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爱恨,生死一瞬————古木(上)
古木(上)  发于:2008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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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什么事都过去了。你又是你了。
这多好。
我醒来的时候,挺不幸,我依旧躺在肮脏泥泞的巷道,四肢疼痛,胸口麻木,我的头顶是缝隙一样窄小的灰蒙天空,就算我再努力昂起头,直起身,也再没有光照射在我身上,惟一能庆幸只是衣冠整齐,不至于光天化日现出无耻原形。
我的四周也是灰蒙蒙的,这里是连乞丐也懒得涉足的破烂地方,破烂的家具,破烂的碗勺,破碎一地。
我站在那,背靠着长着绿藓的砖墙,强迫自己大大呼吸清晨冰凉的空气,然后眼泪就大大地流出来,再抹也抹不干净--突然之间觉出味来,自己也可能就是这样碎了一地,再难收拾[自由自在]。
钟楼在敲着7点的"铛铛"声。在提醒我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我妹妹出嫁的大好日子。
"少爷,你到哪去了?"
"少爷,穿这件--多称你肤色!"
"少爷,萃小姐今天可漂亮了......"
我推开他们,自己给自己换上衣服,我闭着眼摸索换上,我不想看见自己。打开水龙头,我把头埋进缸里,眼睛现在可以睁开,涨得发痛,水蓝的世界里,耳朵可以什么都不用再听,10秒,20秒,50秒,1分30秒--我的肺活量到此为止。
我浮出黑暗水面。我是欧阳念。我知道我是。
把水淋淋的头发往后扒扒,我结上黑领结,走出浴室。
立在镜前,扣上金袖扣,我伸出手,要跟旁边侍女接毛巾,她却久不动,我转头看她--她倒好,捧着手巾不动,只管瞪大眼呆呆看我。
"新来的?"我踢掉昨晚的鞋子,威威蹲在我脚旁,给我换上新的。
威威把头抬起来,露出恶心巴巴的谄笑,好象一只小哈巴狗:"少爷这么好看,她看呆也不奇怪。"
"好看个屁。"我转身就走,最讨厌照镜子,最讨厌看见里面那个苍白的人,他漂亮?天下人真是没眼,我看他就像个几百年没吸成功血的倒霉吸血鬼一样[自由自在]。
上车前,给自己打了剂吗啡,既止痛也助我短命。
车子缓缓驶离碉堡一样雄壮巍峨的家,我坐在我的私人宾士上,十指交叠放于膝盖,深蓝礼服尊贵笔挺,尖削脸上微笑冷峻,我不信还有比我更完美的翩翩贵公子?!

婚礼定在早晨9点。是西式婚礼,萃的心愿,她能穿上雪白的婚纱,慢慢走上鲜红的地毯,足以媲美白雪公主。
蔚为壮观,宾客满门。黑白两道都来了不少。
父亲和母亲,萃,威威,秦展,这许多人,跟我说话,向我笑,拍打我的肩膀,走过来喊我"念念",我的家人看上去都很好。
幸亏打了药,我头脑清醒无比,整个人坚强无比,相信足以面对待会的冲击。
我的胸口真的一点都不疼,那块烂糊了的肉好象已经从我身上剁掉了,我还是好好的。
"欧阳。"
我抬头,在绿色的大榕树下,看见被阴影遮盖的他,他穿着剪裁合身的礼服,年轻而正直的容颜看上去充满阴郁而愤懑,为什么不呢?他有这个权利,有人活生生从他手中夺去了他的最爱,十多年了,他总默默守护她,到头来,什么都不配得到。
我看表,已经8点30,雷煌还没有出现。我分不清自己的喜忧哪个多些。
"好了好了,相信我,秦展,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我拍拍他手,温暖的热度,他看我的眼神不见清明,只有阴晦,我坦然地接受他的目光,在经历了昨晚那样的不堪后,我还能放心大胆地承受男人的目光,我实在佩服那神奇的药效[自由自在]。
"我昨晚去找过你。你跑哪去?--"他突然笑了,径直比划上我的脖子,说"原来如此。"
我一惊,盖住自己脖子,"如此什么!"我拔高声音,分外尴尬。就算他一点也不知情,但我自己作贼心虚。
我们沉默地并排站立。
我开始拨雷煌手机,关机。我有些急,总以为他是在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出现时,才会不急不忙出现的那类人,所以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但剩下的就连30分钟都不到。
他,经过了昨晚,还想要什么!
