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小是罪吗?
斐亚然不知道。
但阿尔的遭遇,让他第一次真正发觉到,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直弱小,就要做好随时被强者践踏的准备。
“那些龙虽然也都能化为人形,但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野兽,而且生性贪婪凶残,看上什么都会不择手段地掠夺,并且睚眦必报。”
“今天因为我的事,害你对亚当斯拔剑相向,接下来一直到五族大会结束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要格外小心,千万别被那家伙伺机报复。”
阿尔的殷殷叮嘱犹言在耳,斐亚然自然会放在心上,不过他其实也有点担心阿尔,因为今天阿尔对亚当斯的态度,估计也引起了亚当斯的注意。
依照亚当斯那连潜入精灵王宫都肆无忌惮的态度来看,如果龙族真的像阿尔说得那么记仇,那么阿尔那边,这几天或许也会遇到麻烦。
一想到这,斐亚然觉得脑袋都大了,连忙又提起笔,把今天亚当斯闯入精灵王宫的事情再添油加醋地写了一遍,然后又放出信鸽给白送信去了。
在信中,他狠狠给亚当斯的行为标上了个阴谋论的标签,估计白看到以后,应该会郑重和龙王唐纳森谈谈才是。
如斐亚然所料,原本就已经因为斐亚然的信而约龙王唐纳森喝了下午茶的大祭祀白,这天晚上晚餐时,再度对四族来使郑重重申了,希望各族尊重身为东道主的精灵族,不要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随意在艾泽拉斯走动的声明,甚至特意点名要求龙族某些人格外注意。
因为这,龙王唐纳森多少觉得面上无光,在晚餐结束后,狠狠对亚当斯发作了一通,警告亚当斯如果再做出类似擅闯精灵王宫的事情,就立刻把他逐出龙族使团,爱滚哪滚哪。
这让今天仍旧没找到加西亚的亚当斯,感到憋屈异常,一股无名火在心底窜得越发高涨起来——
用脚趾甲想都清楚,一定是那个叫翡翠的小鬼,在他离开后对大祭司打了小报告,不然他跑到精灵王宫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被众人知晓?
还有那个胆大包天的金棕树妖精——
终于想起来这件事的亚当斯,这才稍微收敛了心头的怒火,对面色漆黑的唐纳森道:“你猜我今天在精灵王宫里,见到什么了?”
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唐纳森闻言挑眉,微微眯了眼睛,看向亚当斯,“难道……是精灵王?”
亚当斯怔了下,继而忍不住失笑,“如果我真见到那位,你觉得我还能这么毫发无伤地回来吗?!”
精灵王千年前在黑暗战争中表现出的那近乎毁灭性的战斗力,就算是一向以强悍著称的龙族,都不得不甘拜下风,亚当斯对那位的印象太过深刻,对精灵王的敬畏,甚至比面对唐纳森时更明显也更深刻。
而且,如果真倒霉地遇到精灵王,虽然不清楚那位是什么脾性,但按照他所见过的这些精灵的脾气,估计就算不扒他一层皮下来,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更遑论是如此轻松地让他来去于精灵王宫内外。
这么一想,亚当斯莫名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很快就又来了精神,对在听说并非遇到精灵王后,就一副不感兴趣模样的唐纳森道,“虽然没遇到精灵王,但我倒是遇到了他的学生。”
唐纳森闻言,眼底闪烁了一下,“那个叫翡翠的小精灵?”
亚当斯笑着点头,眼底满是戏谑的笑意,紧接着却又道:“不过,当时和那小东西在一起的,还有一只妖精。”
既然会被亚当斯特意提起,显然那只妖精的身份多少有点问题,所以唐纳森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打算听听亚当斯到底想说什么。
就见亚当斯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话在口中憋了很久,才终于道:“那是金棕树的妖精。”
话音一落,唐纳森的神情,顿时也复杂起来。
“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会有金棕树存在。”金棕树妖精与金棕树互为共生,缺少任何一方都无法独自生存,唐纳森也是在那被带回龙域的大批金棕树成片成片死亡,翻阅无数典籍,最后请教族中长老,才得知了这件事。
想到这,他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
对于龙族的本性,身为根正苗红血脉纯净的黑龙王,唐纳森自然比谁都了解得深刻,也从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但当年金棕树一族被灭族的事,龙族却终究是被人当了枪使。
无数思绪一时间在脑海中翻滚不休。
唐纳森最后,对亚当斯露出了一个玩味恶劣而又充满期待的笑容,“你说,如果被某些家伙知道,被称为‘历史的判决书’的金棕树,至今还幸存在世上——”
亚当斯闻言,也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一定,会很有趣。”
第65章 无法消失的“谎言”。
“金棕树曾一度被誉为是‘历史的判决书’,只不过现在还知道这个称呼的,整个大陆也没有几人。”在得知阿尔遭遇的第二天,与精灵王结束完日常的武技训练,问起金棕树被灭族的事情时,精灵王如此对斐亚然道。
“‘历史的判决书’是什么?”这种听上去就有着一股决断味道的称呼,让斐亚然忍不住皱了下眉。
“你或许没有注意过金棕树的叶片。金棕树的叶片,在自然脱落后,质地坚韧,水火不侵,用其树脂制成的颜料在金棕树叶上涂抹,可永葆最初书写、绘画时的模样,丝毫不会因时光流逝而消弭,所以金棕树的叶片,曾一度被许多种族当成收藏品和记录王国重要事件,撰写历史文书的材料来使用。”
“这么说来的话,金棕树一族并非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隐居?”这和斐亚然从阿尔口中所听到的金棕树一族当初的生活状况,根本完全不符。
精灵王闻言,揉了揉斐亚然的头发,这才继续道:“不错,金棕树一族原本也和其他妖精一样,生活在大陆的许多地方。但后来,当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在金棕树的叶片上,只能书写最真实的记录后,金棕树一族的境遇,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精灵王的话,让斐亚然怔了下。
只能书写最真实的记录?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安斯老师的意思难道是,在金棕树的叶片上,只能写真话,不能写假话?
