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玄长这么大受过最重的伤还是年少一次除魔时,粗心大意,被一只凶尸抓伤了胳膊。那时候已经觉得很疼很疼,疼到大师兄为自己消毒包扎的时候还眼泪汪汪。可与这次的比起来,简直如蚊虫叮咬般不值一提。
他只觉得疼、疼、疼,连呼吸都在抽搐,疼得像下一刻便会死去一般,紧紧揪住白澄的衣襟,指尖因用力而变得苍白,脑中却想着:那时将白澄救回的时候他也是被人一剑穿胸,白澄那时也……这么疼的吗?
他眼前已经有些模糊,透过白澄肩头,望见远处人影幢幢——姬家修士们已经快要追上,心中焦急,声音轻微却急促地催道:“走、不要管我了,你快走……”
白澄脸色比起怀中受伤的人好不了几分,抱着他的手臂圈得更紧了些。
秦念将这些细微的言语动作全看在眼里,一边狠辣地刀刀要害一边神经质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还真是让人羡慕。”
羡慕到想看看,若是你们中有谁死去了,另一个会变成什么模样。
羡慕什么……羡慕被追杀吗?洛玄嘟囔着,白澄脸色则更阴沉了几分。此时,一个灰黑色的庞然大物猛地扑向秦念,秦念措手不及,一下子被它踩在了脚下,手中短剑掉在一旁,怒骂道:“什么东西?!”
被骂什么东西的大灰朝着脚下的人龇牙咧嘴,露出一嘴好牙口。
大灰!洛玄虚弱地一瞥,精神一怔,几乎喜极而泣。不远处一株粗壮的桃树枝丫上立着一个火红的身影,被花丛遮掩得隐隐约约,看身形应该是姬如松。他见洛玄望见他,哼了一声扭头便跳下树干,消失了。
洛玄迷迷糊糊地想着:死小孩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紧接着天旋地转,自己被轻柔地放在了大灰毛茸茸的后背上,软绵绵、暖融融的,有着兽类独有的气味。
秦念仍被大灰踩在脚下,心中窝火,面露凶光,恶狠狠道:“灰毛畜生,信不信我杀了你!”
外强中干的大灰对上那狠厉的眼神瞬间萎了,浑身一抖,傻愣愣地挪开了脚。洛玄恨铁不成钢地揪起一把它的背毛,骂道:“你个没用的……”
随后又是咳出一摊血,将大灰背上一片锃亮的毛发染得黏糊糊。
秦念啐骂着站起身。不待他捡起短剑,白澄冷笑着将那短剑踢飞,撞击在一旁的假山石上,弹出极远。他扭住秦念的右手别在身后,下一秒,两人俱是一怔。
其余的修士已经追至跟前。白澄回了神,抬脚将秦念踹飞进人堆中,翻上大灰的背。大灰长嚎一声,飞跑起来,将那些个急匆匆追至跟前的修士再次远远甩开,在秦念的叫骂声中跃过墙头,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秦念:单身狗的愤怒
第40章 桃源其七
大灰跃出围墙、逃命似的飞跑着跳进水里后,颠颠晃晃的,洛玄便失去了意识。
洛玄在无尽的黑暗中昏昏沉沉,时而觉得自己在云间飘荡,时而又像沉在水底。再度感知到外界时,鼻尖盈荡着淡淡药香,口中却被强硬地灌入了什么东西,满是浓稠的苦涩,唇上有着软软的、似曾相识的触感,似乎还有奇怪的物件在他唇间试探着……?
等等?!
洛玄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白澄近在咫尺的容颜。他闭着眼,细长的睫毛微颤着扫过洛玄的脸颊,专注地将口中之物渡入洛玄口中,神态虔诚,好像在做什么极为神圣的事情,而非旁人所见的趁机揩油。
洛玄被迫张着嘴,不自主地咽下了满口苦涩。待一口渡完,白澄伸出舌尖轻轻舔去洛玄嘴角溢出的药汁,抬眸便对上他惊慌羞赧的神情,疲倦的眼中泛上喜色,柔声道:“醒了?”
