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宸的手臂僵了僵，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杨宸虽然在周家也有房间，可更多时候，是住在杨家父母的旧公寓里。
杨宸请了一个老实的乡下婆婆，那婆婆倒也心善实诚，可是做事却糊涂老派。
周琦半岁的时候，是夏天，热的厉害，杨宸每次回去，老婆婆都把空调关了，说什么也不肯开，周琦的背上腿上全是痱子，晚上睡不着，哭得可怜。杨宸晚上开了，第二天前脚出去，老婆子后脚就关上，老婆子又聋又糊涂，杨宸说了她也不听。
周琦一岁半的时候，还不能走路，杨宸觉得奇怪，直到有一天，看见老婆子用带子把周琦的双腿绑得直直的，像个棍子，勒得周琦小腿发红。杨宸怒道："你做什么？！"
老婆子自顾自的自言自语，"绑紧了，绑紧了，不然落下罗圈腿就不好看了......"
杨宸扯开带子，抱着琦琦到了医院，医生说，腿绑得太久，血液不通，影响发育。那医生看着杨宸，"罗圈腿不是绑就能预防的，那是因为缺钙引起的！愚昧！"
三岁的时候，该上幼儿园，周琦说话还不完整，医生诊断，说是轻度的自闭，医生再三吩咐，不能忽略和孩子的互动交流，杨宸苦笑，自己常不在家，老婆子又聋又糊涂，常常把琦琦一个人关在家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周翩听过后，沉吟片刻，"你带他回来吧，三年了，我劝劝爸。"
那是周老爷子五十岁大寿，周翩牵着琦琦走进去，琦琦胆小认生，躲在他身后不敢露头，周翩温声道，"琦琦，出来，跟爸爸道贺。"
周琦磕磕巴巴的看着周老爷子，"福......如东海......"
为了教会这句话，杨宸费了不少精神。只是爸爸两个字，小周琦一直没有学会。
周老爷子嗯了一声，看着周琦酷似生母的模样，脸色黯淡下来，许久才道，"你想留就留他下来，还带他来我这儿干什么？"
周翩小心翼翼的应了，牵了琦琦下去。
琦琦虽然自闭，也不算聪明，可乖巧可爱，十分粘周翩，倒也不难带，只是周老爷子，每次见了周琦，脸色都要晴转多云。
周琦也乖巧，周翩嘱咐一次，他便很少出门了，周翩和杨宸常来看他，给他买了一整套连环画，周琦每日里，坐在地毯上安静的看，一看就是一整天。
周琦六岁那年，被二哥周合拉着出去和邻居小孩玩躲猫猫，周合探头探脑寻了半天，拉着周琦一哧溜进了祠堂，躲在大供桌底下。
正在打扫的黄妈惊叫，"哎呀我的爷，这祠堂哪能玩啊！出去出去！"
周合吐吐舌头就跑，撞翻了桌子，周母的照片一下子摔下来，在周琦面前，摔得粉碎。
九岁的周合一见闯了祸，扭头就跑，周琦笨拙的拾起照片，已经摔坏了，周琦趴在地上，想把它重装回去，突然，一脚正踹在他胸口，周琦惨叫一声，摔了出去，面前的，正是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脸色阴沉，抓了鸡毛掸子就甩过去，周琦伸手挡，手臂顿时麻木了，几下子抽下来，周琦眼前发黑，哭也哭不出来。
"爸！"周翩的声音，所幸二弟机灵，第一时间通知了他和杨宸。
周翩不敢和父亲抗，只能抱住周琦，任刑罚落在自己背上。
杨宸跪下，"周叔叔！"
周老爷子怔了很久，落拓的扔下鸡毛掸子，俯在地上，拣起照片，踉跄离去。
周翩抱起昏迷的幼弟，伸手拉杨宸起来，苦笑，"你跪了老头子两次，都是为了这小子。"
杨宸轻柔的抱过琦琦，看着他昏迷的面容，叹息一声，"上辈子，我欠他吧......"
