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所以我希望你们继续在一起。」她放下杯子，「司诺尔这家服饰公司颇有规模的，也许几年前我们曾经在某些宴会上见过喔。」迅速转个话题，她切入重点。
「听说几年前财务危机宣告破产，我知道这家公司正亟欲振作，不是吗?」她道。
澄雃觉得胃部在抽痛著。对方的表情虽然很客气，但温和得让他作恶。
他为次轩感到难过，真正的心疼著。
「我打算和这家公司合作，你觉得如何?」菲莉丝单手拄著下颌，盯著他。
「我没有置喙的馀地。」他微笑，「生意上的事情和他们直接洽谈比较好。」
「你绝对有讨论的空间，因为我要委托你，让你继续扮演邵苓的未婚夫，让你去追求她，酬劳绝对比她开给你的更优渥。」
他怔住了那麽一下子，随即回过神，「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点头。
「你为什麽要这样做?」
「既然你跟次轩都在一起工作，我上次去店里的事应该知道吧。」她正色说道，「我不希望次轩的未来浪费在那个地方，由这次邵苓跟你的事来看，似乎你们服务生私底下可以为客人做些什麽，我当然不能让他待在那里工作。」
澄雃蹙起眉，「我的事跟其他人不相关。」
菲莉丝一笑，「或许吧，不管如何、坦白说，我希望次轩跟芝星在一起，我喜欢他们配在一起的感觉，这样也许对邵苓很不公平，不过当初也是她和芝星提分手的；而且这样对次轩也比较好。」
见澄雃没有答应，她又道：「你要接受的，这份爱情你不会吃亏。」
澄雃将手握紧、又放开，「会比较好吗?对我、或是次轩?」
「其实你早就失去对次轩决定的权利了，在你当初把他一个人留在香港时开始；也许你在事业上很成功，但在亲情上却彻底失败，你没有了解过他，又怎麽会知道什麽对他最好。」
「这世上没有金钱绝对买得到的东西。」
菲莉丝瞪大眼睛，挑眉欲说话，澄雃站起身。
「也许我没资格跟你说以上那番话，最有资格的应该是次轩才对。」他将咖啡钱放下。
「我为他感到难过。」偏头睨了她一眼，他面无表情的离开。
14.
今年圣诞节的气氛似乎低迷了一点。看著镜子，澄雃将黑色领结系好。
明明要很开心才对啊，心情却不合调的低落...昨天跟菲莉丝见面的事，所说的话、一直盘旋著。
昨天来『铃兰』时，他没有和次轩说起这件事，其实也没有多馀的时间来做交谈，两人都很忙碌。
只是，他更些微的回避著。想要回避他，也回避自己的情绪──他深怕要是谈开来，他会忍不住上前抱住次轩。
圣诞节日的『铃兰』店内，增添了些许过节的布置──在门口处立了大型的圣诞树，这是前些天才送来的。树上已经缀满闪著各式萤光的小灯，以及挂满圣诞饰品，让『铃兰』少了点神秘感。
不变的一样是服务生们有礼貌的微笑，以及吸引每个客人上门的特殊理由──纯白、炫金、深蓝、蜜红、粉紫─五种颜色的Menu，只有一次机会。
「欢迎光临。」
优雅的微笑、得体的礼仪，穿梭桌与桌之间，夹杂杯盘清脆声响，食物流洒的香气，客人满意的笑容透露出被满足的想望。
厨房里，次轩专注於蛋糕的装盘上。
柠檬起士蛋糕小巧的摆置於白色瓷盘，他小心的在一旁淋上些许的莱姆酱，呈现出好看的田绿色，引人食欲。
脑子里只有这件事了，就专心完成今天的工作吧，其他的──不能再想下去了，关於去留的、恼人的家庭琐事。次轩不自觉泛起微笑，只有在这时候，他是开心的。
跟景说完话後，澄雃也投入工作之中。他走向由他服务的桌边，温和的询问需要。
这桌客人已进行至餐後甜点，女人满意的露出笑容。
「今天的蛋糕很特别呢。」女人回味著说，「和一般圣诞蛋糕不同，我喜欢这种清爽的口感。」
澄雃微笑，「很高兴您喜欢它，我想甜点师傅会很高兴。」
这已是今晚听到的数不清的赞美了，客人都很喜欢这样的新尝试。这下次轩应该会很开心吧，他想。
芝星轻闭上眼，让化妆师将眼影刷上。
展场的後台，每个人几乎忙翻了，模特儿换上礼服，设计师忙著做最後的调整，每个人只期望在最後的走秀能够有完美结尾。
