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里的猎手原地转了个圈：“你爱上我？还是晴空爱上猎手？若是后者，咳，你也知道还俗有多麻烦啦。”

　　我大笑：“有区别吗？晴空是披着网游皮的我，猎手是穿上ID马甲的你，能分得那么清楚么？”

　　“你这个问题，答案因人而异。就好像要问，爱与性能否分开，自然有不同的答案。至于我嘛，我当然可以分开，而且泾渭分明，绝不混淆。在网络上，我可以千变万化，是男，是女，亦或中性人。可以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也可以从事任何一种职业，能是圣人君子，也做得了卑劣小人——当然，要我扮狗，可能功力还逊点。”

　　我又笑：“你变成那么多分身来，就不怕到头连你自己也搅混了，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你正儿八经的本尊么？”

　　“所以呀，”猎手慢条斯理得打出字句，“我才问你，是你爱上我，还是晴空爱上猎手。在网上我是孙悟空，可以七十二变，在网下嘛，我只能是那个我必须是的角色了。”

　　话说到这里，游戏里外的天色都已然暗了下来，而我跟猎手，只顾着说话，角色全蹲进了草窝里。

　　猎手续道：“如果晴空看上猎手，那很简单只要你帮助我完成还俗任务，一切好说。猎手当你老婆都没关系。但如果是你爱上我嘛——呵呵，真有这个可能？”

　　我心中极不是滋味，顿觉玩笑开得太大了，而从猎手回答的字里行间，我能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认真，我只好实话实说了：“不，我在现实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暗恋他，就像暗恋满分的那个人一样。猎手，就像你说的，暗恋很辛苦，喜欢又是同性又是朋友的人，更是难受——我真的在等一个契机，等着死心的那一刻。”

　　“辛苦的话，就放弃啰。毕竟很多感情，之所以存续，倒不是真有多么情深似海，说白了，不过不甘心而已。”

　　我在电脑前缓缓摇头，“不行啊，不是不想放弃。这么多年了，我也就只有他而已，若把他也丢了，我还能剩下什么？网游吗？”

　　（38）、

　　游戏在继续，这邙山迷宫比我想象得更大更复杂，而团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馒头怪，我们甚至还不能确定它是不是真的就在这邙山之中。

　　连续二十八小时没有下线，此时的我，被一阵骤然而来的困顿说侵袭，眼睛蓦地迷蒙起来。体力不支了，除了睡意，应该还有被隐没的饥饿感，二十八小时都是靠喝水在撑。

　　游戏外的人疲乏，游戏里的角色自然也跟着迟钝。同是二十八小时没下线的猎手敏锐不变：“怎么？累了？”

　　“还好。”我道。这游戏越玩越是让人焦躁，一定要尽快找到团团，让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的好，至于那个人，契机就契机吧……

　　我们再度默不作声得前行，我心中多少有些愧疚，猎手本不用这般坚持的，全因我说了那一番话，他才笑言在这游戏里陪我到最后。

　　我把双手摊上键盘，想对猎手说让他下去休息，不料就在此时，前方林木一阵晃动，猎手快速打出一个“GO”，先行追了上去。

　　尽管我颇觉疑惑——团团不过一个小馒头怪，照理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但还是毫不迟疑得跟了过去。

　　事实证明我的疑惑是有道理的。待我们追到林子更深处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从洞穴中，摇摇摆摆走出三只灰毛的大怪兽，它们比我们的人物角色还要高大，腰半弯着，两前肢像半猿人一般垂在身前，长长的爪子锋利如刀，正一步一步向我们逼近。

　　在游戏里玩了那么久，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一时间有些发愣。就看到猎手仿佛在呻吟中打出的一行字：“天啊，这不是比蒙巨兽么？到底什么游戏啊，这么中西结合。”