"今天你见过萃了?"
"没有。我没来得及。"我明白急也没用,我依旧站在远离众人的高高地上的树下,与我的好友靠着肩膀,纵看底下黑压压人群,与纷乱笑语,色彩明艳的餐点盛放在的银餐具里,粉红的香槟已经开了,金色的气球快快升到天上。
--不可能不可能,他一定会来的。雷煌,这是契约,对我对你都有利的契约,你知道的,你清楚的。
你怎么能不来?这会让你损失多大的利益!你难道不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我的家族!你是多狡猾多厉害的人,你怎么可能在这刻放手?
我已经把筹码都付了,我的心跳都发抖。
"给我拿杯酒。"我松松领结,指使秦展。
"你该去见见她。"他停在那出神,话音平静,好象无关于他:"你这么爱她,你该看到她今天是多么美。"他缓慢叹气,温和对我说:"她有今天,都是你一手造成。"
我有些悲悯地看他:"算了吧,好兄弟,总会有更好的。"我轻易就说:"等到那时候你忘掉她比记起她还快。"
又一个巨大的金色气球不知从哪个调皮孩子手里松开,放回天空。
我仰头,遥遥看着。
--"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人,一见钟情的,是谁?"
--"谁啊?......噢,我逗你玩的,你是傻子才会当真。"
他笑笑,我也笑笑。
半小时就过去,9点,雷煌没来。
我走下去,在秦展的陪伴下,走进嘈杂的人里,他们各怀鬼胎,在我眼里,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本年度最大的笑话。
没有人找得到雷煌。没有人找得到今天的新郎。
他有心不出现,就没人找得到。
他可能还在跟哪个女人的逍遥快活。他可能还会跟她说起昨晚种种。他定会大大地笑话......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我穿越人群,走到尽头,寻找我的家人。
萃在她的新娘房间,她穿着雪白的婚纱,罩着雪白的头纱,仪态万千,冰清玉洁。
她跪在地上,跟墙上的耶稣像祈祷。妈妈陪着她,妈妈今天穿着印着素兰花的旗袍,绾着髻,幽雅也如素兰。她看到我,我忽然无法忍受妈妈的目光,好象能把我看穿。
萃儿在念着什么,我听不见她到底在念什么,我看到所有人看我亲爱的妹妹的眼光,都是同情。
这让我头脑都空白。比昨晚还残忍的打击在重击我一贯傲慢任性的人生。
让我不得不靠在墙上,视那高不可攀圣像,嗫嚅双唇,惟一吐露就是"神,救救我。"
我又看表--9点20--
我把我的金十子架抛给他,从我的树上,我伸出我的手,遥遥对他说:"跟我一起,我带你去天堂。"
他却送我进地狱。
雷煌,你这个疯子,你是要玩死我们大家!
那就大家一起死吧。

附注:亲爱的chouchouer,云水,拉鲁,罂粟之红,something,hattie,llm,要说感谢的人太多了,感谢你们一路陪我走到这里(感觉有点像写完的谢幕词?不是不是,离谢幕还有一会,虽然我巴不得就像交易和守侯完了的时候写一长串再歇一长串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到),我没有一一及时回帖,请大家原谅我,真心实意,因为有时候写文完了就困了只想爬床上,虽然这不是多好的理由,但勉强就是它了吧。
谢谢大家,我也喜欢着你们每一个~~~
我走过去要拉起跪着的人,我固执又残忍地去拉她珍贵的白婚纱,"他不会来了......祈祷也没用!"在我碰到她身体的那刻,突然地,她细细地尖叫,细细的脖子绷得紧紧,她惊恐的样子就好像垂死的白天鹅,软软的歪倒,却是倒在她身边的秦展的臂弯,白色倾泻一地。
秦展看我,同样是悲痛和惊恐。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是该悲痛欲绝,还是惊恐欲绝。我只能站在风暴的心里,尽量做出镇定和料知一切的德性。
"少爷--"
戴总管走进新娘室,扯着我,我回头竟看他千年不化的扑克脸上全是惨白,他附在我耳边颤巍巍说:"快去看老爷!"