想到这里,他将信将疑地从包裹里拿出一张淡黄色的金棕树叶片制成的纸张。
其实从小斐亚然练字时所用的纸张,大多都是这种微有些淡黄色的柔韧纸张,用羽毛笔时所蘸的墨水,也全都是从藏书室中顺手拿的,所以斐亚然根本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藏书室的柜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纸张,竟然都是货真价实的金棕树叶片。
不过话说说来,用这种纸写了十年,竟然都没发现这个秘密,斐亚然一时间简直为自己的诚实点了无数个赞。
为了亲身验证一下金棕树的叶片是否真的像安斯老师说得那么神奇,斐亚然在拿出金棕树叶片和羽毛笔、墨水后,只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在上面写道——【翡翠的老师是安斯艾尔。】灵秀雅致的精灵文在羽毛笔下一笔即成,斐亚然看着淡黄色纸张上一气呵成的墨绿色字体,眉眼不知不觉弯了起来。
精灵王则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眉眼温和地看着不远处伏案的斐亚然各种折腾。
写完“真话”后,斐亚然又开始写“假话”。
【我不是安斯艾尔的学生。】
因为心底对精灵王的话深信不疑,所以斐亚然在写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放慢了速度,想知道当书写错误的或者虚假的文字时,字迹是先存在,后消失,还是干脆连写都写不出来。
然后,那一行落笔比之前明显重很多,因而越发显得浓墨重彩的墨绿色字体,就那么牢牢地芡实在了金棕树叶的正中央,与上一句话的距离,不过半指的距离。
却一直没有消失的迹象。
斐亚然脸上的笑意,忽然凝固起来。
对于精灵王的话,斐亚然从来没有怀疑过,精灵王也没有必要骗他,所以,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斐亚然抬起脑袋问坐在茶桌边的精灵王,“安斯老师,如果写出来的话是假的,字迹会过多久才会消失?”
精灵王闻言,下意识往斐亚然之前写字的那张纸上看去。
斐亚然却不知怎么,忽然把那张纸从案桌上拿了起来,正好背对着精灵王,对精灵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用实际行动表明,纸上的字是他的小秘密,并不想让精灵王知道。
以斐亚然对精灵王的了解,在他这位老师身上,是从来不会有好奇心这种东西的,也从来不会强人所难。
这十年来,精灵王也几乎从来没有命令过斐亚然,或者违背过他的愿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精灵王其实极具绅士风度。
果然,在发觉斐亚然的意思后,精灵王立刻就收回了目光,不再关注那张纸,温和地回道:“如果是虚假的内容,在书写上去之后,立刻就会消失。”
斐亚然在那个瞬间,忽然觉得手脚都冰凉起来。
他抿了抿唇,心底对精灵王话语的真实性,却多少有了点怀疑。
但同时,这十年来与精灵王共同生活的经历,又让他对精灵王的话已经产生了一种面对绝对权威时的盲从。
这两种无比矛盾的想法,让他觉得有些焦躁。
低头重新看了下那两句都被留在了金棕树叶片上的话,斐亚然逐字逐句对比过去后,终于发现了这两句话在除了“是否”关系外,另外一个不同的细节之处。
那就是“翡翠”和“我”这两个词。
心底迅速闪过一个模糊的想法,快得让斐亚然连影子都没抓到。
冰凉的指尖摩挲了下羽毛笔,斐亚然又在这两句之下,再次提笔写了一行字上去——翡翠不是安斯艾尔的学生。
墨绿色的飘逸精灵语在金棕树叶上行云流水般出现,而后,忽然如午夜的昙花般,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纸张上空。
斐亚然怔了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在发觉这确实不是幻觉后,从刚才起就一直提着的心脏,终于又落回了实处。
还好,还好这次证明了那句话确实是假话。
心底狠狠松了一口气,斐亚然抬起头,对正看过来的精灵王,露出个放松的笑容来,“假话写上去,竟然真的会消失,这真是太神奇了。”
这么说完,斐亚然一直紧紧捏着那张纸的手指忍不住松了下,目光在落到纸上的第二句话时,微不可见地蹙了下,而后看似不经意地把那张纸塞进了腰间的储物袋里,面上再看不出丝毫异常,心底却并不平静。
那没有消失的第二句话,莫名让斐亚然感到不安。
但现在并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因为灵魂本身并非是这个世界的土著,所以斐亚然一时也搞不清楚,这件事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偏偏这件事涉及到他最大的秘密,又根本不可能向精灵王请教,所以斐亚然只能把这个疑问严实地压在心底,还不能在精灵王面前表现出分毫。
验证了金棕树的树叶确实有着这种“测谎”般的真实功效后,想到阿尔所说的,他们一族一直隐世而居的情况,斐亚然当即又对精灵王提出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