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苓微笑道：「你不觉得婚礼在某种程度说来，是另一种形式的丧礼?」
澄雃一愣，随即微笑，「弟一次听见这种说法，既然如此，你为何选择当婚纱设计师?」说著，边将对方的酒杯斟满。
「我只是选择作为一个贩卖梦想的人而已呀。」邵苓端起酒杯，「贩卖每个少女都有的梦想。」
说这句话的她，看起来却有一些些的悲伤。
像要转移题似的，她拿起Menu，「推荐菜色吧，听说这里的甜点很有名。」
「本店的餐点也很可口啊。」澄雃说道，「Beaujolais搭配任何菜色都很适宜，今晚的主菜红酒炖烤牛肉也很合适。」
「那就这一道吧。」微笑阖上Menu，她啜饮起来。

收拾著桌面的餐盘，澄雃小心的摆放至小推车上。
「辛苦啦。」杰走了过来，「我推去厨房就可以了。」
一天的工作就这样告一段落。澄雃看著玻璃窗外漆黑的夜空。
什麽时候，才可以到达梦想的最後阶段。要很遥远的一段时间吧。
整理完毕之後，澄雃换下制服，穿上外套准备离去。
「啊，你也要回去了吗?」
回头一看，是次轩。他点点头。难得的疲倦感涌现，累得不想再说话。
今天那位女客人的表情，约莫是现在的自己，看著玻璃窗上显现的脸孔，澄雃这麽想著。
「一起走吧。」次轩开口。
澄雃没有表示反对，伸手推开门。
两人并肩走著。一路上无语。
很少见这样的澄雃，次轩偷瞄著澄雃的侧脸。
印象中，他似乎与疲倦这两个字无缘，就算再忙再累，与人说话做事的态度始终亲切不变。
发生什麽事了吗?心里浮现这个疑惑，却没开口询问。
他不习惯与人讨论这一类的事。
「我有一件东西给你。」像想起什麽似的，次轩摸著大衣口袋，拿出一只透明袋子。
装饰小巧的袋子里，是精心制作的巧克力饼乾。
「这是?」澄雃愣愣的看著，没有伸手的意思。
「上次不是说要请你吃吗?」次轩说道，「送给你。」他再次说道。
他花了一些时间做了好几盘类似的饼乾，包装完毕後，请祖母去邻居家串门子时顺便推销，这几天净赚不少了。
想到这里，次轩更加开心了，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
眼神来回搜巡他的表情变化，澄雃不觉得这件事有哪点值得开心。
「我说过不用特地送了。」澄雃开口。
次轩微皱眉，拉过他的手来，将饼乾放在他手上。
「就送你了。」他说，「这个叫做打气饼，我自创的，嚐嚐看我手艺有没有进步。」
澄雃看著手上的饼乾袋，心里的疲倦慢慢淡去。
「谢谢。」他真诚的说。
次轩只是微微笑。
这是他最拿手的，有人说甜点是最好的安慰剂，一点也没错。

