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说!” “真的有龙!” 老人家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还顶嘴!” 花珏梗直了脖子就是不肯松口,学生们唯恐自家老师气出病,好言好语地把他拉回了家,趁机还往花奶奶那儿告了一状
花珏气得半死,觉得奶奶心向着外人,看奶奶还送糖饼给人家吃,心下更生难过
花珏回到屋里,憋着一腔愤懑刮土豆,不留神又被土豆刽子削了手
他干嚎了两声,见奶奶没过来,就收了声,垂头丧气回了书房
他一面心想为自己发声,一面觉得奶奶不再疼爱他了
他瞅着自己汩汩冒血的手指,计上心头,当即取了一大张草纸,以手作笔,写起血书来为自己正名
纸上陈说他的满心委屈,花珏越写越气,自己如有说谎则该有天罚,先生老眼昏花其罪当诛这种话都写了出来
写罢,他也觉得言辞太过,有一点不妥
可小孩儿耍起脾气不由得他收不收得住,花珏留下一纸血书,打包了几个脆柿作午饭,正式离家出走
过了李郎豆腐店,未见王姐院前花,花珏就被冲出来的花奶奶倒拎了回去,扑通一把丢在地上
花珏摔了个狗啃泥,以为奶奶果然舍不得孙儿就这么走了,还是疼爱自己的
计谋得逞,他正得意时,屁股蛋儿上就挨了奶奶狠狠一笤帚
这是实打实的疼,花珏没挨过打,躲也不会躲,直被打得不吭气儿,再拎起来看,他一张小脸上全是鼻涕眼泪花儿
花珏总算没搓衣服,而是体验了一把当年小伙伴的辛酸
花奶奶打完了还不解气似的,揪着他耳朵让他把血书烧了,还要让他在院中跪一天,往后给先生赔罪
“你要走便走,养你这么大,咒老师死的孙子我不要,我换个孙儿养
” 花珏头一次见奶奶这么大动肝火,也知道自己这回闹大发了
跪了一半,奶奶抓他回中堂吃饭,花珏泪流满面,越哭越委屈,哭得声音嘶哑:“不吃,难吃,我不爱吃糖饼子,隔壁家的狗都不吃这东西
” 花奶奶还没说话,这小孩儿一溜烟去了隔壁,真把大黄狗抱了过来,命令它:“你吃!我看你吃不吃
”大黄狗摇着尾巴嗅嗅,几口就把糖饼吞没了,花珏立刻又哭了,把黄狗赶走了
饿着肚子,跪罚还差一半
花珏老老实实跪到天黑,傍晚开始落雨,奶奶始终没唤他进门
他扶着院门站起来,思绪渺渺地盯着院里一株金盏草,这株草在雨里飘摆,仿佛能探知他意愿似的
直到夜幕降临,对门废弃的王府突然打了灯,渐渐地能看见有一些人行走往来,搬运东西,看样子将有新人入主
这场景静而安稳,花珏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地描绘百鬼夜行的图卷,心想鬼神和人一样热闹么?直到一个人提灯走过,在花家院前停了停,往内看了一眼,随即走了进来
花珏没空计较那个人不打招呼就走进来的事,他抬起头,只看见夜灯照着那人的伞面,有人画了烟雨图在上面,点墨江山,数处断云照着他劈头盖脸地迎来,是和白天一样的断云图,可上面会动的龙却比白天看到的多了不是一处两处——群龙游走! 他甚至看得有些眼花
花珏瞪大眼睛,听见对方温和地说:“断云卷其实是隐龙图,有缘人才能瞧见图中走龙,寻常人看不见的
白天的事我听说了,你就是那位说画中有龙的小先生吗?” “你可比我厉害得多,这伞面是我自己画的,至今也没瞧出什么来
” 伞下灯影昏黄,花珏眼中还带着泪,听了话,他才恍然去看那人的脸,那是个年轻男人,是他以一个稚童之眼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花珏愣愣地说不出话来,白天受的委屈都抛去了九霄云外
那人拍拍他的头,把伞留给他,转身就走了
断云图?隐龙图? 那人的伞是他自己画的么? 隔天,消息才在这条街上散开:新城主入主东南旧王府,因夫人身体抱恙,选了这处清净地,闭门谢客
花珏见到的这位是他们的账房先生,姓桑
过后,他渐渐存了心思,没事就蹲在门口,眼巴巴往对面望,希望能见着那人,跟他道谢
他如愿了几回,城主府上下的人都知道了花家有个当女儿养的小子……暗恋他们的账房先生
作为一个记吃不记打的熊孩子,他头一次把话憋回去,耐心地等一个身影走过
