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即使他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急速流失，甚至连一个微小的防水结界都再也无法施展，即使雨水肆无忌惮落满了他的身体，即使夺走他心脏的人，近在眼前，这位矜持高傲的精灵王者，眼中依旧平静如亘古常青的艾泽拉斯树海，望着银发精灵的目光，也一如从前那般从容不迫，根本没有一丝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畏惧。
    “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声，脸颊上现出一丝不正常红晕的精灵王，终于向一直静静望着他的银发精灵，问了一个问题：“……翡翠在哪里？”
    他的声音有些低，隐约夹杂着嗓子不适引起的暗哑，语气却极为平和，没有一丝即将被杀害的愠怒，像极了很多年前的很多个晚上，把小精灵抱在怀里，温声为其讲解魔法时的语调。
    这种唯独对一人展现的温柔，对身为神明的卡奥斯来说，一直极为陌生，但对身为精灵王学生的翡翠来说，却熟悉至极，以至于让听到这句话的银发精灵，都忍不住恍惚了一瞬。
    但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垂眸望进精灵王沉郁苍翠充满倦意的双眼，银发精灵，或者该称之为创世的神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安斯艾尔，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翡翠即是卡奥斯，卡奥斯亦是翡翠——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在触碰你之后还毫发无伤的人，唯有身为施咒者的卡奥斯。”
    手指温柔地流连在精灵王线条优美的脸颊，神的语调温柔至极，眼底的温度，却渐渐凉了下去：“你一直以为，翡翠只是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无辜的灵魂，所以才会在他即将破壳的时候，用你的血液，封印了这具身体中属于神明的意识。”
    “但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既然敢使用这种方法，获取行走在下界的身体，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你没有任何防备？”
    失去血色的唇，在卡奥斯的话音落下后，终于绷成了一条灰白的直线，银色的眼睫终于不堪雨水的重负，疲倦地敛去了眼中所有的神色。
    这几乎等同于认输的神情，让卡奥斯的心头微微有一丝疼痛，但更多的，却是终于即将得偿所愿的巨大喜悦与轻松。
    目光落在掌心那颗即使离开安斯艾尔身体，却依然稳健跳动的金色心脏上，神的心头，一时间有无数情绪飞窜而过。
    “你曾是我最喜爱的孩子，”瓢泼雨幕中，神的声音被雨水染上了浓重的萧索，“但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无法忘记，你是怎样出生的。”
    身为神的第一个造物，作为世界第一抹光的安斯艾尔，在诞生时，确实曾为神带来了无尽的喜悦，但这样的喜悦，却在神发觉法则在他造物时钻了空子，把属于神明的三分之二的力量，全数灌注在安斯艾尔身上时，彻底化作了无尽的想要毁灭安斯艾尔的怒火。
    在神还没有恢复记忆，以翡翠之身前往魔域寻找黑暗之心时，曾做过一个关于安斯艾尔诞生时的梦。
    但那并非只是个梦，而是身为黑暗神，被魔域无处不在的魔气，唤醒的被封印在意识最深处的曾属于神明的记忆。
    只是那时，那个梦境却在安斯艾尔刚刚被创造出来时，就戛然而止。
    后来，神在黑暗深渊中，终于看到了那段记忆的后续。
    作为诞生于混沌中的黑暗创世神，生来便更偏向破坏与毁灭的神，显然并不被与他一同诞生的法则所喜爱。
    只是，代表世界规则的法则，显然比刚刚诞生不久，对一切都尚还懵懂的黑暗神，更加成熟和无情。
    所以，在神创造第一个造物时，法则才会在神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完全是凭着心之所想进行造物的时候，狠狠坑了神明一把——
    为了压制甚至有一天能够在神不受控制想要毁灭世界时，彻底消灭神，法则通过神的手，创造出了与神的属性完全对立的，拥有光明与无尽生命之力的安斯艾尔。
    这是一个从出生起，便比神更强大的被法则眷顾的生灵。
    在察觉到被法则暗算，力量急速流失后，本能察觉到法则危险念头的神，当机立断想要趁安斯艾尔刚刚苏醒，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时，彻底抹杀他，夺回自己的力量。
    但早把一切算计在内的法则，却在这时庇护了安斯艾尔，帮助安斯艾尔逃离了神的掌控范围。
    安斯艾尔那时虽然如纸一样纯白，却深深记住了创造出他的神明，想要扼杀他的神情和动作，所以在那之后的无数纪元，即使神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显露过一丝恶念，安斯艾尔却还是在面对神时，留有防备。
    而在帮助安斯艾尔逃离后，法则又驱使神创造了另外三个造物。
    身为世界的意志，即使是神，也无法违抗法则的命令。
    神与法则虽然都是混沌的产物，从立场上来说处于平等地位，但法则存在的意义，本就是监督神完整地创造出这个世界，而被混沌所孕育出的神明，所肩负的唯一也必须完成的使命，也唯有创世。
    所以，即使十分清楚，继续造物只会令自己的力量继续被分散，流失的更快，神也还是硬咬着牙，把另外三个造物全数创造了出来。
    神曾一度憎恨法则和安斯艾尔。
    他恨法则如此践踏他身为至高神的尊严，也永远无法原谅法则无情算计剥离神力量的作为，而安斯艾尔的存在，更是时时提醒神明失败的奇耻大辱，亦是时刻威胁神生命的最危险的敌人。
