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吹过的夏天----晓渠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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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很失落,不仅因为失恋,也因为事业走到了岔路,不知何去何从。还好我妈那个大嘴巴回老家了,不然再给她成天念叨着,我就得去跳楼。晓风这些天早出晚归,平时也少见他人影,好不容易一天晚上下班回家,他竟然在,还做了三个菜一个汤。他是我妈的得意门生,菜烧得很好,正好继承我妈在家里的事业,只要有时间,总要烧几个我爱吃的菜。吃饭的时候,他忽然推给我一张存折,我看了他一眼,他却低头扒着饭,没吭声。翻开存折,里面是二十五万的存款,我有些吃惊:
"你哪来这么多的钱?"
晓风平时特别省,这我知道。"宁夏"距离公车站挺远,可他上班从来没打过车,中午在外面吃盒饭肯定买两块钱一盒连肉都没有的。开始他坚持要给我家用的钱,我不肯收,说你自己攒着当老婆本吧!那以后他便变着法往家买些东西。虽然我不了解酒吧歌手能赚多少,上班不到两年就攒了这么多,根本不可能!
"说啊,你哪来的这么多的钱?"
他抬头看着我,依旧带着胆怯:
"我说了你别生气。"
"你先坦白,我再决定生不生气。"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
"前段时间有人找我去录音,翻唱张信哲的歌......"
我琢磨了一下,忽然明白了,
"你去帮人做盗版?"
"他们说不是盗版,就是翻唱,封面也没说是......"他喏喏了半天,终于承认,"可能......就是盗版吧?"
"你为了给我筹钱就同意了?"
"不是,"他高声否定,"不是为了你,他们出二十万,我觉得那么多钱,不赚白不赚么!就,就去录了。"
"还有五万呢,怎么解释?"
"有三万是平时攒下来的,两万是冯哥给的红包,他说‘宁夏'生意好了,要我跟他签两年的约。"
我把存折推回给他,心里不禁佩服这小子赚钱的本领,才十九,连高中都没上过,存款比我多了五六倍。
"你留着吧!过两年处女朋友就知道钱再多也不够用了。"
他的手忽然压上我的手背,目光恳切还有点莫名的激动,他一激动的时候,眼睛总象是蒙了一层水雾:
"哥,你留着吧!算我借给你的,你挣了钱再还我。"
"不用!"
"用!"
"不用!"
"用!"
他第一次这么坚持,语气还挺硬气。可我没他吓倒:"我说不用就不用!"
他毫不迟疑地扔回来:"我说用就用!"
看着他倔强的小脸,微微上扬的尖下巴象在示威,我忽然觉得泄了气:
"赔了钱怎么办?"
"反正算利息的,你这辈子慢慢还。"他的眼睛里带着成功的笑意,"我们还要写个借据,想赖掉是不可能的。"
有时候我想,人和人一生的交往,很多时候都是互相给予跟接受的一种关系。而晓风在最初的最初,把他自己的一切,那么毫无保留地交给我,而我对他的心思,他的示意,却视而不见。

九七年的秋天,我义无反顾地辞去了报社的工作,开始为了新公司的开业奔忙。其实可以办停薪留职,可我没给自己留退路,好马不吃回头草,就算次行不成功,我这辈子也不再吃报社的饭了。也许是这破斧沉舟的决心感动了上天,或者干脆应该感谢我和郭建明的社会关系,公司虽然小问题不断,大方向上看还算成功,年底一算居然没赔钱,这对新公司来说就是赢利了。我很高兴,圣诞节的时候送晓风一套三万多的音响,他脸上又是那副幸福得快傻掉的神态,可爱得无法无天。这傻孩子完全忘了我欠他二十五万的事实,两年后我还他钱的时候,他竟然说欠条在搬家的时候就弄丢了。因为辞职我们两个搬出解放路的宿舍,在辽师那头临时租了两室一厅,那边的房子比较便宜。
"你该不是想扣住那欠条,日后讹诈我吧?"
他笑得格外得意,"这倒是个好主意呢!"

