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级台阶之上,是桑斯特帝国最高权力枢纽--议政大厅。
大厅外,两头石狮镇守在前。
一头鬃毛蓬发,怒目圆睁,盆口微张,似发出怒吼,锐利的爪子毕露,后腿微曲,前腿挺立,好像随时扑向猎物。
另一头神情泰然,姿势庄重,四肢挺立,双目微垂,似俯视大地,安静中不失威仪,平和中暗藏锋芒。
两头狮子,一左一右,一头展示着皇家的威武,一头流露出对万民的仁慈。
身后,是它们守卫的宫殿,十二根大柱撑起了乳白色的顶层,没有繁复的雕刻,线条简洁明朗。在中层与顶层交接的位置,是两尊雕塑,为大地带来光明的神灵西瓦,赋予万物生命的女神阿什娜,他们是守护这个国家的神明,受万民之景仰。
在这座宫殿里,每天有数以百计的决策从里面飞出,送往全国各地。
它是整个国家的大脑,也是皇室的根基。
站在它面前,法兰蒂尔,却是心平如镜,泛不起一丝波澜。
他只是漠然地望着它,与其说是景仰,不如说是对峙。
眼底,闪出一抹似温柔,又带哀伤的光。
肯达,这就是你所向往的地方么?
原来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事物,让你甘心为之付出。
你说你曾向这宫殿的主人许下诺言,要助他得到天下,如今,却要托我代你践诺了。
明白这只是让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只是,抛下我在这里面对未知前方,真的,很残忍。
要勇敢地活下去......
要得到幸福......
要活得快乐......
这些,对现在的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
我真傻,为什么要答应你这些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或者寻求死亡的方法,要比活着容易得多,为什么要把这么沉重的使命交给我?
但是,答应了,就必须去做。
答应你的事情,从来没有办不到的。
答应你活着,我就活着。
而且,是以人的形式。
要以人类的身份生存下去,首先,必须找到抑制"龙血"的"解药"。
而雯利预言的解药,恰恰就藏在这深不可测的皇宫里。
能以正常的身份进入皇宫内室的,只有两种人:一是侍卫,二是重臣。
因为这些原因,今天才会站在这里,站在这选拔国家首相的台阶上。
为了给自己找到"解药",为了帮你完成心愿。
抬头,又望了望那蓝与白的交相辉映。
里面,真的会有我需要的东西?
你又如何确定,端坐在明堂之上的,是值得辅佐的君王?
未来,如同这长长的台阶,看得见路,却不知通向何方......
议政厅内,正前方象征着权力的平台上,一正一侧摆放着两张金碧辉煌的宝座,上面端坐的少年,像是镜中印出的影子,一样的年龄,一样的脸庞,此时连神情也无两样。
刀削一般分明的轮廓,像是经过了上天细心的雕琢。
蕴涵锐气的浓眉,如剑般直插发鬓。
金黄色的头发胜似初升的朝阳,简短而随意,披散在额头上却不显得凌乱。
湛蓝色的眼睛犹如蔚蓝的天空,清澈而晶亮,闪烁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光华。
挺拔的鼻梁下面薄薄的淡红色的唇,紧抿时带着男人的刚毅,微笑时露出少年的纯真。
只是两人眼底的气韵,相似中却略有不同。
正座的那位,天生一副王者的威仪,眼睛透出逼人的英气,似乎有洞悉一切的清明,眼光貌似随意地往下一扫,众臣脸上的神色尽收眼里,微扬唇,对他们的心思,似乎有了十足的把握。
今天,是确认首相最终人选的日子。
大臣们在想些什么,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
在桑斯特帝国,首相的权力仅次于皇室,是群臣之首,国家的股肱。
这个位子,自从前任首相兰帝维.格兰特引退之后,众臣皆虎视眈眈,跃跃欲试。
然而,想要找一个既有领导才华,又能平衡各方势力的人选,却非易事。
兰帝维虽在自己的几番明示暗示之后主动离职,但残留势力仍存,掌握着过半的政权。
自己的羽翼虽日渐丰满,但,让那些代表新生势力的热血青年掌管朝政,又为时尚早。
首相之位,让自己人当,怕不服众;让老臣来当,又心有不甘。
怎样才能平衡台下渐渐分化的两派势力?