看著桌上的饼乾，澄雃拿起水杯一口喝乾。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准备出门，随手拿起饼乾放进口袋。
撘上电车，摇晃之间就到达目的地。
「早安。」沿路向人问好，澄雃换上工作服，开始整理书库。
这是他额外的工作之一，书店员工，这有一个好处，可以看遍各式不同风格的书。
今天倒是进了一堆关於甜点制作的书本，澄雅一本本的清点标示。
想到次轩，以及口袋里的饼乾。
有钱人的做法，果然不是很容易就可以理解。
「澄雃，麻烦看一下柜台。」店长敲敲门边，「我出去一下。」
「去吧。」澄雃由书堆中起身。
加上店长，只有两个人的小店，其实也没什麽好偷的，澄雃心想。
坐在柜台内，澄雃随手整理凌乱的桌面，一抬头看见一个人。
那人比他还讶异。
「你为什麽在这?」御野清瞪著他看。
「这是我想问的。」澄雃叹口气。
「该不会你在这里工作?」御野问道。
「是。」简单回答。
「结帐。」御野将手上的杂志放下，「给个打折吧。」
「不二价。」澄雃微笑道，「本店是小本经营。」
「我是老顾客欸。」御野抗议道。
无言的刷上条码，显现的总金额还是没打折，「125元(港币)。」
「小气。」没有表情掏钱。
将钱找给对方，澄雃随口问：「你为什麽会在这里出现?」
御野接过零钱，微微一笑，「我这个月住在这附近。」
澄雃抬起头看他，「啊?」不是很明白。
「你还小啦，有一天你会懂。」挥挥手，御野拿起书走了出去。
澄雃看见外面有一个人正等著御野。
包养啊?没想到御野会做这种事。
不过那是他个人的自由，他也不会去做任何评论。
也许哪一天，他也会改变心意这麽做，这也是说不定的事。
澄雃停下翻书的动作。
他竟然会浮现这样的想法?他不是一向最排斥那种事情吗?
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也许，他真的有些累了。

次轩打开房门，一个美丽的女人端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带笑意看著他。
碰地一声，次轩再次将门关上。
他怀疑自己眼花还是忽然视力退化了......那个女人怎麽会出现在这里啊?
再次走出房间，次轩总算明白这是真的。
「真没礼貌欸。」漂亮的女人不满的开口。
「你怎麽会在这里啊?」次轩惊叫。
女人一把抱住他，「想你呀，我亲爱的儿子。」
「你还记得你有儿子啊?」挣脱她的怀抱，次轩皱著眉。
「我还记得我有一个可爱的儿子。」菲莉丝眯著好看的蓝眼睛，对他微笑。
次轩有些不寒而栗，每次母亲露出这种表情准没好事。
「你来香港做什麽?英国的工作可以丢下不管吗?」为母亲泡了壶茶，两人坐在沙发上。
「洽公之外，顺道看看你好不好啊。」她拿起茶喝。
谎言...次轩白了一眼，也只有她能够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种话来，明明就没有很热切的母子关系。
「快说实话。」次轩将茶点移开，一副你不说，就别想吃的模样。
「你这样对待你的母亲吗?」菲莉丝泪眼婆娑的看著他。
「别再演了......」次轩有些受不了，都一把年纪了，他在心里滴咕著。
菲莉丝只得叹了一口气，轻轻喉咙道：「咳哼，好啦，这次来是爲了即将举办的国际婚纱展，当然英国方面目前的走秀已结束，暂时有一段空閒。」
「喔...」
果然是这样，就知道母亲怎麽可能放弃工作，特地来看他呢。他感到有些些失望。
没发觉次轩的情绪变化，菲莉丝继续说道：「这次我会待上半个月吧，所以有时间可以和你〝好好″讨论一下。」她看了他一眼。
咦?该不会是......次轩有不好的预感。

4.
澄雃向店长告别，穿上外套走出书店。
天气越来越冷了。街上到处都是圣诞过节的气氛，从进入12月开始，红色的视觉占满了大部分。
转搭几站的巴士後，他来到『铃兰』。
「晚安。」他向总是先到店里的虹人问好。
虹人却像出神一般，彷佛没有听到问安的声音，只是低头沉思。
一旁的坠希出声，他才回过神。
「啊，有什麽事吗?」
澄雃摇摇手，「没事，你怎麽了?」
「是呀，你发呆好久了。」坠希也问道。
「我没事。」虹人微微笑。
澄雃也不想再多问。
从来工作这麽久的一段时间，他很明白虹人是绝对不会说的。
坠希若有所思的看了虹人一眼，也没再多问。
「啊...对不起，我迟到了。」
门上的风铃叮叮作响，次轩急忙的冲进来。
厨房的工作人员应该要在开店前1小时就要到的，他已经迟了好久。
「怎麽了?」澄雃问道。
「啊...」次轩停下脚步。
看著他的一瞬间，次轩有股冲动想要对他说，张开嘴又说不出来。
「没事。」他笑了笑，赶紧走进更衣室。
毕竟非亲非故，说出来又如何，他能够了解吗?
明明有事发生的表情，却可以若无其事的说出没事这种话，会有人相信吗?澄雃叹了口气，最近大家怎麽了，连他自己也是。
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困惑的理由，只有自己才能解决而已。