「好了。」化妆师松了口气，与造型师换手。
芝星张开眼，镜子里的她画上如梦幻般妆容，头发正被拢起盘成一个髻，造型师拿来缀满透白的珍珠头饰覆上，白色纱质下摆轻轻披放在肩後。
她站起来，身上的白色锻质礼服，显露姣好的身材，裙身绣著珍珠构成的百合图样。看著镜子里的自己，芝星漾起微笑，拿起系满蕾丝的花束。
让造型师顺了顺裙襬，她走向等候区，她是最後一个要出场的模特儿。
菲莉丝紧盯著场子，长达二个小时的秀即将结束，到目前为止还算平顺，没有重大的纰漏出现，原来担心的模特儿短缺的问题，也总算在最後一刻获得解决。
菲莉丝嘴角微扬，等这里结束後，她就可以专心处理那些烦杂的小事了。
是的，那些小事──没什麽。
在下一个模特儿转身要走回来时，芝星吸了口气，昂扬的踏步而出。
眼前的聚光灯亮得几乎张不开眼睛，她想起第一次上台的感觉，彷佛要窒息般的紧绷，转眼、现在已是举足轻重的名模了，没有什麽事可以轻易的打击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她，包括她要做的决定。
如果，爱一个人，必须要牺牲些什麽，那麽，她是愿意的，愿意抛弃这些形於外的东西。
镁光灯不停闪动，每个人都在捕捉她的美丽。她是今晚最受人瞩目的模特儿。她一直拥有不同其他人特有的魅力，她是属於这个舞台的。
看著她，邵苓这麽想。为了她，若要她牺牲点什麽的话，那麽、她愿意。
芝星走到伸展台前端，昂起下颌、俯看台下的每一个人，眼神真切，带著某种决心。
她旋身、拉动裙身，披肩的白纱头饰轻摆动，漾起甜美的笑容，笑里有种不顾一切。
双手紧紧抓握花束，眼神盯著前方，芝星开口说话。
「今天这场秀，是我第两百零二次穿上的婚纱...我要公布一件事。」
众人纷纷讶异的张大嘴。菲莉丝错愕的盯著、无法动弹。
邵苓双手交握，心里颤了一下。
「我要结婚了。」
芝星带著温暖的微笑、扬起脸，盯著前方的聚光灯，「穿著这身婚纱，没有比现在更适合了，我要把我自己嫁掉，就在这个伸展台上，将我自己嫁给这个舞台，永远的属於这个舞台，不属於任何一个人，一个男人。」
她看著她心里的那个人，听见了吗?她在心中喊著。因为她只要那一个人，今生只属於那人。
邵苓眼光没有离开过她身上，发抖著、叹著气。邵苓转身离开。
菲莉丝忙回神，示意後台的模特儿群走上前，设计师群也跟著走上台。
菲莉丝让自己从容的上台，「我很开心能够来香港举办这样国际性的婚纱秀，这次的秀是属於各位的。」她保持微笑，「这次很开心跟很多优秀的设计师合作，这是难得的经验。」
「我这次要特别感谢Star，她特别牺牲演出这场秀...」菲莉丝挑眉，仍冷静说话，收拾善後。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让众人以为，芝星刚才的行为是特意的演出。
似乎达到效果，众人又将目光移往芝星身上，正要热切的询问起来时，芝星却一个转身，奔向後台。
邵苓慢慢走著，推开安全梯的门，一阶一阶向下步行，由缓慢逐渐加快。
快不能呼吸了，她用力深吸著，手环抱住自己。
「邵苓!」
芝星提著裙摆、喘著气，停在楼梯口，俯视下方的背影。
邵苓伫立，没有动作。
「你听到了吧，我说的话都听清楚了吗?」芝星轻声开口，「在我心里愿意嫁的人，就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不愿意，我宁可把青春浪费在冰冷的伸展台。」
邵苓眨眨眼，酸酸涩涩的，「你知道这样做，会招来什麽後果吗?你是在断送你的舞台生命。」声音沙哑著、近乎吼叫道。
「我不怕。」芝星缓缓走下台阶，「我愿意这麽做，那些外在的名气就丢掉吧，要是没有你有什麽意义。」
邵苓松开自己，深深的叹息，「...傻瓜，真是傻...」她转过身，面对芝星。
「别哭啊。」芝星温柔的笑，伸手揩掉泪水，「别哭...只要幸福的笑就好了。」
邵苓紧紧抱住她，用力的拥在怀里。
不放手、再也不会放了。
15.
