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完)----ohno77
  发于:2008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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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一、旧时人

      昨夜里又下了鹅毛大雪,轻轻浮浮覆在路上,一脚踩下去要陷个半尺深的洞,雪末粘在靴子上,融成冰水侵入体内,又冷又湿,讨厌得很。

      一个时辰,惊蛰瞧瞧天色,还有一个时辰,那个人就会推开他的柴扉,先是伸个懒腰,掬起手心呵一口暖气,然后挽起厚厚的衣袖和衫袂,拿起那把用稻杆和小树枝做成的旧扫帚,沙沙地划开阶前的雪。

      又一阵北风吹过来,冷,好想破门而入,分享屋内的暖意--可是他不敢。

      既然十年都过了,再等一个时辰又如何!惊蛰掐着手指从一数到十,带着些期待,带着些不安,轻轻晕倒了在阶前。

      再睁开眼睛时惊蛰笑了。暖暖的被窝,热得烫舌头的姜汤,还有那个人担心的表情,所有都是他梦想了千百次的,现在一一发生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清明!"姜汤给了他勇气,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着清明的手,轻轻叫道。
      "师兄,你醒了?"清明还是像以前那样,憨憨地笑着,把他的手收回被窝里,说:
      "你感染了风寒呢!幸好我今天起得早,不然你都冻僵了。"
      "啊.....那谢谢你救了我咯!"原来都不必待一个时辰那么长呢,清明真好!惊蛰暗自偷笑起来。

      审视屋内光景,却是掌灯时分了,清明铺开了桌子,把饭菜一一排上来,朴素的菜香摇晃在热气里直扑过来,美好得让人眼眶发酸。惊蛰洒开被子想下床,被清明先一步拦住了。

      "哎呀,你病着呢,下来再受凉就麻烦了,在床上吃就好!"嘴里说着,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满满的一盘饭菜过来,细心地垫在包药用的黄纸上。

      热气密密麻麻,透过层层阻隔渗进被窝,惊蛰感叹一声,正待举筷,却听清明走到门口,拉长声线对外面说:
      "阿牛,过来吃饭了!"
      "哦,来了!"随着门声掩进来一个壮实的青年,从头到脚彻底平凡,粗布衣裳,脸庞被风吹得赤红--
      "阿牛?"惊蛰问。
      "哈哈,就是我。"阿牛笑得爽朗,大大咧咧地在衣摆上擦擦手,端坐饭桌前,叹道:"今天好多菜呀!清明你发财了?"
      "有得吃就好,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清明没好气地盛了一碗饭,重重拍在阿牛面前。

      不得了不得了,这个阿牛是谁?这个阿牛是你的谁?惊蛰的敌意骤升,也不管那么多了,端起盘子从炕上跳下来,不想脚下一软,勉强支撑着走到桌边,用脚勾过一把凳子塞在两人之间,一屁股坐下来,架势十足。

      "啊,师兄,你怎么跑下来了,冻......."
      "我讨厌在床上吃饭!你真罗嗦!"
      "你.....唉....."清明无奈,只好拿棉衣盖在他肩头,双手环过他脖子扣好领口,冰冷的触碰激起惊蛰心中一阵酸楚,如果那时没有离开,多好......

      三人的沉闷晚餐,惊蛰虎视眈眈,盯完这个又瞧那个,阿牛若无其事,埋头吃饭,清明笑意浅浅,心无城府。阿牛不断夹菜给清明,清明不停夹菜给师兄,却把自己不喜欢吃的菜丢给阿牛解决,来来往往,有来无往,有往无来,玄妙得很。

      饭毕,阿牛收拾好碗碟出了门,没有再进来,又是一个迷。


      二、千万缕

      惊蛰经不住清明的唠叨,又缩回炕上。清明把灯台移到床前,是时候叙叙前情了。

      "师兄,你这次回来......"
      "唉,总之倒霉。"惊蛰从怀中掏出本残破的小书丢过来,清明接过,翻了几页,抬头问:
      "药谱?"要来做什么?
      "这是解药的配方,我从那个死丫头身上搜回来的,你来配配看吧。"
      "什么解药?毒药?"
      "嗯。"
      "啊!师兄,你中毒了?!"
      "嗯。"

      你是为着这个才回来的啊......清明把头埋在阴影里,问:
      "中了什么毒?"
      "千丝万缕,听过吗?"

      "嗯.....有点印象...."清明沉吟片刻,忽然一拍手掌,说:
      "千丝万缕,天山派毒蛊,用天山毒虫炼成,施毒者须把毒虫养在自己体内,御敌时毒虫会带着主人的怨念寄住在敌人身上,毒发时有如针刺十指,连绵不尽,直到痛死为止.....天啊!师兄,你竟中了这样的恶毒?!天山派不是早在几年前就灭门了吗?"