我不敢相信!喉咙一片干涩,抬起眉睫,妈妈已经走到我身边,她也在看戴总管,只看了一眼,她微微摇头,像是对自己摇头,姣好的容颜一片寂静,"他--他--"她什么都说不出,连我都不再看,就立刻跑出去。我想就在她看到戴总管失色的那瞬,她就感觉出来是父亲出事了。
外面宾客还在,他们只以为这是一场因为年轻新娘的爱打扮而拖延了的婚礼,反正也还早。他们继续欢笑。
--"爸爸。"我用早就哑掉的嗓子愣愣喊着,不能相信那个刚刚由昏厥苏醒的男人是我的父亲,我天不怕地不怕,骄傲一辈子也英雄一辈子了的父亲,怎么会过不了这道小小的卡?只要忍受一下就好了--萃被新郎甩在教堂;所有爱看笑话的人笑就笑吧;欧阳家的面子也不是那么重要!
"老先生受刺激过大,要赶紧送医院,不然......"医生兢兢战战对我说,一脸惧怕看我手下个个真枪实弹。
妈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坐他身边,旗袍上素兰花瓣却微微颤动,无声哭泣,她拿沾热水的帕子给父亲擦脸,眉棱,眼梢,她一一擦着,边小声唤着他的名字,"骏。"我的父亲欧阳骏醒过来,他睁开眼,他的眼神仍旧坚如磐石,他抓住她的手,与她合握。
这是他们两人的世界。
父亲看到我束手无策呆呆站立,却不能如以往,笑话我。
我看表,离十点还差一刻。
已经到这时候了。
这时候我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只要有个新郎就好,趁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我们欧阳家不能丢这个脸,我的妹妹不能丢这个脸。我慢慢叫着他的名字:"秦展,你在哪?"我像呓语,茫然四顾,去找我惟一的办法。
当我摇摇晃晃走到外面--并没有人来得及关注我。广阔的天地, 乌压压的人群,他们都在以惊异的看好戏的目光注视着教堂中心。
我于是也转头注视着。
我看见男主人公,高大俊朗,坚强刚毅,他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他对女人公郑重承诺:"我爱你。萃,不要嫁给别人,回我身边吧。"
垂死的白天鹅原来只是欺骗巫师的假象,故事还远没结束,她在刹那就完成了蜕变,她又是高贵明艳的公主了,一切如她所愿,她当然娇羞答应:"好。"
这算是什么?
他们两人就站立在所有瞩目的中心,看上去,搭配的不得了,合适的不得了,看上去,连神都要急着祝福他们了。身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在这个时候,能挺身而出的人有权利得到他珍贵的奖品。
威威叫人过去拉开秦展。我瞟威威一眼,他再不敢动,只恨恨唠叨:"一切都如您如愿了,少爷最偏心、最向着他;我看这个人从来都没安过好心!"