菲莉丝站在空盪的伸展台上。她刚应付完一大堆人。
身後传来脚步声，她没有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总算回来了。」
芝星耸耸肩，邵苓显得有些抱歉。两人双手交握著。
菲莉丝转过身，「芝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蠢事!」口气生硬，这样不专业的表现，竟然在一个名模身上发生，还在她所主导的秀里。
「我道歉，对不起。」芝星弯下腰，「你可以将我解雇，就算不再录用我...我也不後悔。」
菲莉丝挑眉，「这不是我要不要再录用你的问题，而是这个环境不允许有失常的模特儿，你破坏的不只是一场秀，是一个设计师的心血!」
「我知道。」芝星微笑，「但我不後悔。」
邵苓叹了口气，却不是无奈。她看著芝星微笑。
「...你们倒是牵起手来啦。」菲莉丝蹙眉，「一点也不担心。」她转过身、不面对他们。
「我刚应付完一堆人，用尽我毕生所学的人情事理，想尽办法说服大家，你刚刚进行一场特别演出，我想我是骗过大家了...」她淡淡的说。
「菲莉丝...」邵苓欲言又止，芝星示意她禁声。
「第一次这麽挫败呢。」菲莉丝笑了笑，「事情没办法按照自己的预期走...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太好...」
「事情总无法尽如人意，不是吗?」芝星开口，「菲莉丝，我无法成为你想要的身分，我非常敬爱你，但是我终究不是你的孩子。」
「你在责怪我的一相情愿?」
「不是，我很高兴你曾有过把我当成像是亲生女儿般，但是我终究不是你的孩子，而你终究不能掌控我，而就算是你的孩子，也不能够掌控他的想要过的生活。」芝星直视菲莉丝。
她没有回话。
昨天...也有人向她警告过类似的话──她不能掌控次轩吗?，她不能吗?
「我们走了，明天见。」说完，芝星拉著邵苓离开。
看著他们离去，菲莉丝没说半句话，在这件事上她已经失败了。
是啊，如同芝星刚说的话，她把她当成女儿一般──是、她一直渴望有个女儿，但她拥有的是一个儿子，不曾了解的儿子。
摇摇头，她还不能让步，不轻易让步一直是她奉守的原则。
夜渐渐深了。
在圣诞夜晚，街上仍有不少人，彼此互相依偎、牵著手，甜密的交谈。
『铃兰』店里最後一对用餐的客人离去，吧台旁还剩三三两两几个人，也正准备离去。
差几分钟就要十二点了。
「总算松了一口气。」寒心逸收拾著餐盘道。
「嗯，我们的圣诞节就这麽过了。」澄雃看著墙上的挂钟。
「怎麽?觉得可惜吗?」寒心逸笑道。
「不。」澄雃摇头，「今年的圣诞节很不错。」
寒心逸赞同的点头，「忙碌会使我们好过点。」
是啊，忙碌会让人暂时忘了一些事，暂时。澄雃想著。
次轩神情愉快的收拾著，他仔细的将料理台擦拭乾净。
今晚他得到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开心的赞赏，客人都很喜欢这次的作品──他所制作的蛋糕，证明了他的能力，之前他还以为自己办不到的呢。
更加确定了对这份工作的喜爱，在这里他找到自我的价值，不想离开...也许他要花一点时间说服母亲，该是去和她好好谈谈的时候了吗?