九八年年初,我格外忙碌,公司开始接受大宗的业务,因为当时的规模不大,为了节约成本,没请什么人,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在跑。有天,郭建明跟我在一家日本餐厅见完客户,他开车送我回家,路上忽然提到高珊珊。
"姓高的教授要带那女人去美国,她不肯,两个人吹了。"
"是么?"我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却翻江倒海了。
"你说她是不是放不下你?"郭建明笑着说,"我可听说她托人打听过你。"
"她妈的谁在乎,分都分了。"
"嘿,你还挺放得下的。她母亲好象病逝了,父亲去年退休,这年头人走茶凉,下来了谁还搭理你?其实说实话,那女人条件不错,拖到快三十还没结婚也挺惨。"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忽然晃悠出多年前的一幕,那时候她爱穿着条牛仔裤,显得两条腿那么细长。她走路很快,老是回头跟我说:
"嘿,我说你快点儿呀!别跟七老八十似的。"
她那会儿留长发,风一吹,真有些动人。
5
"哥,你回来了?"
听到了我开门的声音,晓风从房间钻出小脑袋,看着我说。
"没去上班?"我一边拉下紧箍着脖子的领带,一边心不在焉地问。
"星期三,我休息。"
"嗯,"我随便答应了一声,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高珊珊的脸在天花板那里晃来晃去,惹得我身上似有火在烧。酒能乱性,男人一喝多就控制不住那个,而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性幻想里竟都是高珊珊的大白腿。正觉得下身有些涨,晓风的声音从屋外传过来:
"哥,我能进来么?"
我连忙随手拉过被子,盖了一下,说:"进来吧!"
他一开门,眉毛不禁皱了一下:"你这屋怎么这么乱?"
"大老爷们儿,你当个个都象你?干净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嘴里嘟哝了一句,他走到床边:
"把这茶喝了,解酒。"
说着就开始收拾我乱扔的杂志和脏衣服:
"你衣服脏了就扔在卫生间,我就帮你洗了。"
"你当你是我媳妇啊?放着别动,我自己来。"
话一出口,晓风的脸"腾"地红了,连那精致的小耳朵都火烧火燎的。
"嘿,你羞什么呀?"我推了他一把,"哥不是为了你好么?你也忙,在家里也不闲着,累着了怎么办?"
我根本不做家务,平时都是我妈和高珊珊帮忙,自从我们搬家以后,家务都是晓风在做。他心细,爱干净,就见不得脏,相反我随便惯了,脏东西只好都藏在自己房间里,还好晓风似乎总有顾虑,很少到我房间里来。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晓风为什么羞成那样,只以为是男人应该都挺讨厌给人说跟娘们一样的吧?晓风那双漂亮得没有天理的手,此刻正因为窘迫在我的床单上抠着,嘴唇似乎因为生气,倔强地撅着。
"喂,抠破了你给赔啊!"我开玩笑地说,晓风却没理我,手依旧没闲着,突然问道:
"哥,你说我象女人么?"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这几年因为他恢复得格外好,怎么看怎么是个正常的孩子,我倒把他小时候那些事情给淡忘了,心里炸开一个响亮的雷。
"操,哪个缺德这么说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晓风很不屑地瞅了我一眼:"那不正躺在床上喝茶呢!"
"我?我那不是开玩笑么!"我凑近他,"咱晓风在哪一站,谁都得说咱是个帅小伙儿呀!"
晓风笑了,在我胸口狠狠棰了一拳,他劲儿挺大,打的我不禁"哎哟"一声,他却没搭理我,恶狠狠地警告:
"以后你再敢那么说我呀,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后来有一次我问他,你怎么会忽然觉得自己象女人的。他说,那时候以后只有女人才会喜欢男人。我笑道,我喜欢你,你是男人,这么说来,我不也成女人了?他脸上却很严肃,哥,我那时候不懂,所以很害怕。我很无赖地抱住他,说,就算是变态我俩也是一对儿,你怕什么?我感觉他搂在我背后的手用力地收了收,象是漂流中抱住仅存的一截枯木。

他把茶杯收拾到一边,见我神情有些萧索地躺回去,试探地问:
"哥,你心情不好?"
"没,喝多了,有点难受。"
我的胳膊枕在脑后,晓风趴在我身边翻看旧杂志。
"是因为珊珊姐吧?"他说这话连眼睛都没抬。
"提那女人做什么?"我踢了他一脚,"回你屋睡觉去吧!我困了。"
他果然坐起身,却没离开的意思,声音里带着点犹豫:
"珊珊姐跟我一直有联系,她没跟那个教授结婚。"
"你主意挺正呀!不是跟你说别搭理她么?我的话你当耳边风?"
"不是。她经常到‘宁夏'来,她是客人,我也不能赶她走啊!我觉得她是想借我给你传话。"
"传什么话?"
"她倒没说什么,可我觉得,她还是喜欢你的。"
"她对我什么样你不知道?这话你也能说出口。"
晓风没说话,眼睛盯在同一页书上盯了很久,心思根本不在上面。我当时并不理解他里的挣扎是为了谁,为了什么。可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
"要是没感情,她跟你耗那么多年干什么?也许她之前也不知道对你的感情多深,可到了关键要做决定的时刻,她还是没选择那个教授。你知道么?她不去美国了,她说她想留在这里。"
这个消息郭建明已经跟我说了,怎么会这么赶巧,同一天,两个人都跟我提这件事儿?郭建明还说,高珊珊托人打听我。这女人在搞什么?这算是做小伏低,跟我妥协么?
"你别跟着瞎掺和"我对晓风说,"我跟她之间的事儿,你不懂。"
"哦,你对珊珊姐还有感情吧?"
"不用你管。"我有些严厉地打断他,"回去睡觉!"
"你就死要面子吧!光明正大的感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是不好意思,是不确定有没有复合的必要。破镜重圆也掩饰不了修补的裂痕,我跟高珊珊两个的脾气都太硬,就算她一时委屈着想复合,可我保证不出一个月,我们俩本面目都得露出来,问题的根本不解决,勉强撮合也长不了。晓风误会了我的沉默,只见我今晚醉酒,又魂不守舍,以为我心里放不下高珊珊。他的眼睛闪烁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大概是怕我看出来,一直低垂着双眸,终于似乎鼓足勇气做了决定,说:
"明晚珊珊姐还会到‘宁夏',一个人。"

