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偷窥者————掸帮生鸦片
掸帮生鸦片  发于:2008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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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轻缓而匀称的节奏是曼斯菲尔德特有的。费里希南德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皱起眉头。此刻他很希望自己还是在家里,那样他就至少可以由著自己的心意将曼斯菲尔德拒之门外。
"下午好,莱昂神父。"
曼斯菲尔德靠在门口,笑容依然带著极度暧昧的色彩,不过今天,这个笑容看起来崩得很紧,仿佛再一使劲就会碎掉,因此便有了些是被硬堆砌起来的虚假意味。
"晚上好,西奥多先生,请进来吧。"
"谢谢,我只待一会儿就走。"
曼斯菲尔德走进房内,费里希南德这才注意到曼斯菲尔德换了一身崭新的装束:蓝色绣金丝的薄外套是以上好的意大利蕾丝作袖边,白色荷叶边衬衫显然是出自法国裁缝之手,而丝绸做的领巾无庸置疑是悉尼出产的。──不仅如此,在这麽闷热的天气里,曼斯菲尔德还一本正经地带著假发,当他掏出手绢拭擦额头上的汗珠时,他戒指上的那颗硕大的祖母绿宝石也很能吸引人们的视线。
费里希南德感到有点滑稽,不过没有表现出来:曼斯菲尔德平日里本来算得上是英俊,但这身常见的英国上流社会的绅士装扮用到他身上,却使他成了刚改行做珠宝商的海盗,透露出一股爆发户的庸俗气质。
"让您见笑了,我今天晚上要参加卡拉蒙男爵的宴会。"看来曼斯菲尔德自己也不是很能忍受这身装束,於是他用自嘲的口气解释道。"哦。"费里希南德回答了一声。
曼斯菲尔德微微一笑,踱著方步在费里希南德身边来回走动,室内的空气越来越沈闷,他的呼吸声也因此越来越沈重。之後,他在费里希南德身後停下了,费里希南德立刻感到一股滚烫的气流灼烧著他的颈项,费里希南德一颤,移开了几步,曼斯菲尔德便取代了费里希南德的位置,凝视著窗外:只见阳光已不如刚才那般清澈,天空中夹杂了一层银灰色的云。
"莱昂神父,我最近将会继承一笔财产,"曼斯菲尔德坐到椅子上,示意费里希南德也在床边坐下,他开门见山地说:
"我有一位叔叔,是个伯爵,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嗣,在利物浦有几个码头。前几天他病倒了,希望我去继承他的财产和名号,前提条件是我必须和他一样成为天主教徒,所以我需要一位忏悔神甫去装装样子:我不信仰神,但是我知道财产多的好处──莱昂神父,您愿意和我一起去利物浦吗?"
"很抱歉,恐怕我无法为您做什麽。"
"是厌恶吗?"曼斯菲尔德敲著手指,还是是一贯居高临下的口吻:"是因为我每次都急於表明自己不信神的立场?您厌恶为财产混入教会的流氓?还是您觉得和一个对您有企图的人一起出门是件危险的事?"
"都是。"费里希南德诚实地回答道。
"但我认为没有信仰不是件坏事......对不起,我又要老生常谈了:信仰会使人盲目,不同的信仰会引起人们的争斗,您们和清教徒之间的战争不是从来没有间断过吗?至少,我不会因为信仰而去制造这种另人悲哀的混乱。"
"您说得很对,我并不是讨厌不信神的人,只是讨厌您而已。"
曼斯菲尔德的笑容少了些许,表情却比进门时更自然。
"我知道您会这样说,但我还是希望您能与我同行,除您之外,我不想考虑其他人选,那意味著我还要送上叔叔的部分血汗任教会鈗吸。我不会对您做什麽,现在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我,我不会笨到为了一时的欲望而眼睁睁地看著财产溜走。"
"真抱歉,您还是得找别人,"费里希南德把玩著颈上的十字架,并不在意曼斯菲尔德发现自己听他说话时的神情是漫不经心甚至是很不耐烦的:"我受到雷斯林.桑鲁特巴尔大主教的邀请,将会参观梵蒂冈,我後天就动身。"
"雷斯林.桑鲁特巴尔?就是那位新上任的大主教?我听过他的一些传闻。听说他的品行远不如他的财产般让人羡慕,您也和这种人来往?"