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拔。
能者居之,谁也没话讲。
既然是选拔,就把范围扩大,顺便吸引散落在各地的人才,为己所用。
不论大小官员,市井平民,谁都可以通过考试来换取高位,甚至是首相之位。
然而,首相的最后人选,却大大出乎意料。
本以为会是身边的心腹在比试中夺魁,最后,每场考试的头名,却被此刻候在大殿之外的法兰蒂尔.格兰特夺得。
不论是对当今政权的利弊分析,还是对外部局势的风云捕捉,这人的心思想法,竟与自己如出一辙。
当初评阅他的考卷,兴奋得连声叫好,连忙查看考生的姓名:法兰蒂尔.格兰特。
格兰特,这可不是个普通的姓氏。
派人一查,竟然是兰帝维.格兰特的儿子!
当即就把那张品读了三遍的考卷扔在了地上!
格兰特!格兰特!!
受他父亲多年的钳制还嫌不够吗?现在还来了个儿子!
接下来的考试,对这名特殊的考生,可谓是刁难。
原本以为骑射,剑术会让这个貌似单薄的少年败下阵来,几场考试过去,纷纷宣告退出的竟是自己倚重的人,而他,却稳稳当当地牢坐第一名!
震撼与无奈,让他重新拾起那张在地上铺尘的考卷,又细细地读了一遍。
想法和主张,与他保守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如果这么做不是为了迎合我,那他确实是个人才。
既能代表新势力的想法,又能让老臣们给几分薄面......对,是他了!
思忖间,端坐正中的少年露出不易察觉的自信笑颜,和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老练。
坐在侧边的另一位,眼神不似哥哥的锐利,却是一种让人感到亲切温暖的柔光。
眼底也是智慧的光芒,却少了几分老成,多了几分纯真。
此时的他,也带着一丝微笑,同样在想一个人,琢磨的却是和他哥哥截然不同的东西。
法兰蒂尔,法兰蒂尔......
相比起他的姓氏,自己更愿意在心里默默地轻唤他的名。
自从十二岁那年溜到街上,无意中与他相遇,那抹丽影,从此就不曾在心头抹去。
那时的他,被一群流氓追得喘不过气,慌不失神地撞向了自己。
他把我误认作谁了?
那眼底闪过的失望,至今仍让自己耿耿于怀。
赶走了流氓,兴高采烈地想和他交个朋友,迎面而来的却是火辣辣的一巴掌。
那一巴掌,让他从此无法看上其他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要为这一巴掌负上全部责任!
从此,只要找到空隙,就会溜出宫去,在那条相遇的街上徘徊,搜索那个经常骚扰自己甜美睡梦的身影。
然而,却是一次次的失望,一年年的等待......
这一等,竟是五年的光阴!
直到三个月前,在那条大街上,即将再次失望地转身时--那一瞬间,终于瞥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你是谁?"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痛。
心痛的不是他早已忘了自己,而是淡漠如冰的声音,不复当初热情与朝气;那双曾经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眼睛,如今盛满的却是伤痛与防备。
眼前看到的虽是和梦中一样美丽的容颜,他的灵魂,却不在躯壳里。
很想知道,在自己没有参与的五年里,他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为什么那张曾经魅力四射的脸,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想到这里,侧坐的少年,期盼的微笑里又含着些须心伤。
他心底的秘密,被仔细的珍藏了五年,就连最亲近的母后和皇兄,也没有察觉。
而在皇兄递给他首相的人选时,他先是一愣,然后首肯。
不只是肯定他的实力,他还要,讨回一巴掌的帐,追回五年的单思,然后......找回那张生气勃勃的脸。
他不忍心,看着那张无暇的脸,蒙上灰色的表情。
对,就这么定了!