　　我虽不知什么是比蒙巨兽，但对这个游戏的无奈却与猎手一致。

　　然，不待我多加感慨，这三只东西已将我们团团包围。其中，个头最大的那个一跃而起，利爪疾如闪电，朝猎手猛抓而去。

　　此后进入战斗模式。

　　紧张万分之时，竟还能看见猎手像是不甘心得嘟囔：“晕了，这是变种的比蒙啊，还能跳那么高！”

　　不管这是什么怪兽，它的等级是BOSS级这点绝对错不了，三两下就把我们两人逼得险象环生。我是水妖，山林本就不是我擅长的地形，猎手则更糟糕，他的等级与我相差甚远，尽管装备很好，但此人本就是军师型的人物，操作不说很烂，勉强可以算普通。

　　为了保护猎手，本来可以采取游斗方式的我，不得不转以防守为主。所幸战况激烈，充分唤醒了原本昏昏欲睡的脑细胞，我全神贯注，终于给予其中一只重创。

　　然不容我得意，剩余的两只齐齐把目标对准了我，一左一右朝我夹击而来，硬是把我的退路全部堵死。

　　我拼着挨其中一爪的觉悟，汇聚气力，准备朝另一只施展最强技能，此时事态却急转直下，猎手闪身跳进了包围圈中。

　　接下来的一幕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看来全部都是慢镜头：利爪闪着寒光，正中猎手，猎手头上的血条顿时减至白条，那巨兽爪子一收，再一跳一窜，它与猎手统统消失在了洞穴之中。

　　与此同时，我的必杀技也发动了，余下的那只比蒙兽应声而倒。

　　我大为慌乱，明知这不过是一场游戏，霎那却在心间升腾起“猎手已死”的荒谬念头。

　　几乎是一头扎进了洞穴里，洞中更是昏暗，那纵横交错的小径更是让我傻眼——到底该往哪里追？

　　我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着在好友栏里私聊猎手，一边继续试探着前进。

　　猎手没有回应，而头像依然亮着，证明他仍然在线。

　　正在我心急如焚之际，倏然，昏暗的洞穴里出现了一个白白圆圆的东西，那东西弹跳了两下，转眼消失在拐角。

　　我心中一动，忙急起直追，那东西跑得并不快，过了一会，干脆停了下来。

　　我匆忙追上去，一看之下，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这白白圆圆的东西，不是其它，正是馒头怪团团，“花眼”的宠物。

　　叹了口气，我从物品栏中取出绳套，打算把它抓住。哪料，团团似乎并无逃跑之意，它绕到我身边，不断蹦跳着转圈。

　　起先还有些迷惑不解，待得团团转到了第五圈，我猛然醒悟，试探性打出一行字：“你是要我跟你走么？”这游戏已经够诡异了，便是宠物有人工智能，也不足为奇吧。

　　此话一上屏幕，团团不再转圈了，开始往洞穴深处跳去。

　　我急忙跟上，七转八拐之后，从一条小得只容一个角色的通道进去，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同时也让我目瞪口呆：这里，竟然是满分曾经与“花眼”一起观赏日落的山峰。

　　而，更让我惊讶的是，漫天的霞光中，有个人物正站在悬崖边，背对我而立——那是个镖师，一身极品装备的镖师，他的头上顶着的ID，正是我念念不忘的：考试全满分。

　　团团凑到了他跟前，不再跳动，乖乖得立在一侧。

　　这一幕完全出乎我意料，我被冲级得呆若木鸡，还是满分先发了话：“嗨，眼眼，好久不见。”

　　“我不是‘花眼’，那个角色已经不存在了。晴空万里，可不是人妖。”

　　“你还在介意这个，真让我意外。”满分在话后接了个笑脸。

　　这让我怒火中烧，是谁曾经骂过“变态人妖”的？翻脸不认帐了吗？

　　“那么，晴空，你的决定是不是依然没变，还是要对付我？”

　　“是的。我进这个游戏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你赶出游戏外。另外，有件事我要向你澄清：我与你，在现实中并不认识，你是把我误认了！尽管是误认，我还是要替那个人不值，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