"雷斯林大主教是我的旧识,我保证他的品行和您绝对没有相似之处。"
"传闻通常都和事实相去甚远,"曼斯菲尔德点点头视线落到窗前费里希南德书桌边那封书写在散发著淡淡香味的米兰纸的信件上:
"您会去多久?"
"来回约一个月左右。"
"您到那里後会去探望您的弟弟吗?"
费里希南德心中一动,这正是梵蒂冈之行的吸引力所在,根据他的所知,佩利所在的军队现在就驻扎在弗罗伦萨附近的平地,从罗马到那里只有半日的路程,到达梵蒂冈之後,他不难找出空隙去看望佩利。
"当然......这和您有关吗?"还是带有嘲讽意味的话,但是费里希南德的口气柔和了很多。
曼斯菲尔德不语,手指间的节奏加快了许多,汗水一直顺著他的额头滑落,他的白色衬衫隐隐透著水色。
"那真是遗憾,我要告辞了。"曼斯菲尔德站起来,再次走到费里希南德身边,忽然紧紧地握住费里希南德的手。"您又想做什麽?"费里希南德试图抽回,但对方的手像钢铁般有力。
曼斯菲尔德的眼睛透出无法形容的焦灼,他在费里希南德手上烙下深深的一吻,再将那只手送至费里希南德唇边,借此得到假想意义上的费里希南德的一吻。
"请原谅我的物理,可是这几年陪在你身边的不是神也不是您的弟弟,而是我──希望您记住这一点。"
曼斯菲尔德放开了面色惨白的费里希南德,费里希南德背对著他,一言不发。"再见。"不久後,费里希南德听到曼斯菲尔德微微的叹息。
"他到底想要怎麽样?!"直到这时,费里希南德才爆发出来,他找来圣水,使劲搓洗自己的手背,洒向所有曼斯菲尔德碰触过的地方。
"他到底想要我的什麽?"无法抑制的恶心感向费里希南德袭来,淹没了费里希南德叫喊。

一股夹杂著泥土腥味的风扑面而来,窗外的云层翻滚著,太阳被遮住了,天空转为昏黄色──这里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雨。

(三)
1702年 利物浦
到达利物浦以後,曼斯菲尔德几乎是立刻就被这个英国第三大港吸引了,清晨浓雾里的利物浦看来生机勃勃,并非因为其繁荣的原因而拥有罪恶特有的神秘气味,反而散发著健康的生气。这是在世界历史上也不多见的例子。──难道在某些情况下,罪恶也可以转化为生产力?当然,曼斯菲尔德的想法并不是出自对非洲人的同情,他只是纯粹地以事论事,这无损於他对利物浦的好感,相反地,每一个具有光明与黑暗的双重美德的城市都比恬静的乡下更令他著迷。
1702年是"光荣革命之後的第14个年头,人们把曼斯菲尔德的叔叔弗兰克.曼斯菲尔德这样由以前的贵族转化来的有产者叫做"新贵族",他们是财产和名誉的代表。也是在到达利物浦以後,曼斯菲尔德才知道他的叔叔远比他想象中富有:不仅仅是码头和贩奴船,只是在利物浦,他就还有一家羊毛纺织作坊,里面雇了200来个女工──这就意味著弗兰克很可能在离利物浦不远的地方还拥有牧场。


弗兰克.曼斯菲尔德的外表和家族里的人都很相似,只有手是独特的。那的确是一双能够抓住财富的手:它宽大而骨节突出,几乎可说是有力的,但青筋和血管都深深地掩藏在皮肤下,即使是情绪激动的时候也不会显露出来,完全不像哲学家或是艺术家的手那样神经质并且女子气,而且这双手平时总是泛著烟草的灰黄色,远远望去像块熏肉。
"西奥多,你果然长成了我想象中的模样。"傍晚时分,弗兰克躺在床上,他的手压住了曼斯菲尔德的手,他一直打量者著曼斯菲尔德,此刻他终於从喉咙里挤出了干涩的声音:"你像个很了不起的青年。"
"您过奖了,我亲爱的叔父大人。"
曼斯菲尔德俯下身,把自己的嘴唇贴到弗兰克浮肿的面颊上,弗兰克眨眨眼,浮现一个干谒的笑容。
"你今年26岁?"