就是那年，周老爷子买醉归来，被人暗杀在酒吧包间。
临死时，手里紧紧握着周母的照片。
也是那一年，周翩掌了家权。
周翩抱着琦琦跪在父亲灵前烧纸，一直不会说话的周琦，突然指着棺木叫了一声："爸爸。"然后便是嚎啕大哭。
周翩抱着幼弟，跪了很久，自嘲的想，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这般捉弄于人。
杨宸走过来，缓缓跪在周翩身边，拿过纸钱，烟火中，他的面容不真切。
周琦的哭声渐渐微弱，累坏了的孩子，伏在大哥怀里，沉沉睡去。
周翩问："父亲立遗嘱了，要走要留随你。"
杨宸看着周琦熟睡的面庞，笑得安祥，"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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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梭，周琦一天天长大，虽然还是腼腆怕生，不大会说话，可依旧乖巧可人。
更多时候，杨宸总守在周琦身旁，刚毅的面庞上，透着温柔，手把手教写字，一句句教说话。
周琦十二岁，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少年，那年生日，杨宸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筹备，周琦的生日是三月份，生日前一天，杨宸对周翩笑道："我要给琦琦一个惊喜。"
周翩笑，"看你的。兄弟我决不插手。"
突然，电话铃响了，周翩接了，冷哼一声，眉头皱了起来。
杨宸问："怎么了？"
"没什么，南风那里，几个宵小，我去瞧瞧。"
杨宸披上外衣，"我去，你陪琦琦先睡吧。"

周翩没想到，这一去，杨宸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晚上，是香港的对头，在南风埋伏。
周翩赶到的时候，杨宸已经断气多时，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小锦盒，周翩掰开他手指，取出来，是一个白金挂坠，小小的天使，纯真可爱......
这件事，周翩没有告诉琦琦。
第二天，周翩把小挂坠递给琦琦，道："杨哥哥送你的。"
琦琦接过来，笑了，爱不释手，"杨哥哥呢？"
周翩怔了，"杨哥哥......他有事，先走了......"
不等周翩说完，琦琦大眼睛里已经盛满了泪珠，茫然的在空旷的房间里四处寻找，"杨哥哥，杨哥哥......"
那一刻，一向沉着冷酷的周翩，泣不成声。

琦琦很快忘记了杨宸。
他有自闭症，每日里都要进行催眠治疗，还有那些神经系辅助药物，每一种都是虎狼之药，琦琦经常变得迷迷糊糊而且健忘的厉害。
周翩不再提前杨宸，或许忘却，对琦琦来说，是种幸福。
十四岁那年，琦琦痊愈了，以前的记忆，却变得模糊破碎。周翩对他格外宽和宠爱，每次看见琦琦，总想起兄弟杨宸，从某个角度说，杨宸是为了自己才死的。周翩甚至想，若是死的是自己，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人。

有一次家宴，刚上了一道茄米鸡丁，琦琦抱过盘子，嗒嗒跑到周翩面前，双手递到周翩面前，笑得开心，"大哥爱吃～～"
周翩怔了怔，接过盘子，摸摸琦琦的头，"好乖。"周翩从不吃茄子，他记得，杨宸似乎最喜欢这道菜。
琦琦最喜欢画画，周翩记得，是杨宸在他四岁那年，第一次买给他一盒蜡笔，手把手教他画画。琦琦的画，贴满了房间，稚拙的线条，隐约看得出，是一个男子和男孩手牵手，男子穿着灰衣服，男孩子穿了白衣服。
琦琦总喜欢拉着周翩的手，指着画对他笑，"哥哥和我～～"
琦琦最常穿的就是白衣服，而周翩却从不穿灰色。倒是杨宸，来来回回总是那几件灰衣，周翩不止一次打趣他，像只大老鼠。
琦琦十六岁生日那年，周翩给他办了一个很大的宴会，宴会过后，蓦的繁华散尽，周翩情不自禁的寥落，他缓缓回了房间，从抽屉里拿出杨宸的照片，照片里，杨宸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男孩子，笑得温柔。
门开了，是琦琦，琦琦抱着一个很大的兔娃娃，站在门口，娇憨里带了三分稚气。
"琦琦，进来。"周翩微笑。
琦琦跑进来，奔进大哥怀里，"大哥～"
周翩抱住他，小小的身体，温暖而柔软。
"大哥......"琦琦欲言又止的看着周翩，眼睛水汪汪的。
周翩安抚的拍拍琦琦，"怎么了？"
"琦琦......琦琦喜欢大哥......"
