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办公室,经理脱下外面的大衣,一边开始煮咖啡,等待咖啡沸腾的短暂时间里,他突然问道:
"上次在丹尼斯家里玩得好不好?"
"还好。"
经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他当天也在那里,知道小吉半路离开的事情,当时身边有人不屑,说,这人的架子好大哦!
"其实,这样的聚会,也为了给自己多个机会。毕竟很多时候,我们也要依靠社交关系。以后,把这些当做工作一部分就好。"
"哦,"周小吉不太明白发生了一个多星期的事情,经理怎么才想起来教育自己,"我知道了。"
经理点了点头,递给他一杯咖啡。周小吉觉得上班时间坐在经理办公室里喝咖啡,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可他又不好拒绝经理的好意,喝了两口,说道:
"那我出去了,今天可能会很忙。谢谢你的咖啡。"
"好,"经理没有挽留,只是在小吉快要开门的瞬间说,"明天大老板有个私人聚会,点名要你参加,你考虑一下。"
门把手上象是传过一股电流,通过周小吉的手,传递到他心里,是一种不安的刺痛。整个上午,周小吉在忙着更换橱窗里一些装饰,天有些阴沉,顾客不多。自从"毛毛头"的聚会以后,他发现这世界其实很小,有时候觉得茫茫人海的两个人,相遇的几率少之又少,几无可能,如今看来,真的没有完全不可能的事。正当他想着离那些高层远一些,老板忽然这么出这么一招,让人难以招架。这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平等,所谓"平等"的两个人,一旦一方有所求,受制约于另外一方,就会有高低之分。他不想,不愿意,没有时间参加大老板的聚会,却也不敢拒绝。
本来应该金去"州府街"分部去的工作,因为他太想见见大老板,而只好临时由周小吉代他去。周小吉是不介意,他并不热衷于认识大老板,能找个机会避开倒求之不得。晚上已经答应了方杰一起跨年,绝不应该老板的约会而失信吧?所以,就算不敢,也要试试拒绝。
回到店里的时候,金说大老板为人很亲切,一个人进门的时候,就象个普通的顾客一样,不摆架子,还跟大家开玩笑。
"谢谢你帮忙,总算完成了夙愿,""金"象吃了顿美味饱饭一样满足,然后突然用中了彩票的激动口吻说,"大老板真是出人意料啊!还请我们店里的员工参加他的跨年派对,只有我们店的员工受了邀请哦!"
周小吉惊愕住,头脑一时无法分清着邀请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玄机。管它呢,反正自己决定不去,就不管那么多了。下午休息的时候,他进了经理办公室,跟经理说:
"我今天晚上有约会了,可不可以不去老板的派对。"
经理本来在忙,听他这么说,连忙抬起头:
"我上午跟你说的,你都明白吧?"
周小吉点了点头,经理又说:
"你也了解,为什么我们店里的员工会被全数邀请参加派对?"
眼睛中有了惊惶,周小吉这次没有给明确的回答,他的手情不自禁地背到身后,却紧张地握成拳。当经理问他,需不需要再考虑的时候,他终于摇了摇头,说:
"我是真的不方便去。我答应了朋友,跟他一起跨年。"
"好,我会帮你转达。你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出去吧!"
周小吉走出门,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仍旧弥漫着一种不安。回家的路上,地铁大声地穿过隧道,那阵阵轰鸣,尖刀一样剐割着他的思维,那一刻,他真希望方杰在身边。
屋子里的灯都开着,每个角落都有光亮。电视上时代广场的大苹果就要降落,拥挤的人群沸腾了,殷切地等着新年降临的第一刻,拥抱住身边的人。倒数一开始,周小吉忽然闭了电视,似乎只要不听到倒数至零,新年就能停在几步之外,直到方杰回来,直到他的身边不再是冰冷的空气。
方杰一路上拼命打小吉的手机,却没人接听。他们的新家没安装固定电话,一时竟联系不上他。本来可以提前回去,也答应了跟小吉一起吃晚饭,跨年,却因为医院的事情耽误,狂奔回家,早已经过了十二点。开门进去,发现灯都亮着,小吉靠在沙发上,象是睡着,地上一瓶红酒,已经空了。他站在小吉面前,却没敢俯身拥抱,既然不是存心,就不算自己的错,对不对?心中悔恨,懊恼,跟说不理由的急躁,让他长久地没有动,就那么盯着小吉睡熟的脸,找不到可以责怪的人。外边的天空,已经进入了新的一年,而他跟小吉,是不是还停留在旧的过去?