城主府中的桑先生常穿白衫,不常出门,他便一直等着
要说十一岁,他开始认为自己与别人不太一样,瞧得见别人眼神之外的东西,而有个人为此称赞他,他很高兴
也是那之后,花珏的命数与眼界慢慢打开,画上会动的龙是他见到的第一样怪事,随后他又慢慢地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花妖、鬼魂之类的东西,逐渐便习惯了
他后来在书里找到了断云图的记载,原来这种画只走特殊的技巧,是个人就能画,隐在后面的龙方才是绝妙之笔,看不看得见全凭机缘巧合
他接着便自作多情地认为那位账房先生与自己有缘,就像心上的图卷,只有他一人能见,说不得,随泼墨游走
后来这种感觉随年岁渐长而逐渐淡泊,可也终成一朵烂在泥土中的桃花,带着小时候满心恋慕的苍色
风雨中,花珏目送着白衣人走远,静静想道:桑先生既然来了,城主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么? 那条受了重伤的龙……他还保得住吗?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折返回家,至少给那条断袖龙提个醒
没走几步,他却直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玄龙拎着他的衣领,让他站好,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这条龙向他宣布:“我起床了
” 这条龙究竟是如何能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他……花珏低头一看,果然又见到了自家吃里扒外的猫
花大宝一脸谄媚地甩着尾巴,俨然已经把玄龙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主人
花珏摸了摸鼻子,只得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玄龙却没理他,视线追着花珏刚刚望过的方向问道:“那个人——” 他收回视线,闲闲地问花珏道:“你喜欢他?” 花珏哭丧着脸:“你……别问了,你还想睡觉吗,我陪你回去睡觉吧
”
第7章 术-来迎 玄龙没有接受花珏为了转移话题而提出的这项提议
这个男人低下头看他,淡淡地道:“他身上有很重的煞气,不是什么好人,你应当离他远些
” 花珏一愣
城主府与花家遥相对望,只隔了一条街,两边都熟稔,花珏小时候常常爬去府上的莲池里面光明正大地挖菱角,留一半给奶奶,剩下的一半便送给桑先生
在他还不记事的时候,花奶奶曾救过城主夫人一命,自那以后,城主府中的人便对他们一家格外关照些,这也是花珏能在最有名的私塾中当不要钱的学生、在江陵最繁华的地段开算命铺子的原因
不过花珏不知道这些事,他没有什么“走后门”的概念
在花珏的认知里,桑先生永远是那个温和地微笑着的、给他打伞的年轻人,他每次过来时会带几条活鱼,一提茶叶蛋和一张糖画,走前找花珏借走几本书,说他这里的书都是外边寻不到的,这样便是抵了人情,算作借书物资
花珏看了看玄龙,茫然地确认道:“煞气?” 玄龙似乎有点懒得理他,但还是以一条龙的视角尽心回答了:“他身上有七杀的气味,很难闻,若不是早年造过杀孽,便是有妖邪缠身
” 他这么说的当口,花珏已经把手伸进袖袋中摸索着,寻思着能不能找到个开了光的护珠之类的东西给先生送去,还没摸出来时,玄龙便把他拽着往前边走去:“行了,那个人这么多年都没出事,以后也出不了什么事
你赚钱的地方是往这边走么?” 花珏轻轻地把拽着自己的那只手拿开,决定跟这条断袖龙好好地谈一谈:“你等一等,我们先说清楚,人的好坏我还是能辨别的,桑先生不是坏人
我平日见到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缠着他,先生以前跟着城主一起打了很多年的仗,所以沾染斧钺之气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