周翩手臂僵了一下，睥睨间，正看见杨宸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温柔。
周翩拍拍他，哑声失笑，"傻孩子。"
琦琦的眼圈发红，"琦琦是说真的...琦琦好喜欢大哥...很早就喜欢......别人不理我，只有大哥教我写字，教我画画，给我唱歌......"
周翩只能一下下拍着他，这让他怎么解释。被琦琦深深记着，或忘却了的杨宸。
那一天，两人偎依了很久，琦琦迷迷糊糊的哼着一首曲子，来来回回，周翩只听到了两句："my angle，with your wing，fly......"
那是杨宸常常哼给琦琦的歌。
周翩看着照片上的杨宸，叹息一声，你情愿放飞这个小小的天使吗？那周翩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

第 34 章
周翩回了家里，闷闷不乐。
他恨林晓峰的不负责任不知疼惜，又心疼江涵痴心一片苦苦相随。
他对林晓峰本来就没有好感，林晓峰的功利心太重，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放手权势的情痴。可恨林晓峰，既然知道自己无法给江涵付出任何东西，却又自私的不放手，利用江涵对他的情意，逼他留在自己身边。明明知道这么下去，给江涵的只能是伤害，为什么还要执著的不放手？周翩一时间，有些丧气。江涵是自己从小就搁在心尖上的宝贝，宠着疼着还来不及，如今小涵却要在林家委曲求全，自己却无能为力。江涵也是个傻孩子啊，明明是个聪明通透性子，知道前途艰辛，却为了那渺茫的期望，情愿让自己遍体鳞伤。周翩叹了口气，说江涵傻，自己又何尝不是？苦苦守了那么多年，到头来为人作嫁却也是无怨无悔。一瞬间，周翩脑海里浮现了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门轻轻响了一下。
周翩睁开眼睛，却是三弟周琦，怯怯的站在门口，一双大眼睛通红，像一只大兔子。
周翩强打笑容，对他招招手，"琦琦，怎么了？阿合欺负你了？"
周琦摇摇头，白嫩的小手背使劲蹭在脸上。
周翩递给他一张面巾纸。
过了很久，周琦才呐呐道，"大哥，你别难过了。"
周翩不解，"嗯？"
周琦小心翼翼靠在周翩身边，坐在他脚边，扬起小脸，"二哥说你失恋了，江涵哥哥走了是吗？"
周翩摸摸周琦发旋，"别听你二哥胡说，小涵只是，要自己去找个答案，不自己体味一次，他没办法死心。"说罢，周翩叹口气，"要有怎样的勇气和艰辛，才能把一个人从心底抹去啊。"
周琦乖巧的蹭在周翩手心里，"大哥，要是江涵哥哥真的走了，还有琦琦，琦琦陪你一辈子好不好？"
周翩皱了皱眉头，"傻孩子，不要瞎说。"
周琦眼圈发红，哽咽道："琦琦不是傻孩子，琦琦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周翩笑了，笑容却寥落，"琦琦，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你要做个坚强勇敢的孩子。"
周琦不解的抬头看着大哥。
周翩笑着掐掐他脸袋，"出去玩吧，对了，把你二哥叫进来。"
周琦乖巧的应了，给周合传过话，便出了房门，屋外，阳光正是烂漫。
二楼窗户里，却是一阵鬼哭狼嚎："大哥我不敢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你把菜刀放下啊～有话慢慢说，我错了，我再也不咒你失恋了...大哥，大哥有话好说.........啊！！！！！！！"

十一月三十号，是楚意的生日。
那天晚上，江涵给林晓峰打电话，"林大哥，今天是楚意生日，聚餐，我可能晚点回去。"
林晓峰嗯了一声，柔声道："万事小心，玩完了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江涵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坐出租回去。"