新年伊始,天空一直没晴过,有好几天没见过太阳了。一月份下雨真的不寻常,而天气预报竟然说有可能演变成暴风雨,这个冬天,简直就象一个玩笑。周小吉并没为了那晚方杰的失约而懊恼,他其实已经开始习惯方杰没有规则的生活。当然,他没有提大老板带来的困扰,他想,方杰的压力跟烦恼已经够多,自己的问题,还是要靠自己解决吧!况且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也只能在方杰短暂而零碎的空闲时,拨给他的电话里,匆匆与他地聊上两句。
周小吉从学校出来,刚刚谈了升学的计划,他果然可以从一月中就开始修一些设计课的学分。虽然没参加大老板的派对,可公司给他的培训机会还是保留着,人力资源的负责人很明确地跟他说,学费报销制度适用。多年前因为一段感情而中断的学业,终于恢复了,周小吉被一种奇怪的情绪纠缠着,象是做了一半的梦,在重新睡眠的以后,又继续做了下去,梦里一切那么真实,而梦与梦之间的那段挣扎和奋斗,反倒更象是梦境了。
跟学校顾问说话的时候,关了手机,这一开,就连着收到几条信息:
"吉,回电话,杰。"
刚拨过去,方杰鲜少这么干脆接起来:
"宝贝儿,你总算回电,过来找我吧,想你了。"
声音是压低的,近得好象就在耳边,周小吉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犹豫地脸红。
"我下午还要上班。"
"就一会儿,我在实习医生的休息室好不好?"
周小吉看了看表,说,"好吧,我马上到。"
因为这次知道了门路,再不用经过门口登记的护士,周小吉直接上了楼,熟门熟路地摸到实习医生的办公室。敲了一声,门猛地开了,方杰见是他,一把拉了进去,顺手就锁了门。周小吉还没反应过来,方杰就压了上来,在他脖子上亲吻不停,嘴里连续不断地低声重复:
"甜心糖果小毛驴,你不会知道我多想你,天,总算见到你!真好!"
新年之后,周小吉在忙着找学校,店里的工作也渐渐忙碌,春天的橱窗展示计划迫在眉睫,而方杰更是忙得分身乏术,他们有接近两个星期没见过面了。方杰的迫不及待也点燃了周小吉身体里的欲望,他却仍有顾忌:
"不会,不会有人来么?"
"不会,他们都在手术观摩。"
方杰将周小吉压在床上,条件也不允许家里做爱那么慢条斯理风花雪月,草草剥了衣服,做润滑的时候,手已经忍得发抖,戴上套子进入的瞬间,方杰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喊,昏天黑地中,他没注意周小吉的手一直紧抓着枕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第十二章
晴朗的四月天,实习医生休息室的窗户终于敞开,做爱的时候,周小吉总算没给那浓烈的药水味熏个半死。性事过后,短短的风吹干身上的汗,方杰全没有了刚才的勇猛,脸埋在他胸前,一声不吭。
这几个月,方杰呆在医院的时间越来越长,周小吉下班以后也开始在大学的夜间部上课,两人相聚的时间变得少到可怜。几乎大部分的做爱经历,都在医院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下铺发生,也不知是久无情事,还是那种怕人随时闯进来的紧张感刺激着两人,每次都能发泄到精疲力竭。
"你心里有事?"周小吉手指梳理着方杰的头发,他最近话越来越少,做爱的时候也格外用力。
"没什么。"方杰说完,忽然起身去翻小吉的身体,"是不是弄伤你了?"