第二天,公司里一点也不忙,不仅按时下班,连个过生日的朋友都没有,我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换着频道,八点多的时候,窗外飘起雪花。我坚持了一整天的决心,开始土崩瓦解。
大部分男人吃软不吃硬,看透这一点的女人能把男人压得死死地。高珊珊就是那种女人,她虽然骄傲,但需要她放软的时候,她绝对不逞强。我想她一看见我迈进‘宁夏'的身影,心里必定偷偷露出胜利的微笑。那晚她穿着一件深紫色的毛衣,浅米色瘦腿的裤子,衬着她两条细长的腿,在吧台前的高椅上悠荡着,即使不露一点肉,却还是那么性感诱人。她完全不提我跟她之间的事情,装得好象是专门来捧晓风场的,听歌时格外认真。偶尔低声跟我聊上一两句,也都是围绕着晓风。高珊珊最厉害的就在这点,就算她心里猴急,表面上也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这让我本来还挺矛盾的心倒也坦然了,等我主动提复合,那你是做梦,要演戏大家一起演,看谁先沉不住气。可是我错了,高珊珊这种女人,最爱掌握主动权,她是要控制整个重逢的步调,而我这自以为是的傻逼正一步一步地钻进她设好的一个又一个圈。
晓风晚上十点多下班,我们三个在‘宁夏'门口等车。雪下大了,车不好找,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辆,我连忙让了让:
"女士优先,你先上吧!我跟晓风等下一辆。"
"别,你们住得远,先走吧!"
我当时犹豫了一下,四下里看了看,是没见还有什么车,时间又晚了:
"那这样吧!我们三个都上车,先送你回家,然后我跟晓风再回家"
"啊,"高珊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晓风,说,"那也行。"
果然晓风就说:
"你送珊珊姐回去吧!我自己回家就行。"
我心里自然明白高珊珊这种安排的意义,她还买通了晓风跟她打配合,两人一唱一和,我还坚持什么呀?于是对晓风说:
"那你也打车回去,别坐公共汽车了,天太冷。"
"知道!"
晓风穿着厚厚的羽绒大衣,套着个深蓝色的绒线帽,斜垮着一个大包,扬了扬他戴着手套的手,示意再见。我跟高珊珊上了车,回头再看他,风卷着雪,他站在灯光里,显得那么修长,和孤单。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家的时候,晓风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两颊潮红,体温滚烫,整个人都在发烧,我搬动他,准备送他上医院,他醒了一会儿,含糊地说了一句:
"哥,你终于回来了。"
那一刻,我的心,酸疼酸疼的。

6

晓风烧得很厉害,在医院里躺了两天,点滴不停挂,温度虽然控制住,却一直没彻底降下来。我不得不跟郭建明请假,让他去公司多盯着点儿,那个新来的会计手脚不太干净。安排好公司的事,我跟医生深谈了一次,他也不确定晓风持续高热的原因。我有点害怕,老这么烧着不对劲,不会有什么大毛病吧?医生说,那不会,他的各方面检查的数据都算正常,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的心稍微放下些,日夜守着他。他一直不怎么清醒,嘴里不停地唠叨着,含含糊糊也听不真切。这段时间,我一直忙公司,倒很少这么跟他这么呆着,不知道怎么着,情不自禁地想起刚认识他那会儿,那么个小不点儿,躺在床上就那么一小窝,看人的时候,那么胆怯,眼睛却是无比清澈,好象一下能看进他的心里。如今,他长得这么高,长手长脚,可那双眼睛再也不会泄露内心的秘密。我忽然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晓风,或者说,我忽略他太久,错过了了解他的时间。

郭建明打电话过来,提到高珊珊:
"她可打了两三个电话找你。"
"跟她说我放假不就行了?"
"那女人了不得,一听就知道我搪塞她,弄得我里外不是人。我看你还是跟她联系一下。"
"我弟在医院昏迷不醒,谁他妈有时间找她谈?"我说得有些气,随便说了两句就挂断电话。要不是她打小算盘,也不至于让晓风落单,我就知道他那脾气,省得跟什么似的,就应该让他自己先坐车走。操,还不是自己见色起意,才把事情弄成这样?妈的,现在好,一个弄得住院,一个没心思应付。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骂,到最后也不知道该怪谁。

晓风在第三天晚上才清醒过来,有些错愕地看着我,似乎因为脑袋里的空白感到不适。我把床头的灯调得暗一些,坐在他身边:
"嘿,你再不醒,我就得跟我妈汇报,她老人家要是赶过来,我是皮肉之苦少不了,怎么?舍不得看哥挨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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