    “安斯，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有魅力。”
    指尖留恋地在安斯艾尔被雨水冲刷得冰冷无比的脸颊上轻抚，从回忆中抽身的神，终于不再掩饰眼底汹涌翻滚的波澜。
    身为神的第一个造物，在察觉到法则的算计前，安斯艾尔确实凝聚了神对世间一切美好的期望。
    但也正是安斯艾尔的出生，彻底唤醒了神明身为黑暗与毁灭之神的第一缕恶念。
    所以，早在安斯艾尔诞生的那一刻起，今天这样彼此对立的场景，就早已经深深刻在了他与神亘古绵长的命运轨迹中，永远无法避免，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离。
    所以，哪有什么精灵翡翠？
    背叛，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已经存在。
   
    第171章 秀爷霸气侧漏
   
    “黑暗之心。”
    “圣光权杖。”
    “龙之眼。”
    瓢泼的雨幕中，神终于把已经集齐的另外三个造物的伴生神器，在面前一字排开。
    神一直很清楚，相比于他这个与法则一同诞生的黑暗神，法则明显更眷他所创造的四个造物，也正因为此，为了避免神对四个造物真的下死手，法则在神的四个造物诞生之时，便赠与了他们相当于各自半身的伴生神器。
    有伴生神器在，法则就可以时刻关注四个造物的安全问题，不会让神轻易得手，而早已经摸清法则意图的神，也自然不会在法则的监视下，对那四个造物有所动作。
    在第一次被法则算计后，本该至高无上无拘无束的神，便学会了什么是隐忍。
    所以，在那之后的许久，他都完美地扮演着全知全能，温和慈爱的“父神”的角色，没有在另外三个造物面前，露出过一丝破绽。
    对于安斯艾尔对神不冷不热从不亲近的态度，另外三个造物也一直以为是安斯艾尔的性格使然，从未窥探到过神明眼底从未消退过的森冷杀意。
    而要说真有什么，是在神明的意料之外，大概也就唯有，在那漫长时光中，不知不觉对安斯艾尔产生的淡淡情愫吧。
    即使是神，也不得不承认，安斯艾尔确实足够优秀，优秀到即使明知道他是法则在这世界的监视者，是威胁，也是敌人，神却还是在漫长的对安斯艾尔的防备中，不自觉追逐起那个比神更加冷漠无欲的精灵。
    只是，即使如此，神也从未放弃过夺回自己的力量。
    即使夺回力量的代价，是杀死他的四个造物，甚至毁灭整个世界，神也决不会罢休。
    法则确实技高一筹——
    当发觉这个世界开始拒绝他的进入，只能困守在云端神殿中时，神终于承认了这件事。
    而世界之所以会如此排斥神的到来，并非只是因为神所拥有的破坏与毁灭之力，会伤害到那个刚刚形成尚还脆弱的世界，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法则有意地，在把神与那已经成为四大域主的四个造物，给彻底隔离开来。
    终于意识到这点的神，在王座上露出了无比讽刺的笑意。
    只是，即使是法则，大概也不会料到，神竟然会在龙族诺兰这个造物死去，伴生神器脱离身体，流向新任龙王这无比短暂的时间内，发觉到彻底摆脱法则束缚的契机。
    在此之前，神虽然一直深受法则的压制和算计，却并不意味法则对神有绝对的支配地位。
    神与法则，本就是相伴而生，理应相辅相成，共同创造完善这个世界。
    所以，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法则，绝对非创世神卡奥斯莫属。
    法则无形，无欲，也无情，与有血有肉的神明相比，它更像是一个严格按照程序运转，影响万事万物走上既定轨迹的精密仪器。
    而这个仪器，最大的弱点，则是它永远不能直接出手干预世间的一切。
    想通这点后，已经把主意打到四大造物伴生神器上的神明，便开始着手研究如何才能在法则的眼皮子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而现在，这个让神如此费尽周折，精密布局无数纪元的计划，终于迎来了验收成果的最终时刻。
    “黑暗之心。”
    “圣光权杖。”
    “龙之眼……”
    “按照原计划，本应该还有生命之树才对。”
    垂眸望着双眸紧闭的安斯艾尔，神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过，比起伴生神器这种替代品，果然还是这世间唯一一颗的金色心脏，更合我心。”
    安斯艾尔的血液为何如此特殊，呈现出与世间一切生灵都截然不同的璀璨金色？
    那是因为——
    金色，本就是属于神血的颜色。
    手中这颗蕴藏着庞大能量的金色心脏，在力量被安斯艾尔夺取前，也本就属于神明。
    所以，真的不能怪他如此心狠手辣，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横飞的雨幕中，一股精纯至极的深渊之力，从神的体内缓缓向外蔓延，甫一触碰到空气，便化作一片跳跃着的黑色火焰。
    而法则赐予另外三大域主的伴生神器，此刻已经全数落入那漆黑的火舌之中。
    也就在这一刻，魔域万魔殿、天族神谕之城与龙族龙窟之中，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令听者都忍不住毛骨悚然的惨烈嘶号声。
    月光神情凝重地把突然发疯，把半个万魔殿都彻底毁了的路西维尔紧紧锁在怀里，虽然不清楚路西维尔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但从他布满全身的冷汗和颤抖不停的身体，依然能看出路西维尔正在承受无法言喻的剧烈痛苦。
    这种痛苦，甚至令路西维尔完全失去了理智，眼眶内早已化作一片滔天的血海，暴烈发狂的黑暗之力，不要命似的向外攻击，侵蚀毁灭着被其沾染到的一切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