匆匆换上洁白的厨师服，次轩开始著手准备今天的甜品。
他将频果丢入糖水烹煮，心不在焉的搅拌。
他想著母亲跟他说的话。
想也知道母亲知道自己在一间她认为不起眼的店哩，做一个没出息的甜点师父，绝对是非常不满。
〝我之前说的意思可不是这样喔 ″
次轩叹著气。
「喂，你现在是在煮浆糊吗?」轩辕苍麟毫不客气的说道，「发什麽呆!」
次轩赶紧将火关掉，一锅的果酱早就糊掉了。
「次轩，身体不舒服吗?」律关心的问道。
「没有...对不起。」次轩忙道。
真糟糕呀。

「黑色佳人。」坠希将一杯黑色透著粉红层次颜色的调酒放在桌前。
眼前的客人接过饮品，无声的啜饮。
邵苓心情无比沉重，她什麽也不想说，一杯接著一杯点著她最爱的〝黑色佳人″。
「坠希，麻烦11桌需要一杯梦幻国度。」澄雃走到吧台说道。
邵苓将头抬起来，看了他一眼。
感受到一股视线，澄雃转头过去。
「是你。」邵苓微笑，心情忽变得轻松起来。
「你好。」澄雃温和的一笑。
从上次见过她之後，她是少数让他喜欢的客人。
「怎麽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他问道。
邵苓勉强的笑了一下。
她想起，一些无奈的事...难以说出口的事。
「最近忙著婚纱展览，趁机休息一下。」她回答道。
澄雃不是没发觉她脸上闪过的哀伤，不过她不提，他也不会戳破。
「不要喝太多了。」他道，将她桌前的杯子收拾。
静静看著他的动作，有个想法在邵苓脑海浮现...她惊觉荒谬，直觉不可行，但嘴巴彷佛不受控制的开口。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这个我拿出去好了。」次轩端起一旁备好的频果千层派。
一直无法专心於工作，他没办法不想母亲说的话。
〝我无法满意，你必须跟我回去″
律只好让他做装饰工作，自己负责制作。
「小心一点。」律提醒道。
次轩点点头，往外场走去。
「啊，抱歉───」
身体被一名男人用力撞了一下，次轩步伐不稳的往前一跌。
『匡哴』一声，白色瓷盘摔裂在地上，频果千层派顿时毁了。
次轩赶紧蹲下去捡拾，慌慌张张之间食指与拇指之间被用力割伤。
「啊...」次轩一阵刺痛，轻叫出声。
「你在做什麽?」
澄雃的声音出现在一旁，次轩无语的想要继续收拾。
「住手。」澄雃蹲下身阻止他，「你的手被割伤了，先别管这些。」他将次轩拉起来，往洗手间走去。
抓下一大把卫生纸，澄雃赶紧爲他止血。
「我...我没关系啦。」次轩有些不好意思，「那些东西得快点收拾才行，还有甜点也要快点送给客人......」
「别吵。」澄雃以一种难得一见的严肃说道，「万一伤口发炎就不好了。」
「手受伤了，就不能工作吧。」澄雃说道。
次轩倒没想过这一层。他讶异的看著澄雃爲他处理好伤口。
走出洗手间，刚才的混乱已被收拾完毕。
「次轩，你的手没事吧?」虹人问道。
次轩微点头。他转头看著离开的澄雃。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澄雃看著眼前的大楼，走了进去。
〝这是我工作的地方，请你务必来帮忙″
浮现昨晚邵苓和他说过的话。
其实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澄雃有些讶异。
〝请你帮我一个忙″
她诚恳的请求，澄雃无法拒绝。
他走进大楼，随即像似接待人员的女人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今天预约的佐藤澄雃。」他说。
在香港，他都以母亲的姓氏为姓。
女人翻了翻手中笔记，「跟我来。」

