会有此事态?!那你们还知道什么?游玩?喝酒?还是接着捅娄子?!”
“道长,罢了。”
见众人情绪皆愈来愈激动,字字句句皆是指责两个少年。陶青绀赶紧上来打圆场:“司徒公子和云小公子是无心之失,如今事已至此无可挽回,道长还请少说两句吧。”
“哎!”
看着地上那自责不已的两人,清洛终只能一声长叹:“这些年,宇矜和烨白为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弟弟做了多少事!你们却连,却连……哎!”
言语未罢,欲说又止,摇头拽上段昭英之手,迈步走向一旁。
“罢,方才折腾辛苦,你们也去旁歇息吧。”
见道士走远,陶青绀拍了拍二人的肩:“各派掌门长老即将赶来,届时后事交由我们便好。”
言谈已尽,云濯不知自己是如何点头应了是,又如何扶着司徒凛另找了一块石板坐下的,更不知半晌之后,自己是如何同众人一起参见了各派掌门,再说明了事情原委的。
只记得自己回想着那在小村里看着他们直摇头的黑衣少年,那在弟子房前叹气连连却苦笑忍让的沉稳少年,心里满满都是悔意。
而身旁司徒凛更是一言不发,眼眶憋到通红,连一双手也攥得指节发白。
见那人如此,他本想再出言宽慰,可末了末了,却终究一字也说不出口。
是啊,一个师兄身死,一个亲哥重伤,都不好受吧……
而且,还一时囫囵酿成大错,又能再说什么呢……
说这一切都是天意?说这一切与他们的疏忽无关?还是凭空设想一下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如果当初”?
不,并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也许清洛道长的愤怒不无道理,他们真的只会游玩喝酒捅娄子,真的太不成器,真的给兄长们添了太多麻烦了……
以前插科打诨无伤大雅,还自罢了,可这次却因一时疏忽而铸成大错,直至无可挽回……
春末初夏的温度并不算冷,可不知为何,云濯却忽觉周身泛起了彻骨凉意,让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分外难熬。
直到不知又过去多久,五派掌门联手施法,终于封印住剩余鬼气,摇着头从林子深处迈步走出。
众人见状忙上前询问,可得到的结果,却同方才司徒凛所言如出一辙。
――林内,没有离彻的半点影子,九淼首徒怕已遭不测,被鬼气吞得一干二净了。
此话一出,观者皆悲。被人搀扶而来的云辰刚刚恢复了半分意识,闻此语便又咳出一口鲜血,再度陷入昏厥;清洛道长则径直将佩剑浮生怒掷于地,引得林间传来一阵阵名器的悲鸣。甚至,连一向性子淡泊的陶青绀,与老成持重的云华,都直摇头叹气。
九淼首徒,幼时身世悲凉,幸得人所救,立命安身仙门五派,一路走来,沉稳知礼又不失侠义心肠,终得青睐而少年有成。岂知终要守得云开见月明,迎来大好名途之时,却遭此横祸,殒命归离潭。
如何能不让人唏嘘。
悲凉寂静之中,云濯亦摇头一叹,望向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司徒凛。
与旁人的悲愤莫名不同,那人以鬼瞳窥探在先,似早对这般噩耗有所预料,眼角悲意与悔意皆已寡淡不少,带着血丝的眼里,生出一股不知在和谁较劲的执拗。
一片议论与叹息声中,他眼里忽浮上层血丝,站起身来,推开人群走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魔尊凌溯面前。
众长老掌门间,紫衣少年声音沙哑:“师叔,弟子斗胆一问,此次鬼气泄露之灾,是否原因已明?”
此语方落,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方才只顾哀叹的江湖人士们也如梦初醒,纷纷抬了眼过来。
“已明。”
正中玄服的九淼掌门凌溯沉吟片刻,终点了点头,郑重道:“鬼气封印二百年有余,乃是因祖先信物庇佑,辅以众代弟子加持,方能一直无虞。可方才我等上前之时,见其中仅有四物,由青鸾君云翎所留之药玉剑柄已不知所踪。信物失,封印损,此番鬼气之祸便是因此而生。”
——什么?
这番话语听得在场众人皆议论纷纷,云濯也气息一滞,匆忙起了身。
鬼气溃散,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盗取信物,刻意为之?
他几步从旁边人群中走出,挤到自家大哥面前:“哥,盗信物者接近归离潭必留其踪,这些天都是谁在看管归离封印?又是谁在筹备祭典相关?”
云华皱了皱眉:“这,要说近三五天,倒都是云家弟子在筹划准备。可若再往前推,我便不知了……”
他思量片刻,又道:“毕竟,封印大典乃五派共谋之事,这看管参与者,今年虽以云家为主,但其余四派也必皆有参与……人多手杂,这一时如何查得清啊。”
“一时查不清,那就一点一点慢慢查。”
云华之言未落,原本跪着的司徒凛却忽一甩衣摆,站起了身来。
他将一双拳头仍攥得指节发白,咬紧牙冠之间字字笃定:“一天一天,一人一人查!我倒要看看,竟是何人要害我师兄!”
沉吟须臾,司徒凛又望向当中的九淼掌门:“师叔,弟子恳请受此事之命。”
“也好。”
见他心意已决,凌溯点头默许:“彻儿平素虽结交甚广,但他之不测终算我九淼内事。你自幼同他一起长大,这后续诸事,便由你来打点,权当作一番历练了。”
“九淼次徒好义气,也加上我吧!”
“当年凌云大会上,承夜公子于我有点拨之恩,算我一个!”
“素闻离公子侠义胸怀,今竟遭此横祸,此事不彻查不足以平我心中之怒,也算上我吧!”
此语方落,人群当中又是一阵喧嚷,九淼首徒在同辈之中名望不小,此番遭害,人皆义愤填膺。辅听说要开始调查,许多热血少年亦振臂响应,登时三三两两,摩肩接踵,挤至司徒凛身前,要求一道而行。
可那攒动人头之后的云濯,却越看心里越嘀咕。当中之人低头并未望向他,一袭紫衣仍是孑立,在林中浓重的夕雾下显得模糊了不少。
他与他皆非长子,也不是当掌门家主培养的好苗子,自幼闲散浪荡,被兄长和父辈护着长大。如今庇佑已失,涉世又未深,加之因李鸢儿之事平添自责,心中愤懑悲凉。届时再揽下这费时费力费心的差事,若调查有结果倒罢,若一直无甚结果,只怕要身心皆垮,更容易落人口舌。
可,云濯深知那人之性情,平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一朝管了事,便是不死不休。当下他对此案毫无退意,必是已因那日未曾将鬼气查个透彻而悔恨,同自己憋着一口气,誓要查出真凶,以期稍作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