　　“误认？是吗？”

　　我无法判断满分究竟相信了我的话没有，他的回答仿佛心不在焉。

　　“晴空，如果你把我赶出了游戏，你还会继续留在这里吗？”

　　对这个问题，我本想回答一个“与你无关”，然打出的答案却是：“不，不会。我说过了，进这个游戏唯一的目的就是赶你走。目的达成，多留无益。”

　　满分缓缓得向前两步，道：“好，多说也无益。你若能赢我，我就走。”

　　我握着鼠标的手心在出汗，很快就要GAMEOVER了，只要我能赢！

　　（39）、

　　其实我还有很多的问题，其实我还有很多的疑惑，其实我还有一些游戏里的牵挂，比如猎手，比如野蛮小面条，比如那个费尽心思建立起来的势力。

　　一切都没有阻止那件事的发生。

　　晴空朝满分冲过去，满分定格，然后，这个人物就颓然得倒在了悬崖边。

　　角色的身体开始发光，强光充斥了整个屏幕，游戏里也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就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见倒在地上的，不再是“考试全满分”，而是女道士“孤独猎手”。

　　我恍恍惚惚，眨动下眼皮，而那个人物，也趁机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所有的事情，在数秒内一气呵成，让我几乎连呼吸也忘记，直到山巅只剩下我独自一人，遥望长河尽头的落日。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点开好友栏，不出所料，孤独猎手已然不在其中。更有甚者，当我查询此人时，系统提示竟然是：无此玩家。

　　我如遭雷击，游戏里外，周身麻痹，动弹不得。

　　让我终于回神的是，馒头宠团团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它依然一派天真，不谙世事得在我身边又蹦又跳。

　　我收回武器，无限茫然，明知这只东西会回答，仍然在附近问道：“团团，你告诉我，猎手就是满分，对不对？”

　　枯树老藤，秋风肃杀，我瞪着游戏内的场景，猛然省起，刚才那位满分的生命条，是空血的。

　　为什么？因为他就是猎手吗？这是什么样的一个游戏啊，居然合着满分来耍我？

　　本以为不会回应的团团，倏然在脑门上冒出一个气泡来，气泡里清清楚楚得写着：请带我回皇宫见面面。

　　霎那间，惆怅与困惑全部转化成滑稽，我不得不大笑，扪心自问：究竟是我在玩游戏，还是游戏在玩我？

　　我对团团道：“好，你跟着我，我带你去。”

　　二十八小时不下线的纪录已破，现在是二十九个半小时没有下线。

　　原以为要日夜兼程，团团却提示我留意刚才满分倒下的地方。我上前一看，发现有个小小的骰子，捡起辨识，该物品属性注解：骰子。蕴藏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可抛掷使用。

　　好吧，我恨得牙痒，整个游戏像一个巨大的玩笑，可我竟然被耍得那么彻底！

　　团团在催促我丢骰子，我依言将它一抛，顿时天旋地转，落日没有了，山峰没有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就在脚下，两个人影由远及近，很快原形毕露：是满分与那位NPC公主。

　　我刚要大叫，那穿金戴银衣冠楚楚的满分却又一闪，竟不再成人形，端的是另一只馒头宠。

　　面面……

　　身边的团团欢蹦而去，两只馒头怪聚在一起，左摇右晃，像在跳舞。不多会，团团与面面齐齐转向我，似行了一个注目礼，双双跳动着离开。

　　此时，便剩下我与那位NPC公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冷静连我自己都暗暗称奇。

　　“如你所见，”NPC公主道，“与我结婚的并不是满分，而是他的宠物面面。至于满分本人，他早已不在这个游戏中了。”

　　“等等，什么意思？”

　　“……游戏里，有极少数的宠物拥有一种名叫‘胧影’的技能，即可以幻化成人物的形态，所以你见到的满分，并不是满分。清楚了吗？”

　　“那你说满分本人不在游戏里又是？”

