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秋却坚信是叶谨白害死了山神,坚决不同意。
“您身为掌管此处的大妖,”无秋一指叶谨白,“此人迫害平山山神,您坐视不理?”
芳故道:“你有证据?”
无秋冷然道:“我没有证据,他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无辜!”
他跪在芳故面前,“请您彻查!”
从平山之祸中存活下来,从头到尾见证了所有事情发生的,只有叶谨白。无秋回到平山的时候,只见到一片废墟。
怎么查?
芳故皱了下眉。
叶谨白拽了拽裴夙的帕子,“先生,有办法查吗?”
裴夙低下头,和叶谨白咬耳朵:“也不是不能查,镜十的前尘镜可以看。”不过他不想勾谨白伤心,至于无秋,就是强行带走又如何,他还能跟芳故叫板吗?
叶谨白立即道:“我要查。”
裴夙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莞尔,“好。”
他问陆镜十借来了前尘镜,抛出后悬停在众人面前。
“妖光十二器之一的前尘镜是不会出错的,无秋,既然你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也不必拖了,就今天。”
他示意叶谨白向前尘镜注入灵力。
前尘镜经催动后,众人的视线突然陷入雪白,再次恢复色彩的时候,他们已经置身于镜中世界,而身边正是十一年前的平山景象。
年幼的叶谨白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捧着一支冰棒跑得飞快。
恰好从裴夙面前跑过,裴夙下意识弯下腰,却没能抱住这个孩子。
是了,这只是前尘镜中的景象,是他魔怔了。
裴夙直起身,仿佛方才失态的不是他一般。
“跑这么快,要去干什么?”裴夙侧过脸,笑着问叶谨白。
叶谨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看着小叶谨白手里捧着的冰棒袋子,猛地回想起来,“是去给雪深送雪糕,他从来没吃过那个。”
小小的叶谨白跑得飞快,但平山的山势并不平缓,裴夙看得眉头微蹙,心脏都一点点缩紧了——这要是摔了怎么办?
果然,小叶谨白在上一个陡坡的时候被一条藤蔓绊倒了,紧接着山林里就响起“嘻嘻”的笑声,那藤蔓绊倒叶谨白后就缩了回去。
小妖怪们躲在草丛里,窃窃私语,嘲笑着他的柔弱无力。
陆镜十偷眼了看了下裴夙,裴夙脸上的表情不变,眼底的笑意却结成了冰,目光相触的刹那,陆镜十经不住晃神——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裴夙了,仿佛被触碰了最不容玷污的宝物,处于暴怒的边缘。
第33章 雪深
小叶谨白连忙爬起来, 他摔倒时右手高高举起,雪糕稳稳抓在手上, 一点灰都没沾上。他拍拍身上的灰, 又继续往前跑了。
他跑的飞快,一路都不停,生怕慢一点, 手里的雪糕就要化了。
山深处,雪深坐在一块干净的岩石上,仰头看着头顶漏下的阳光,两条腿晃晃悠悠——他在等他的朋友。
阳光穿透他的身体,投射在岩石上。他的头发很长, 却是雪白,小腿上的肌肤颜色暗沉, 像是垂暮老人。
小叶谨白的身影出现的时候, 雪深从岩石上跳下来,蹦跳着迎上去。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在看见小叶谨白脸上的擦伤后消失了:“你怎么了?摔倒了吗?”他伸出手,小心抚慰小叶谨白的脸颊,红痕瞬间就消失了。
小叶谨白顾不上说话, 拆开雪糕递给雪深:“我们一起吃。”
雪深和小叶谨白并排坐在一起,分享了这个化成水的雪糕。
这是第一天, 小叶谨白为他的山神朋友带来了一支雪糕, 雪深回赠他一捧甘甜的果实。
第二天是一把糖果,换回了一朵开得无比灿烂的花。
第三天……
已经长大成人的叶谨白就站在裴夙身边,静静看着。
这时的平山已经被开发了, 无休止地伐木让山南几乎光秃,风景格外秀丽的峡谷则堆满了当地人游玩时丢下的垃圾。
雪深一天比一天虚弱。
第五天,叶谨白眼睛里那点怀念被埋在一片暗色里,他垂下了眼睛。
这一次,雪深第一次离开了山深处,在平山外围等他,雪深八九岁的身体,在阳光下面透明得好像抓不住。