      "我也想不到那个死丫头竟然还敢来找我报仇,早知道我当年就不饶他,哼!"惊蛰恨恨地咬牙。
      "师兄.....你是说,天山派是你灭的门?"清明吃惊地后退两步。
      "有什么稀奇的,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惊蛰无所谓地说。
      "......怎么你还是没点改变呢......"
      "我....不......"不是这样的,我已经改了,我发誓以后都改了,所以我回来找你.....

      可是惊蛰没说出口,也没机会说,清明猛一转身,带动眼中的水光一闪而过,背对着惊蛰道:
      "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身影带动门帘,揭门而去,间中漏进几丝冷风,把粉饰的太平吹得七零八落。

      惊蛰捂住胸口缓缓躺下,疼痛从四肢八骸钻进来,汇集在胸口处,左冲右突,再点点滴滴渗进血脉里,刺痛着每个毛孔。

      千丝万缕!千丝万缕!

      在这样的痛楚里,总算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睡梦中的惊蛰有点庆幸,若不是这阵疼痛,怕是打发不了这漫漫长夜呢!


      三、暖暖晴

      让惊蛰醒来的是窗外的麻雀啾啾,他披着衣服下了床,轻轻闪出门去。

      先入眼是串串金色的阳光,抚在脸上温柔得像仙子的飘带。清明蹲在不远处的雪地上,拿两把小米喂麻雀。

      花灰的麻雀翻飞在他的周围,有两只甚至还停在他肩上,悠然自得,用尖尖短短的嘴巴理着羽翼。

      连飞禽走兽都知道清明的无害,怎么自己就不知道珍惜!
      一转脸,却发现,阿牛就像他那样,远远站在一角望着清明,嘴角带笑,双眼尽是深情。

      郁闷!
      惊蛰在开口前先咳嗽了起来,清明惊觉地转身,发现是师兄,连忙冲过来--应该是先冲过去,把手中的小米交给阿牛,再跑到师兄跟前,埋怨地说:
      "怎么那么早就起来了,快回去躺着!"

      连推带拽把人塞回床上,很快又端来黑漆漆的汤药一碗,命令道:
      "喝下去,治风寒的!"
      "那么凶干吗...."惊蛰乖乖地喝了药,不料清明又端来一碗,道:
      "这是我按药谱配的雪莲汤,快喝!"

      惊蛰依言喝完,清明把碗收过去,说:
      "药谱写得很乱,我看了一晚上也理不出多少头绪来,看来要花些时间了,师兄,你中毒多久了?"
      "呃....半个月吧。"
      "什么?!.....你怎么现在才来...."中了千丝万缕的毒,一个月内定必毒发身亡......

      清明眼神一黯,说:"好好休息,我去看药谱!"
      "好。"
      清明走到门口时被惊蛰叫住了:"放心吧,我没事的,不要慌!"
      "嗯!"清明答应一声,飞快跑出去了。

      惊蛰躺回床上,把双手枕在脑后发了一阵呆,终于是穷极无聊,掀开被子跳下床,披了衣服走出门,顺着弯曲的小路,往久违的老地方走了过去。


      四、应有悔


      老地方指的是半里之外的小山丘,那里葬着惊蛰的父母。

      墓穴周围修整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是有人经常在照料着,除了清明,惊蛰想不到他的父母在这他乡异地还会有什么瓜葛,杀手嘛,本来就是最寂寞的人。

      惊蛰拜祭完父母,站在山岗上眺望那个曾经是他家的地方。

      "济世庐",从前是响当当的名医牌匾,上门求医的不是巨富就是高手,今天摇晃在霍霍的北风里却变成了普通郎中的招子,往来不过布衣白丁。自从师父死了,济世庐物是人非,每况愈下,而推动事情变坏的人,却是他雷惊蛰。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大概也是雪天吧......沉疴的师父在弥留时刻紧紧攥着他的手,说:
      "这些年来,我待你好像亲生儿子,希望能平了你的恨罢.....你恨我也好,千万要对清明好,他就你一个亲人了,你要对他好.....对他好......"

      "哼!天真!"惊蛰冷笑着抽回自己的手,扯过在旁边哭得伤心的清明,双手合在他颈上慢慢收拢。
      "你当年见死不救,现在我要也让你看看自己亲人死在面前是什么滋味!哈哈哈!"他残酷地大笑,双手随之一紧,清明窒息得扭曲的面容忽而灰白地歪了下去。

      "畜生!!你......"如他所愿,师父吐出一口鲜血,与世长辞。
      "哈哈哈!"他伸手探了下清明的鼻息,游丝尚存,便放心地一手推开,决绝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师兄--"是清明挣扎着追出来了,丢开父亲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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