林晓峰沉吟了一下，"那也好，路上小心，不要坐黑车。"
江涵咯咯笑了起来，"林大哥你当我三岁啊？"
林晓峰也笑了，"小家伙，要是太晚了就给我打电话，还是去接你放心。"
江涵应了，挂了电话。
楚意是个能闹腾的主儿，吃完火锅，又吼了一通KTV，一直闹到十点半，要不是十一点宿舍关门，看楚意还不打算回。
江涵和几人打个招呼，便拦了一辆出租，到了林家的时候，正是灯火通明。
江涵蹑手蹑脚的溜在门口，想进去吓唬林晓峰，还未进门，却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接着就是拐杖捶地的声音和林晓峰唯唯诺诺的应和。
接着又是一个嗲嗲的女声，听上去年纪不小了，"小峰啊，婶子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从小就懂事，婶和你四爷从小就向着你。可你自己看看你干的什么事？把你四爷气得！"
林晓峰恭顺的声音："是，婶子教训的是。"
接着又是那老人声音，听上去暴怒，"你那是什么语气？！敷衍我？你以为你四爷我年纪大了，糊涂了？"
"小峰不敢。"
"不敢？！你胆子大了！你还要不要这张脸！"
江涵只听见里头一阵乱，似乎还有巴掌声音，接着，依稀就是那女人尖细的呼声，"哟，脸都肿了，四爷您消消气，孩子不懂事，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要我说，小峰从小就听话，这回肯定是被人迷了心眼子......"
接着又是那老人的暴喝："江家那只公狐狸精呢？四爷我倒要见识见识！"
林晓峰不敢辩驳，只有好言相劝，"四爷消消气，别气坏身子。"
"你还认我这四爷！"
林晓峰的声音很低沉，"要是没四爷，小峰只怕要早死在法国，四爷对小峰恩同再造，小峰没齿不忘。"
老人的语气似乎缓和了许多，隐隐约约说了许多话，不外乎教训。江涵趴在门口，一颗心空荡荡的，没着落。
最后，那个女人又出了声，"四爷，我早说江家不是好东西，本来和江葭的婚事我就不同意。"
老人哼了一声。c
女人赔笑，"小峰啊，你还记得你静静表妹吗？婶子的三侄女，和你同岁，不如让四爷作主，也让小峰收收心。"
老人嗯了一声，"小峰，你的意思呢？"
江涵听见林晓峰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孙儿听四爷吩咐。"
一瞬间，江涵觉得，心都凉了。
老人满意的应了一声，和女子告辞，江涵本能的，落荒而逃。夜风拂过，江涵觉得，冰凉一直渗入心底。
江涵不知道在外头走了多久，突然，一辆车停在他面前，从车上下来的，却是周翩。
江涵忙抹开泪，"周大哥。"
周翩皱住眉头，"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江涵低声道："没什么，玩得晚了，你送我回林家吧。"
周翩也没有说什么，一路无言，快到林家的时候，周翩掏出手帕，"擦干净泪再进去。"
江涵感激的笑了笑，下了车，走进林宅。
林晓峰还没有睡，双眼通红憔悴，看见江涵，走过来，把他揽在怀里。
江涵没有说话，只是扯出一抹苦笑。
林晓峰犹豫了很久，才呐呐了一句，"玩累了吧？早点睡觉。"
江涵嗯了一声，他知道，今晚林晓峰还没有勇气和自己解释，江涵叹口气，再给他一些时间吧，毕竟，这种事情，换了自己，也没法开口。
纸里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林家当家订婚这种大事。
江涵还能怎么办？进退维谷，每日里只能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装疯卖傻。
十二月，天气明显寒了，第一场雪翩然而至。
林家也渐渐热闹起来，那位小姐还未入住，大大小小的行李家具佣人带来许多。
林晓峰欲言又止，"小涵，家里来客了，你能不能回学校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