"是的,叔父大人。"
"唔......你的父母已经过世很久了,你一个人还好罢?"
"我的生活还不错,谢谢您的关心,叔父大人。"
"我以前曾经见过你,西奥多,那时你才5岁,比家族里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出色,现在也是......你很出色。"佛立刻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臂示意曼斯菲尔德扶他坐起来:"至少现在看来你很不错。"
曼斯菲尔德微微弯起嘴角,他依稀记得弗兰克所说的那次见面,不过那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那份单薄的记忆里,连他的父母都没有占据多大的分量,弗兰克的形象自然是比幽灵还苍白。不过弗兰克好象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正期待著曼斯菲尔德说"我也有此印象"之类的话。──人一旦上年纪,特别是成功的人一旦上年纪就容易自以为是,比小孩子更确信世界只围绕他们转动:不过对待他们应该宽容,因为小孩子有的是时间改正自己,但他们只能带著这种无法改变的错误进入坟墓。
"谢谢您的夸奖,我对那次也是记忆犹新。"
"你很会说话......"弗兰克满意地眯起眼:‘可以把手绢递给我吗?天真热。"
於是曼斯菲尔德为他试去额上的汗,弗兰克又开口了:"我们接著说,你为什麽不结婚?"
曼斯菲尔德一振,默不做声。
"唔......"弗兰克脸上出现"我无所不知"的得意神色:"听传闻,你好象有异於常人的癖好?"
"......不是传闻,是事实。"沈思片刻,曼斯菲尔德不卑不亢地答道:"我的确打从心底喜欢男孩。"
"不用这麽严肃,西奥多,我无意纠正别人的性癖──可你打算什麽时候结婚呢?"
"当我比爱自己的母亲,姐妹,姑母和侄女更爱一位女士时,叔父大人。"曼斯菲尔德挪耶道,弗兰克大笑,随即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这很有趣,亲爱的西奥多,恐怕那一天永远也不会来临吧。"
"我想是的。叔父大人。"
"真麻烦......西奥多,扶我到窗口去。"弗兰克忽然用不容反抗的命令的口吻说道。曼斯菲尔德扶著他下了床,一步步挪到窗边:"你看,西奥多。:弗兰克艰难地抬起手臂,指向窗外,那是一片人的海洋:"西奥多,外面你眼睛所能触及的地方,都是属於我的,只要你希望,连人也是......西奥多,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叔父大人。"曼斯菲尔德挑起眉,饶有兴致地注视著窗外从一艘船被赶到另一艘船上的非洲人,柃著蛇的印度人,穿著鲜豔的阿拉伯人,他们闹闹嚷嚷,穿梭在人群里:他们也属於弗兰克?不,太可笑了。
"那麽,扶我回去。"
弗兰克由回到床上,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诚挚地握住侄儿的手:"西奥多,这一切都将成为你的无尽的财富,比国会议员更甚的权利──你也将成为利物浦繁荣的因素之一:因为你是家族里最聪明,稳重,有才能......懂得为人处世的方法的人,只有你才能继承我的财产──你真的不打算结婚?除了你,我不想把财产交给任何人。"
"不,我不会结婚。即使只是形式上的婚姻,叔父大人。"曼斯菲尔德答道,他已经听出弗兰克语气里的隐隐的威胁意味:"我认为财富只应该是让人快乐的东西,当它成为我的累赘,特别是要我为此去伤害一位无辜的女性时,它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届时我宁愿放弃财富。"
"我只是提醒你而已,并没有期望你能够照办。"弗兰克摊开双手:"所以你最好成为天主教徒──虔诚的天主教徒,心里除了上帝就没有别人,不结婚也是合情理的事──我年轻的时候,只爱金钱和利物浦,女人对我没有吸引力,所以我用这种方法避开了非议──真是个好方法,不是吗?"