我不管这么多。我走上前去,在所有瞩目里凑上我的一份子。我拥抱着我的好友,拍着他的背,大声说:"现在你是我的好妹婿了。"我承认他,我祝福他,晴空万里。
"念念,谢谢你。"他擦过我的脸,也伸手同样拥抱我,他的头发很短,刺到脸上硬邦邦,我一下子觉得胃又紧缩,这种倒霉回忆可能真要缠我一辈子。
我迅速地转身面对所有还没回过神来的宾客,我微微笑,大风掠过我眼睛,全是当年往事,那年的雪球砸的真是狼狈,那年的小男娃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男人,比我高,比我壮实,看上去快要比我有担当有气势,假以时日,他会更好。他眼神温暖,温和视我。
"这个人救过我的命;这个人就是我们欧阳家族的新成员,我的妹婿。"
底下,默默喧哗。
我打响指,招呼神父快点过来,不是存心对上帝摆酷,实在是我没走路的力气,药效已过,胸口好疼,身体好冷。
我抹脸,一头汗。我转而凝视我美丽的天鹅公主,她脸上是淡淡红晕,再无半点痛苦哀伤。她本该如此,我的公主。
我拉起她手,放在秦展手里。
"她是我最宝贵的妹妹,你要好好待她。"
"哥哥......"萃一笑,踮起脚,在我脸颊印下一个香香甜甜的吻,"好哥哥。"她还不知道父亲出事。
我也不要她现在知道,我要她是最快乐不过的准新娘。
秦展看着她,再不看我。
胸口的印记红肿又溃烂,镜子里像个超大蜘蛛,我系上领子,当不小心碰到伤口,还是抽紧的疼。我讨厌医院,从没有好事,上次是秦展,这次是父亲。假如我要死,绝不死在医院里。
伤口已经找人简单处理。发烧也吃了消炎药。只是顶着两个黑眼圈好象大熊猫。好了,都过去了,等疤好了,一切都会好的。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秦展不也是让他娶到萃了。我知道我以前想的太极端了,我忘了我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还有这么多人,我们经历过这么多的大风大浪,怎可能随意倾倒?
太阳就会又照射进来的。直到踏进父亲病房门的那刻我的心都是振作的。
父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白色的窗帘,一直飘荡,我看父亲躺在床上,正平静和母亲对话,他只是脸色不太好罢了。我走过去,他们就都不说了。我很奇怪:"怎么了?"
父亲吩咐戴总管,让所有人出去。萃出去了,秦展也一起。
我随手拿了苹果,惦在手心里,上上下下。妈妈挨着我,紧紧挨着,她的身体在微微哆嗦,脸色不霁,我以为她冷了,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包住她,她却抬起头,拿手指拨齐我额头前又长了的头发,让它们不再碍着我的眼睛,"念念......"她温柔地叫我,顺着我的头发,摸着我的脸,摸着我眼睛下的黑眼圈,那样全心全意地心疼地摸着。
"有件事,你该知道了。"妈妈先说。
"什么?"我拿了刀子,给父亲削起水果,漂亮的刀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削出一整条长长完整的薄皮;这段时间,他们都不说话;我把大苹果递给父亲,才发现他竟然回避开了我的眼光;他从来不这样,他总是直直看我的眼,他从不会不看他心爱的小儿子。
妈妈失态地抱紧我,使劲抱住,像她一松开,我就要化掉。
"你并不是、你并不是他的儿子。"
大苹果还在手心里握着,父亲没有接过。
"爸爸?"我奇怪,问他:"是我削的,你不吃吗?"我自己塞回嘴里,大大咬了一口,咀嚼起来:"很甜啊。"
多奇怪,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挣脱妈妈的怀抱,低头沉默地吃我的苹果。我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大苹果上。我既然把它削出来,好象我就有这个义务消灭掉它。既然它已是没人要了,总算还有我肯把它吃掉。
--"我们都爱你,没有比这最重要。"--
你们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呀?真是胡说八道!骗人!大骗子!我是欧阳念,我是你们的儿子!只有我是,我是的我是的我是的!
我站起来,迫不及待要逃开这个雪白的干净的可怕的现场,我是好端端的"二世祖",谁敢说我竟不是?
苹果好酸,明明这么又香又甜的大苹果,为什么要变得这么难以下咽?我再也吃不了,我甚至拿不动它,它就直直从我手里"咚"地砸到地上。我喉咙里只想呕吐,就算我掐住自己脖子,勉强咽下,也掩不部住天崩地裂的毁灭感,刹那,就是天塌了,砸在我身上,我这么疼,这么疼--求求你们,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吓唬我,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不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妈妈你怎么了?你们都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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