主意一定,也不顾及身在何方,顾自扬起迷倒众生的甜甜笑颜。
直到正座的少年瞪了他一眼,才稍稍收敛。
正座的少年回过头,正色望着下方,朗声道:"宣法兰蒂尔.格兰特觐见!"
3殿试
大殿之上一片肃穆,大臣们纷纷侧过头,翘首期盼在选拔过程中力拔头筹的少年。
这人的身份来得跷蹊,首相大人一直单身,两个月前突然宣告退隐,还承认了这么一个私生子--在保守的格兰特家族,承认这样的丑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首相退位不久,国王进行选拔,各派势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结果都出乎意料地输给半路杀出来的黑马。
大殿上的官员们,大都身居要职,不曾见过这号行事低调的神秘人物。
传令官拔开洪亮的嗓门,勾起了大家好奇的心思--所有人眼中,包含着猜测,怀疑,嫉妒,轻鄙......各种各样的眼光,如一道道挑剔的利刃,毫不掩饰地刺向从远处徐徐而来的身影。
不用说大臣,即使是端坐在皇位之上的国王,心里也不是完全有底,选择一个有才干却不算熟悉的人来担此要职,也是不小的冒险,如果掌控不当,就会变成一把双刃剑,所以此时也不得不擦亮眼睛看清楚来人。
脚步声渐近,沉稳,有力,不慌不忙,与大殿之上的剑拔弩张相比,如闲庭信步,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
人影近了,众人却是不可思议地屏住了呼吸,如同看到移动的美景,眼珠不自觉地随着那抹丽影缓缓转移,眼底发出的利刺,竟然不约而同地缓和了许多。
真是一名绝美的少年!
全身上下,只能用"魅惑"一词来形容。
一袭罕见的红发垂至腰间,恰到好处地微微起卷,如一团锦簇的火焰燃烧得热烈,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感受那千万柔丝滑过掌心的感觉。
那白皙的肌肤也不是男人该有的,即使全身包裹得只剩下手和脸,仍然能看见如凝脂白玉般的柔润,如细瓷一般的光泽,如丝绸一般的平滑,让人忍不住猜想衣服下面覆盖的是怎样身躯。
一抹红唇更让人迷惑,精雕一般优美的弧线,即使紧紧抿着,也对那抹红润神魂颠倒,若轻尝一口,不知会是什么味道?
右边耳垂镶着一颗比血还要殷红的耳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种慑人心魄的魔魅。
只是......那双眼睛,却不是普通人的眼睛!
乍看只觉得像两潭深不可测的湖水,其实湖面早已结冰,蕴藏着逼人的魄力甚至是杀气,只有在走近之时,才感到那微转的眼珠带着刺骨的寒气,瞟了一眼那些紧盯着他的不太干净的眼神。
如同被苍鹰列入视线的狡兔,仅仅是一眼,就让他们的冷意从脊椎窜向了心里,这凌厉的眼神莫说要与之对望,只是被盯上也让人莫名地胆寒,只是一瞬,额头已经微微冒汗。
正是这双震慑的眼,断绝了众人的歪念,把他们的思绪重新拉回朝堂之上,而不是这副诱人的身躯。
众人顿时明白,即使眼前的少年全身上下让人浮想联翩,他散发出来的气势和威严,也能把人赶出三米之远!
涣散的目光马上警惕起来,不敢小觑眼前的对手。
对于这种场景,作为目光的焦点,法兰蒂尔再熟悉不过。
他知道自己美丽,也知道这些目光有生之年都会追随自己,就像摆脱不了的宿命,赶也赶不去。
他能做到的,就是在这些邪念付诸行动之前,让他们从骨子里感到畏惧--死亡的畏惧。
如果真有不怕死的,他会出手取人性命,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现在的他,宁愿错杀,也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自己。
杰伊坐在上面,冷眼观望一场无声的较量,今天这个场面,也在他料想之中。
他不是第一次见法兰蒂尔,听手下报告他成绩优异时,自己便在远处观察过几回。
定力如他,在第一眼见到这绝色少年时,也不由得惊讶和赞叹,但也只是短短的几秒。
作为国王,他看中的,是法兰蒂尔眼底的坚毅和字里行间透露的智慧,他更注重一个人的价值而不是美丽空虚的外表。
眼下这名少年,只在进殿的短短一瞬,便控制了整个场面,如果他来当群臣之首,能否协助自己摆平下面这帮人?