"没! 喂,你! 别看!"周小吉躲着他的手,向旁侧了侧身,"工作?还是同事?"
"真的没什么!"方杰坐起来穿衣服,看见小杰搭在床边的手腕,那条农历年戴上去的红线还留着,"你呢?运气好转没有?"
今年是周小吉的本命年,他又说自己似乎运气糟糕,所以方杰就半玩笑半耍浪漫地,给他戴了条红线来避邪。小吉也忙着往身上套衬衣,见方杰似乎急着离开,并没有等自己回答的意思,本来到嘴边的话,又再咽下去,只好问他:
"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
"不好说,"方杰抓恰一边的时间安排看,因为工作上的忙碌,他都几乎住在医院附近的宿舍,"回去的话,我给你电话。"
周小吉穿戴好,医院的广播又再呼叫方杰的名字,方杰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在蓝制服外面披上白外套,一边走到小吉面前,亲了他的面颊,匆忙说:"你先回去吧!我有时间联系你,嗯?"
"哦,好。"
周小吉看着方杰急步窜出门,也收拾好东西,随后打开门走了。就象方杰跟他说的,在这休息室里做爱的人,不止他们两个,只要门从里面锁着,就证明里面有人在办事,粗心的,或者特别着急的,连门也不会锁......医院本来就是人出了问题才会来的地方,所以,在这里工作的人,多少也不会太正常吧?尽管周小吉无法象方杰那么落落大方,但渐渐也习惯这种"上门服务",做过就走人,整个过程,干练得象快速成交的买卖。
城中的分部办公室靠着格兰地公园,风景很好,周小吉在刚被录用的时候,在这里做过三个星期的培训。只是现在再来,心境情绪又是不同。由于他暂时负责店里橱窗设计的工作,到分部办公室与设计部打交道的机会越来越多。每次大老板在的时候,也会叫他到办公室,特别"询问"一些情况。开始,周小吉还以为毕竟公司给了自己深造的机会,年初还给自己加了薪,最近又算是升了职,所以询问一些工作情况是有可能的,可一次又一次,他终于意识到大老板单独的接见,其实是种,骚扰,起初只是假装无意地摸摸他的手,腰;大胆了,会捏捏他的屁股......周小吉尽量化解尴尬,肢体和语言上,都会尽量躲避大老板的穷追不舍。到分部开会,也成了他的难题,每次收到通知去开会,他的头都会反射性地疼得厉害。
"你可以进去了。"
大老板的秘书礼貌地跟周小吉说,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周小吉觉得太阳穴出"突突"地跳着疼,却也只能说了"谢谢",硬着头皮进去。办公室很大,空空的,不见人。周小吉有些纳闷,四周看了看,大老板突然出现在壁橱的门后面,招手对他说:
"过来,帮我拿个主意。"
他在办公室有个巨大的衣柜,里面的衣服按颜色分类着,从内到外,应有尽有。此刻他只穿了件衬衫,而且正在解扣子。
"知道你品位极高,我晚上有个派对,你觉得什么颜色比较好?"
周小吉没敢走过去,还是远远站在一边说:
"我没参加过什么派对,不懂穿什么衣服比较合适。"
"过来看看!"大老板见他不动,索性跨了两步,抓住他的手,拖到衣柜跟前,"是时装界的派对,要穿出新意,不用遵循规矩,越新越好。"
周小吉为了能抽出给紧抓的手,只好伸手去挑衣服,从衬衫开始,到裤子,皮鞋,领带......就在他专心在几十顶帽子里寻找的时候,大老板忽然欺身上前,低头在小吉的脖子上吻了起来。周小吉反感地躲开,想从他的掌控里脱身,没想到这次大老板却十分执着地不肯放手。不仅如此,他得寸进尺,整个人搂上来,两只手更有准备地箍住小吉的双手,挣扎中,两人卷进衣服中,壁橱的门安静地合上了,狭小空间便宜了大老板的纠缠......周小吉头脑混乱,他并没有心理准备,当大老板真枪实弹地侵犯的时候,该怎么做,怎么去拒绝。
"张嘴," 大老板的坚硬抵在小吉的腰间,半命令半诱惑地说,"听我的,没什么的!"