不待洛玄回应,他转手将药碗递给了身旁的少年,吩咐道:“快请你家先生过来看看。”
少年应了声,飞快瞥了眼洛玄,满脸通红地跑开了。洛玄这才发觉旁边自始至终还立着一人,涨红了脸哑声道:“你、你刚才……当着人家小孩子的面对我做什么?”
“喂药啊。”白澄理所当然道,“不然你以为,我刚刚是在做什么?”
洛玄对白澄没脸没皮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放弃了挣扎,翻了个白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望天。
老郎中很快便赶来了。他伸出饱经风霜的双手探了探洛玄的脉,又简单询问了下洛玄的感受,起身颤巍巍地对白澄道:“这位公子脉象平稳,虽还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老夫再去开两剂补益气血的方子,按时服下、伤口也按时换药便是了。”
白澄谢过,老郎中连声道“不客气不客气”,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忙不迭地出了屋。洛玄望着郎中有些佝偻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对老人家做了什么?这么怕你。”
“他胆小罢了。”白澄答道。
二人到这医馆时浑身是血,标准的亡命之徒,老郎中吓得直想将人拒之门外。白澄虽为洛玄输入了不少灵力护住心脉,可情状实在耽搁不得,不得已便沉着脸恐吓了老郎中一番,而后又用几锭银子收买了他,老郎中这才忐忑地将二人领到里屋,为洛玄救治。
幸好那箭偏了心脏不少,否则,神仙也难救。
白澄两天没有合眼,直到见洛玄醒来,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胸中。他双目含笑,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洛玄,好像怕稍一疏忽这人便不见了般。
气氛静谧,洛玄被他那过于温柔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喉咙又恰好干得难受,忙道:“那个,我想喝水。”
“好。”白澄应着,将洛玄扶起,起身便倒了碗温热的水递到他面前。忽而顿住手,又笑道:“我喂你?”
想到白澄方才是怎么“喂”的,洛玄脸颊微热,伸手便接过那碗水,小声道:“……不正经。”
白澄听见了,回给他一个更不正经的微笑。
洛玄虽昏睡了两日,并没有忘记逃跑之前白澄说的话,润了润嗓子后便道:“说吧,坦白从宽。”
白澄料到他醒来便会发问,边将水碗接回边道:“好。我先前与你说鬼道我只略知一二,我骗了你,是我不对。”
洛玄安静地坐在床上,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那时你刚知晓鬼道为人不齿的一面,我若直接告诉你我修过鬼道,只怕你当场就弃我而去了。”白澄苦笑道,“所以,我隐瞒了部分。我虽修过鬼道可并不喜用它,到底走的还是仙道。”
“那你究竟是为何要修鬼道?”洛玄问道。
“为了,找出白家灭门的真相。”白澄解释道,“白晏与族中数位长老同时走火入魔,着实可疑。再加上阿元临终前曾说见过行迹诡异的独臂人与白晏见面,而后白晏才开始修鬼道……我怀疑,是他们所修的‘鬼道’本就有问题。”
“后来,我偷偷回去过白家,在白晏的密室里发现了……一本秘笈。”忆及此,白澄极轻地皱了下眉,“那本秘笈甚是诡谲,可当时我并不能看出其中猫腻。之后,我花了数载研习鬼道,再翻阅那本秘笈时发现果然是被人动过手脚的,心法的许多地方都有细微改动,每一个都是很小的差错,可加起来……”
“你是说……”洛玄闻及此,眉宇间也严肃起来。
“嗯,怕是那个独臂人将这动了手脚的秘笈交予白晏,才会……”白澄面露嘲讽,语气透出些许怨愤,“可归根究底,还是他没有抵住诱惑。你说,当时白家独领仙门,白晏他……师父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呵……偏生要去碰那种东西,害得……”
害得自己惨死、害得白家灭门、害得白澄无辜背负骂名。
“……”洛玄垂下眼帘。就算是旁人眼中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也终究只是个凡人,终究难以抵住功名利禄的诱惑。无欲无求,这四字说来简单,普天之下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说起独臂人。”白澄右手空握了两下,“不知你可曾注意,秦念一直用的是左手。”
洛玄自然是注意到的,但只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个左撇子,并不曾留心。洛玄点点头,白澄继续道:“我那日抓住他右臂,触感不对。”
过分僵硬,丝毫没有人体的柔韧,竟像是个义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