旁观到现在的众人,默然无语——他们都知道,山神已经油尽灯枯了。
无秋仰头,然而眼泪根本止不住,他虽然哭,却不发出声音,任由眼泪横流,也要睁大眼睛注视他的神明。
小叶谨白拧开了罐头,和雪深一块块分吃了。
他们躲在一块岩石后面,避开盛夏中午的阳光。吃完了罐头,雪深正准备把他的朋友送出去,耳边却传来了脚步声,还伴随着谈话声。
小叶谨白立刻拽下雪深,防止他被看到。
“山也不是取之不尽的,你们开发的时候能不能有点节制……”是年轻男人抱怨的声音。
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则道:“现在就是发展经济的的好时机,错过了……”
两人似乎还带着一个孩子,就在岩石前开始谈论生意经。
年轻男人问道:“我们现在开发这么紧,以后没得开发了怎么办?还是节制点,树长起来不容易。”
中年男人不甚在意道:“没得开发就换地方,至于山,秃了就秃了,放着不管就行……”
雪深的眼泪突然滚落,脸上甚至还是茫然的表情。后面说了什么雪深已经听不见了,他眼睛里聚着水汽,睫毛每一次颤动,就会有眼泪掉落。
小叶谨白紧紧抱着他。
小叶谨白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哭泣,但还是紧紧抱着他,用这种最直白的方式表达他安慰。
他并不懂什么叫开发,只是凭感觉知道是外面那两个人的谈话让雪深哭了。
岩石外的男人还在谈论,教导年轻的男人要物尽其用。
为什么要抛弃我呢?
为什么那么努力地供养过你们之后,还要被抛弃呢?
雪深闭上眼睛,睫毛下滚出一串泪珠,他跳动的心脏突然停了,整个平山流动的风也停了。
丧钟敲响在所有依山而生的生灵心底。
小叶谨白惶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内心不详的感觉却催促着他离开。
岩石外的男人们犹自谈笑着,忽然听到惊慌失措的呼唤声——“雪深?雪深!”
一声比一声急促。
小叶谨白叫不醒雪深,只以为对方是晕过去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带他去看医生!去医院!
雪深轻得好像不存在。
两个大人绕过岩石,只看见小叶谨白一个人,眼里含着泪,抱着一团空气拼命往外冲。
“小朋友……”中年男人刚蹲下准备问叶谨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整个平山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小叶谨白跑了几步,他怀里升腾起一团灵光,雪深的身体突然散了。
已经静止的心脏变为印章掉落在他掌心,那一团灵光却涌入了他的身体。
山神已死。
无秋明知这只是过往,却还是扑了上去,最后只触到一团虚无。无秋跪在地上,用力咽下到口的哽咽。
众人默然。
平山从山南开始坍塌,生灵们慌乱逃窜。两个大人终于感觉到了不对,中年男人一把捞起自己女儿,又抓住彻底呆住的小叶谨白,大吼道:“快跑!山要塌了!”
年轻男子反应比他更快,埋头冲在前面。中年男人抱着两个孩子,脸跑得涨红,呼吸沉重。
小叶谨白挣扎着想跳下来:“叔叔!我朋友在里面!你放我下来去找他!”雪深怎么可能突然就消失了呢?一定是躲在一边了!
中年男子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山脉塌得很快,人绝对不能再进去!
他夹紧了小叶谨白,不回答。
中年男人的女儿在哭,被吓的厉害,中年男人跑得很吃力,小叶谨白不再挣扎了。
他们虽然在平山的外围,但一时半会儿绝对跑不出去,塌陷已经追上来了,倒塌的山石摇晃过后向下一歪!
叶谨白被裴夙牵着的手隐隐作痛,他用力回握。
中年男人将两个孩子紧紧护在怀里,坠下的碎石和巨岩将他们埋在下面,只在中间留了很小的空隙,勉强容纳三个人。
中年男人的胸腔发出“嗬嗬”的声音,用脊背撑起碎石和巨岩,他一只手撑着地,为怀里两个孩子撑出存活的一线希望,另一只手伸出去扒开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