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再一次启动、飞驰、箭一样掠过岁闻的眼前,掠走无数前一刻还鲜活无比的生命。
他的目光定格了。
他退后一步。
一分钟之前,他才消灭了这条铁轨。
但并没有作用。
没有任何作用。
一分钟之后,这条铁轨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岁闻站在街道上边。
在所有人忘我逃命的时间里,他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怆然停止了。
88、一起
岁闻停在当场,其余人没有停下, 物忌当然也没有停下。
“咔嚓。”
“咔嚓。”
又有声音响起来了。
又有轨道从地铁口延伸出来了。
这一次, 延伸出轨道的是两人街对面的地铁口,这条轨道也像岁闻身前的那条一样, 飞快攀爬,飞快生长,飞快驶来一辆地铁,在街道上边横冲直撞。
岁闻看着自己这条街道的地铁, 又看着对面那条街道的地铁,忽然迷惑的问了句:“千饮,为什么其他地铁口的轨道蔓延, 比我们所在的地铁口还慢?”
时千饮一怔:“这重要吗?大概轨道先往我们这边长吧。”
岁闻:“地下有两条轨道, 我们消灭了一条往我们这边生长的轨道,应该还剩下一条另外方向的轨道。”
时千饮:“没错。”
岁闻再指向对面:“另外方向的轨道没有我们的干扰, 长出到地面。”他又指向自己这边的, “这条轨道有我们的干扰, 被消灭了一次,依旧长出地面, 而且先长出来。”
岁闻:“也就是说……”
时千饮:“我们这条轨道的生长速度,比对面的快上很多?”
岁闻自言自语:“没错,所以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不再看向地铁轨道了,物忌已经占据了整个地下交通网络,他和时千饮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对付整个交通网络。
他所能做的,应该做的, 是将那枚光球给找出来,彻底消灭。
而他所看见的关于光球的最后一幕,就是光球覆上了地铁轨道,沿着轨道跑了,藏在城市的不知道哪个地底角落。
但是也或许……
岁闻再度看了对面的轨道和身后的轨道。
不止是轨道生长速度的问题,在他身后的这条轨道上的白色车辆,无论外观还是速度,都比对面的强上三分。
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差别?
同样的两个物忌,一个比另外一个更强壮,理所当然,是更强壮的那个体内蕴含的阴晦力量更多。
也就是说,紧靠着他的物忌,拥有更多的阴晦力量。
那么这些更多的阴晦力量,从哪儿来?
也或许。
那枚光球哪儿也没有跑。
它依旧呆在这里,呆在我的身体里。
岁闻从自己的混乱的脑海之中抽出了一条线,他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选择。
岁闻心事重重,愣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转头对时千饮说:“我想好了,我还是得再死一次。”
时千饮:“不可能!”
岁闻:“千饮,你听我说……”
时千饮:“契约在身,我们同生共死。”
岁闻:“不可能!”
时千饮冷冷看着岁闻。
岁闻在下意识反驳之后,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被时千饮带进沟里头了,他连忙说:“你听我解释,我并没有那么伟大的想要牺牲自己拯救人类,我怀疑……物忌还在我体内,根本没有离开。它恐怕无法离开我。”
时千饮的神色变了。
岁闻冷静补充:“让我和他共用一个身体,是绝对不可能的。”
时千饮:“你会死……”
岁闻:“不,我有翙族的血脉,我会复活的。”
地铁站中,岁闻已经将过去的一切告诉时千饮了。
时千饮冷冷道:“你只有一半的翙族血统,一半的血统只能复活一次;何况你在最早的时候就将翙族的血脉转换成降物师的力量了,连这次重生,也是借着别的降物师的力量……”
岁闻:“……”
早知道我该晚点再告诉时千饮这些事情。
一路说到这里,时千饮倒是神色一动:“一半血统的翙可以重生一次,我能够将我的血脉给你一半……”
岁闻拒绝:“不行!”
时千饮无所谓:“嗯,反正契约之下,我们同生共死。”
岁闻:“……”
他纠结道:“你等等,我想想……血脉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说给一半就给一半?”
时千饮:“我说可以就可以。”
岁闻苦大仇深地看了时千饮一眼,不说话了。
他的内心真的极其犹豫,他再转过视线,看着自己的周围。
大喇叭依旧在空中叫喊,城市广播从响起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停下来了。街道之上,车子和行人都不见了,但天空中多了很多飞机,隐隐想从天空包围城市。
岁闻又看着附近的高楼。
除了飞机,除了广播,城市仿佛死了一样,岁闻视线所及,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只有人死后惨不忍睹的尸体。
巨石压在岁闻的心头。
压去了岁闻最后一点迟疑和怯弱。
岁闻对时千饮说:“千饮,是我打开骨牌,带出物忌。这是我应该用尽力量,弥补和挽回的……”
“好。”时千饮简单回答,“我和你一起,我把我的生命分给你……”
“不对。”岁闻打断了时千饮,“你说清楚你要怎么把你的生命分给我,这是什么原理,有什么步骤,不要含混其词,否则我是不会同意和你进行这项仪式的。”
虽然情况危急,岁闻也并没有忽略这个疑点。
时千饮不说话。
岁闻盯着时千饮:“根本没有这回事?”
时千饮皱起眉,还是不说话。
岁闻平静说:“虽然我和你有同生共死的契约,但我只能死一次,而你可以死无数次,我还是先死了再说吧。”
时千饮恼怒道:“不要威胁我!我可以把生命给你,很简单,只要我自愿让鲜血留入你的体内就好了。但是这个过程不能中途停止。”
岁闻反应过来了:“也就是说……没有什么给半条命的说法,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而我,”时千饮看着岁闻,“不会让你死。”
岁闻陷入了沉默。
他并不急着反驳时千饮的话,而是低头沉思。
大概有五分钟那么长的时间,他一语不发。
五分钟之后,岁闻又抬起了头,这一次,他问:“完整的翙永远不死,一半的翙能够复活一次。生命传递的这一过程,不能中途停止,那么如果传递的中途,传递生命的双方都死了呢?此时双方体内都有一半的翙血,它能否将双方各自复活?”
时千饮沉吟一下,摇摇头:“族中没有这样的前例。”
岁闻继续说:“我知道,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死,你也不能接受我死。我不能忍受我身体里有物忌这么一个东西,我还要用最大的力量将这个城市导回正轨,所以千饮……”
他对时千饮笑了笑:“我们只能冒这个险了。”
“我们将自己的命压上去,如果赢了,我们继续在一起;如果输了,千饮,至少还有你陪着我……”
他笑着,笑声似乎有点轻哽。
***
做了决定,没人拖延。
一分钟的拖延或许就是无数生命的离去,岁闻与时千饮用最快的时间回到了学校附近的小屋之中,然后,岁闻给爷爷发了一条定时短信,再和时千饮肩并肩的躺在床上,看着花白的天花板。
门关了,窗户也关了。
恐怖的声音听不见了,恐怖的场面看不见了,就好像……有了个安全的港湾,可以再拖一拖时间,缓一缓面对最终的结果。
当这缕意识被脑中一片空白的岁闻所捕捉的,岁闻猛然惊醒,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翻身坐起,狠狠亲向时千饮!
怀中拥抱着的人是毕生所能感觉到的最温暖最让人安心的所在。
岁闻的一头栽了进去,穿透对方的血肉身体,探索到对方灵魂的最深处……
他的视野变了。
他再一次进入混沌的所在,看见纠缠一起、有如乐章的黑金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