　　NPC公主的字句看起来僵硬冰冷，我怀疑“她”真的就是个人工智能的程序：“满分，这个号已经不在了。这个游戏，早已没有‘考试全满分’这个角色。”

　　“我不明白。那孤独猎手又是谁？我明明看见他……变成了满分的样子啊！”我在游戏外，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人物也有‘胧影’技能的。”NPC公主回答。

　　什么？我的神经被震得麻木，额角冷汗潺潺，打字也不能利索，像是思维在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我的头脑乍然闪过一道白光：“他们究竟是谁？”

　　NPC公主没有理会我，就此消失。

　　晴空已然回到了皇宫外，游戏里，熙熙攘攘，热闹如昔，我却止不住得泛起寒意。

　　他们是谁，其实，我不是该比谁都清楚吗？

　　除了那个人，谁会这么了解我？除了山海联盟，又是谁有那么大能耐，仅仅为了我一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40）、

　　为什么？我认为我有资格问——不，不仅仅是问，还可以是大叫，是嘶吼。

　　三十五个小时没阖过眼，如今瞪得让我发痛。

　　当我悟到这一切其实只是个针对我的局，我坐立难安，却依然压下泄洪般的冲动，煎熬到曙光微现，用冷水敷了敷酸涩的双眼，不顾一切得冲出门。

　　死党……他应该已经料到了我的举动，当我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在他学校门口的时候，他没有惊讶，只说了一声“马上就来”。

　　等待的五分钟，漫长像一个世纪。

　　他一身便装而来，短衣短裤，脚上还踩着拖鞋。虽然天色没有全亮，我还是能清楚得看到这个人满脸的憔悴，双眼里布满的血丝。

　　最后的一丝幻想灰飞烟灭。

　　我笑了：“你也一直没睡么？陪着我演戏，还真是辛苦你了。”

　　“不要在这里，跟我来。”他的语气里有异乎寻常的沉稳与冷静，以及不容置疑的命令，我想反抗，却还是身不由己得跟了上去——可悲的惯性。

　　他带我到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走到死路，转身背靠灯柱，笑道：“若打我一顿能让你出气，你就尽管动手吧。放心，医药费我不会跟你要的。”

　　“为什么？”我问，干涩的眼睛温热起来，“要这样耍我，难道是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吗？哽咽在喉咙中，怎么也出不了口。

　　他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我，一字一句：“不是耍你。这是我的任务。对象是你。”

　　“什……什么？”

　　“你应该听清楚了。”

　　我一阵眩晕，做梦也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一时间周身的气力全被抽光了，呆呆得看着他，不能发一语。

　　“很久以前，”他依然直视着我，“我就发现不对了。你对工作非比寻常的热心与执着，引起了我，还有联盟里其他人的警觉。是的，最初是我带你进入这个工作，你干得很好，我为你骄傲的同时也很欣慰，我以为只要找到我们可以共同做的事情，你在我面前就不会那么自卑……可是，我错了。”

　　他轻轻摇头，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我……自卑？”我喃喃得重复，自问的同时也在自答。

　　“我错在，把你带进了网络，却任由你自生自灭——是啊，我并不是你，我怎么会知道，除了网络，你再也没有其它，可以依靠可以寄托，我看着你渐渐痴迷，渐渐将现实的一切抛诸脑后，什么都不愿再去面对……你可知道，我想了多少办法？我拉你上街，叮嘱你按时吃睡，要求你每次完成任务都要旅游——可是你，你啊，甚至连喜欢我，都只能在网络上，对一个披着马甲的人才表达得出来。”

　　我的脸登时大热，好像给人扇了几记重重的耳光。

　　猎手……是的，我跟猎手说过我喜欢……

　　“你的状况，引起了我们的忧虑。你同样中了虚幻的毒，只是症状另类，再加上你的身份特殊，我们才订下了这么个计划，我们，我，没有任何耍你的意思。对于我来说，接下这个任务，还有一个私人的目的，我希望可以更加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