罗伊也是目不转睛,眼神中隐含着重见的兴奋......还有些许复杂的忧虑。
他不是回到肯达身边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双眼,比起上次见面,又冷上几分,几乎是不可融化的冰霜,看得人心酸。
这不是沉浸在幸福当中的人该有的眼神。
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众人思绪流转中,法兰蒂尔已经步进大殿正中,对着国王行了一宫礼:"法兰蒂尔.格兰特觐见陛下。"
口气是不卑不亢,清亮的嗓音回荡在空阔又肃静的大殿,缭绕在每个人耳边。
"免礼。"杰伊回应道,"法兰蒂尔.格兰特,首先我要祝贺你,在所有的选拔测试中名列第一。相信你也知道,身位一国的首相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需要在各方面都有相当的能力。在场的诸位都是为国家服务多年的臣工,大家很想听听你的见解。"
"还望各位大人不啬赐教。"法兰蒂尔淡定一笑,无视周围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人群中走出一位五十来岁的大臣,略微花白的头发骄傲地证明自己为国家付出的心血,表面儒雅和善,眼神却透露出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怀疑,他对法兰蒂尔略行一礼,缓缓道:"本人是专管农业的大臣,有事向阁下请教。"
法兰蒂尔目光向他:"哈里亚大人,请。"
哈里亚平时深居简出,喜爱钻研学术,除了国王和同僚,很少有人认得他,这名少年与他素未谋面,竟然知道他的名讳,看来下了不少工夫,心里不由得正视起来。
"想必阁下知晓,我国的康敏斯河,是北方农田灌溉的主要河流,可惜一到夏秋两季,冰山上积雪消融,再加上丰沛的雨水,常常导致河水泛滥,造成河流两岸重大的人员损伤,被冲毁的良田房屋不计其数。到了冬季,冰雪不化,雨水稀少,又造成旱灾。请问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这一问题?"
"哈里亚大人掌管国家农业多年,又是水利方面的专家,如何解决康敏斯河泛滥和干旱,应该比我更清楚。在河的上流兴建水库,可以积蓄夏季过多的冰水,留待冬季使用;在河的下流开凿运河,不仅能分摊过多的水源,还可以灌溉南方河流稀疏地区。只有兴修水利使人民安居乐业,国家才能稳定。"
这样的道理,哈里亚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穷尽毕生精力,都在研究解决康敏斯河这一大难题,自己也曾呈请前任首相多次,希望他重视水利,可惜涉及到多方势力的牵制,迟迟没有回应,久而久之也就心灰意冷。
法兰蒂尔虽然答对了技术性的解决方法,却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果然,法兰蒂尔话音刚落,还没等哈里亚再次开口,旁边跳出一健壮威武的络腮胡子,洪亮又急噪的声音响彻全场:"臣不同意!"
法兰蒂尔微皱眉,对这位卤莽冲进别人对话的男人不怀好感,他转过头,冷冷地问:"修斯将军有什么意见?"
修斯鄙夷地瞪了法兰蒂尔一眼,身为武将,他从心底瞧不起这种弱质纤纤的男人。
"我国北方大部分边界与诺灵帝国接壤,这个国家对我国虎视眈眈,我们需要大量的士兵镇守北方边境,才能确保国境安全。现在北方兴修水利,需要调走大批精壮劳力,这样一来,我军得不到优秀的补给,恐怕会衰弱下去!"
"修斯将军,你把军队的素质归罪在水利修建上,未免过为偏颇,"法兰蒂尔答道,又缓缓走到另外一位大臣身边,"如果真要找人算帐,这帐应该算到外交大臣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