「苓，找你的。」女人敲敲半开的门。
正专注於模特儿身上的白色礼服的邵苓，放下修改用具，回过头。
「你来了。」她笑。
澄雃环视著整间工作室，宽敞的空间，环绕整面的大镜子，到处都吊挂著白沙礼服。
「最近很忙，所以很乱。」随意挽著发髻的邵苓说道。
「那麽，你要我帮什麽忙呢?」澄雃直接开口问道。
「邵苓。」
一名美丽的女人向他们走了过来，身後还跟著另一个女人。
「菲莉丝。」邵苓向为首的女人打招呼，眼神却回避著另一个人。
菲莉丝身後的女人，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看著邵苓。
澄雃只觉得叫做菲莉丝的女人很眼熟。
「我将昨天的设计稿做了些修改，你看看吧，另外，芝星身上这件衣服的蕾丝要不要多一些?」菲莉丝拉著身旁穿著白纱礼服的女人。
张芝星身上的白纱点缀许多的白色蕾丝，菲利斯拉著她的裙摆比画。
澄雃觉得太过梦幻了，不过眼前名为芝星的人，穿在她身上却觉得非常适合。
「嗯...」邵苓将视线调回她身上，不过只专注在衣服上。
这一点，让芝星很不悦，不过她没说出来。
「澄雃，你觉得呢?」邵苓忽问。
「咦?」澄雃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询问他的意见。
其他人似乎也有些讶异，视线全停在澄雃身上。
「我觉得裙摆可以不要这麽多缀饰，这样一来她就会显得太过笨重。」澄雃说出自己的想法。
菲莉丝打量他一眼，再看看芝星身上的礼服，点了点头。
「我也这麽觉得。」邵苓微笑。
一瞬间，澄雃感觉邵苓的表情似乎有些愉快，彷佛接下来将发生什麽有趣的事。
「那就这样决定吧。」菲莉丝道，她再次看向澄雃，「你是谁?」
一向不轻易相信他人眼光的邵苓，竟然会询问他的意见，这让菲莉丝觉得疑惑。
芝星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忘了介绍。」
在澄雃还来不及开口时，邵苓伸手挽住他，将头靠在他肩上。
「他是我的未婚夫。」

5.
挂下电话，次轩忙准备出门。
他拿著母亲交代的东西，前往现在她工作的地点。
「真是麻烦...」他滴咕著。
目前不太想见到她。

震撼在众人之间蔓延开来。
澄雃睁大眼睛看著邵苓，却发现她紧紧抓著他的手臂，颤抖。
「我是佐藤澄雃，请多指教。」他说。
芝星张大嘴巴，好一阵子才吐出一句话，「骗人...」眼里有著不可置信。
倒是菲莉丝有些开心，「真的吗?苓，什麽时候的事?都没听你说起。」
「上个月我们才决定订婚。」邵苓淡淡的说。
芝星转头，快速奔离。
「咦?怎麽了?」菲莉丝忙跟了过去。
邵苓见两人走远，立即将手放开。
「可以告诉我怎麽回事吗?」澄雃温和的开口。
「对不起。」邵苓低下头，「没先知会你一声，事实上，我想请你帮忙的事，就是......」
澄雃忽伸手牵起她的手，邵苓有些惊异的抬头。
「演戏就要演到底。」他低声说道，示意周围传来的视线。
他们周围原本忙碌的人，现下全放下工作，以著好奇或是祝福的目光看著他们。
「先离开再说。」
澄雃拉著她走出工作室。

次轩走进大楼，搭上电梯前往母亲工作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走出来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澄雃?」他有些讶异。
「次轩，我在这里。」另一端传来菲莉丝的呼唤。
次轩走了过去。
一走进工作间，他看见一身白纱的女人蹲做在窗前，背对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