一边说他的吻渐渐用了力,每一下,都在周小吉的身上留下痕迹。周小吉却将嘴闭得死紧,身体纠缠在衣服皮鞋之间,不肯投降。大老板跟他撕扯着,一时无法得手,而他下身已经无法等,在周小吉的两腿间蹭着,又抓着小吉的手,强迫他握着:
"乖乖地,就这样,对,就这样......嗯......"
周小吉心中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厌恶和恶心,他侧着头,不去看那张在快感中变形的脸,时间变得很慢,每一秒都象一个世纪般漫长......衣柜里的灯在衣物间影影绰绰......世界腐朽了,长了绿毛,丑陋,肮脏,在狭小空间,只剩臭......大老板最终在周小吉的手里释放,他的身体依旧压着小吉,带着遗憾的口吻低声说,"我从不强迫别人,可我不知道,除了强迫,怎样才能得到你?"
电梯的玻璃墙里映着周小吉惨白脸色,一双黑眼睛更显得深不见底。无声地,从顶层下降,电梯门开了,又关;上了人,再下去;"叮咚"声不停。慢慢地,周小吉站到角落里,那一刻,他想,在电梯到达地面前,就那么凭空蒸发了多好!
他没有回店里,直接回到家,洗手间里,憎恨一样搓洗着自己的那只手,用刷子毫不留情地狠狠刷......然后,摊坐地上,用"干净"的手掏出手机,拨通方杰的电话。现在只相信方杰,只想跟他说话,只想他知道,这条红线没能拯救自己......周小吉不想隐藏心里的苦,不想再装作云淡风轻,仿佛什么没发生,他要抓住方杰,告诉他,自己多么需要人来搀扶......
方杰接听电话,只说了一句话:
"我晚上回家,到时候说吧!我忙。"
茫茫看着屏幕上的亮光灭了,方杰连问题都没问,电话显示通话时间还不到五秒钟。真的么?晚上会回来?要不要等?要怎么消磨剩下的时间?周小吉没动窝,侧身躺下,脸贴着冰凉的地板,眼睛干涩发痛,却始终没有眼泪流下来。
方杰因为病人突然病危,赶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两点。见周小吉在床上睡着,方杰躺下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他,睡觉的时候,控制着控制着,还是忍不住从身后抱住小吉。周小吉是在等待的时候睡着的,朦胧地,感到有人抱住他,意识到方杰回来,心里挣扎着如何跟他开口说,身后却传出爱人沉重鼾声......他再不能入眠,睁着眼睛,直到外边的天色开始渐渐露了白,才终于觉得困倦。
周小吉再醒来的时候,方杰已经不在身边,床头留着字条:
"甜甜小糖果,
帮我把车送到车行去换油,先谢谢啦。
甜甜大糖果留"
周小吉起身,往店里打了电话请假。上午拿着方杰拎回的脏衣服,拿到楼下的洗衣房去清洗,多带了一枚零钱,等衣物干燥的时候,握在手里把玩。硬币只有两面,可现实不只两个选择,很多情况下,不是"是与不是,做与不做,该与不该......"那么绝对,很难维持一个不变的标准去判断该怎么做。周小吉烦躁着,又觉得无处发泄,整个人恍惚苦闷,心不在焉,终于下午去给方杰的车换油的时候,发生了事故。
两辆车撞在一处,"嘭"地一声,不知是哪辆车的警报大声叫了起来。周小吉的大脑一片空白,瞪大眼睛,仿佛眼前发生的就是一场恶梦,只要睁着眼,就总能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