"是的,多谢您为我费心。 "
"你对信仰这种事没有洁癖吧?"
"是的。"
"很好,"弗兰克点点头,合上眼睛,"明天就加入天主教,如何?"
"一切都听您的,叔父大人。"
"......那麽,我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晚安,叔父大人。"
"晚安......西奥多......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但一想到我的财产将在你手里成倍增长,我就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晚安,西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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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曼斯菲尔德便将他的继承手续办理完毕,与此同时,他的情人,维利.普顿斯帝奇男爵也来到这里,曼斯菲尔德对此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但普顿斯帝奇解释说他来利物浦完全是因为公事,曼斯菲尔德相信了。普顿斯帝奇从去年起在东印度贸易公司任职,他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足为奇。况且,巨额财富从天而降这件事带给他的强烈的喜悦是无庸置疑的,他的心到现在都兴奋不已。
礼拜二,曼斯菲尔德和普顿斯帝奇相约在码头边散步,普顿斯帝奇首先恭喜曼斯菲尔德终於也成为了上流社会的绅士,曼斯菲尔德不禁飘飘然,说话也就变得有些轻浮:他说起父母过世十留下的田产是怎样地微薄,他又是怎样地保护它们以至不让它们变成贵族的牧场;说起弗兰克的富有,曼斯菲尔德难得地用了许多形容词,他口气里炫耀的意味太明显,後来自己也发觉到了──这是必然的,一周以来,弗兰克以一个垂死的老人特有的令人吃惊的精力带著曼斯菲尔德四处巡视他的财产,却没有给曼斯菲尔德宣泄心中快意的机会。
後来说到曼斯菲尔德家伯爵名号的来由时,普顿斯帝奇温婉地笑道:"是吗,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哪里,:曼斯菲尔德赫颜,这才从得意中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知道普顿斯帝奇出生於古老的贵族家族,和曼斯菲尔德家这种从纳西比战役里发迹的暴发户有著天渊之别,他谦顺的回答完全是出与礼貌,因此当普顿斯帝奇用天真的神情要求他形容弗兰克的房间时,曼斯菲尔德已经没有了炫耀的兴致。
"帷幔是中国的,比悉尼的丝绸细致,床前挂著镀金十字架,除此之外也没有什麽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曼斯菲尔德耸耸肩,回想所看到的一切,暗自庆幸弗兰克不喜排场:"叔父对华奢的东西不感兴趣。"
"是吗?"普顿斯帝奇轻笑,这才含蓄地说出他的用意:"那样的房间,不是所有的女士都爱住的呢!"
"我不打算结婚。:
"26岁还不结婚的伯爵不会惹人非议吗?普顿斯帝奇有些惊奇,曼斯菲尔德便把弗兰克为他所想的对策告诉普顿斯帝奇,他听得大笑不止:"真是个好方法,亲爱的西奥多。"普顿斯帝奇模仿著弗兰克的口气,说道:"让信仰掩盖一切,财富把您变成了圣人,您还可以借著上帝的名义去找那位神甫──是叫做费里希南德.莱昂内尔?"
"恐怕我会被他赶出教会的大门,"曼斯菲尔德答道,并不觉得很好笑:"对他们来说,信仰就是生命,惟有拥有坚定的信仰,才有资格站於神像前。"
"不过您毕竟是好运,比如我,明年春天就得结婚。"
"哦?"
"您觉得失落吗?"
"是的。"曼斯菲尔德诚实地答道,普顿斯帝奇生得很精致,宛如16世纪意大利油画里的贵族少年,容貌身姿不逊女子,结婚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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