澄雃将餐盘拿进厨房时，就看见次轩若有所思的站立，手上的抹布彷佛无意识的擦拭动作。
走到他身旁，忍不住出声道：「你真的很爱发呆喔。」
吓了一跳般的惊醒，次轩脸色泛红，「啊...抱歉...」
「咦?为什麽要说抱歉?」澄雃感到好笑，「你常跟我说抱歉耶...这该不是你的口头禅吧?」
「呃...我...抱歉...」次轩脸更红了。
「很可爱。」澄雃脱口而出，说完，心中忽然松了口气，原来这样简单啊──承认对一个人拥有好感。
「啊...」次轩呐呐的盯著他。
两人眼神闪烁。
「咳__咳___」轩辕苍麟走进来就看见两人相望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外面都收拾好了，可以将蛋糕端出去了。」语毕，匆匆走出去。
次轩回过神，将脸转开，「啊...我差点忘记了。」他赶紧打开冰柜。
「蛋糕?」
「嗯，我另外做了一款蛋糕。」次轩端出冰柜里的蛋糕盘放置桌上，瓷盘上的蛋糕覆上雪白色奶油、外围镶上诱人的白巧克力雕片。
「外观很普通啦。」次轩笑了笑，「我还没有律那种本事。」
「可是你成功了啊，不是吗?」澄雃微笑道，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次轩看著他的手的动作，还是很强烈啊，那一份喜欢的心情。
刚才...澄雃的话是开玩笑的吗?竟然说自己很可爱──是别有用意吗?
「走吧，大家要久等了喔。」
澄雃的声音拉回胡思乱想的他，赶紧应和跟著端起蛋糕。
推开『铃兰』的木门走进去时，明显看见大家怔住的表情。菲莉丝不禁莞尔。
「我来拜访很意外吗?」
「呃...不是的，我们打烊了。」洛基开口。
「我知道，我是来找人的──」她说，视线越过对方、落置身後。
次轩诧异的看著母亲。
「我工作告一段落了，你这边呢?」菲莉丝从容的说，看见桌上摆置的蛋糕，「抱歉，打断你们了。」
「呃...我...」他还没做决定啊...他──根本不想离开啊，次轩神色不安起来。
澄雃没想到菲莉丝会再亲自上门，其实她身为母亲对儿子的执念还蛮深的，那又为何当初要弃置不顾呢?也许她也有为人父母的苦处吧。
想至此，对次轩更觉心疼。这不是同情。他清楚知道。
对於爱情他从来不会冲动，每一段的发生都是经过衡量的。奇怪的价值，自己都质疑起自己了，他在心里笑著。感情是不能以价值去衡量的啊。
趁著离开的一段时间，好好整顿一下吧。
「咦?又来了啊。」景坐在二楼的休息室的沙发上问道。
虹人点点头，「嗯，没想到她不死心。」
「她是个很有掌控欲的人，不会轻易放手的。」景安然自若的拿起桌上的茶喝起来。
「他是她的孩子吧。」虹人蹙起眉，「怎麽会用控制这种说法。」
「做父母的永远不会知道孩子想要的是什麽，而孩子也从来不去了解父母的想法，这就是亲情呀。」景淡淡的说。
「...那也太可悲了...」虹人低低的说，虽然自己从不曾体验过这样的感情。他静默一会儿又道：「不用去管吗?」
「这可要他们自己解决了。」景微笑。
「次轩，圣诞节已经结束了。」菲莉丝保持微笑，「班机是明天下午五点飞往瑞士，我想你已经做好准备了，这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了吧。」
次轩看著自己的母亲，无言。
他从不曾了解过她，现在才深刻的体认到。
「我...」他觉得喉咙紧缩，发不出声音来，可以的话、他是很想沉默。在这种场合，他的工作地方，他要选择在这里说出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