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直接开灯,起身看起了公司文件。
听到动静的时候,她差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直到楼下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又重复了一次。
尤听难得地因太过愕然而愣了愣。
下一瞬,她起身快步走到了窗边。
窗帘拉开一角,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灯底下的白念昭。
女孩子手里紧抱着本书,急促的呼吸尚未能完全平复,穿着薄薄的睡衣在风中轻轻颤抖着。
她仰着头,固执地看向尤听房间的方向。
尤听霎时蹙起了眉。
夏夜算不上冷,但只穿着睡衣在外面待着仍然可能会感冒。
而且梦语江南离这里并不近,白念昭难道是就这样跑过来的吗?
真是胡闹!
她下意识地想要下楼,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窗帘上投落出纤长的人影,白念昭的眼睛一下子变亮起来。
她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冲进火场是一次。
现在深夜跑过来又是一次。
在那只有她一个人的别墅里,白念昭忽然想清楚了。
比起死,她更怕被姐姐丢下的滋味。
人这一生,总该有一次的奋不顾身。
哪怕只有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可能性,她也要试一试。
“姐姐!”白念昭心跳如鼓,认真又紧张。
她捏紧拳,那天在医院里没能说完的话,现在终于喊了出来:“我喜欢你!”
是翻来覆去,是深思熟虑,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喜欢。
是她这辈子,一生唯一次的心动。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不会走的。”
小孩倔强又孩子气:“你赶我,也不走。”
尤听准备拉上窗帘的手猛地顿住。
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视线落在楼下的人身上。
隔着茫茫夜色,她们目光相望。
分明她应该看不清白念昭的神色,但莫名的,尤听就是感受到了那道干净又灼热的视线。
心跳错了一拍。
墨瞳里暗潮翻涌,片刻后,慢慢归于平静。
被惊动的保镖上楼,有些尴尬地问:“小姐,白小姐……该怎么处理?”
尤听握紧的手指缓缓松开,她轻声:“不用管,随她去。”
保镖得到了指示,便纷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楼下,白念昭的身影依旧直直地站着。
楼上,尤听的房间灯也依旧亮着。
像两人间某种无声的较量,比谁的心更狠。
又比谁的心更软。
身体松懈下来,跑了大半宿的疲惫,让白念昭很快感到了涌上的困意。
不知道又站了多久。
风有些凉,她蹲下身子,靠着路灯的杆,慢慢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昏昏睡过去的前一秒,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
又好像没有。
尤听站在白念昭跟前,低着眸看了半晌。
她伸出手,指尖落在小孩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
“何必呢。”尤听低声说。
睡着的小姑娘给不了她任何回应,嗫嚅着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睡梦中的白念昭手上一松,抱着的书就落到了地上。
尤听捡起来才发现,这并不是书,准确来说是个厚厚的本子。
她略犹豫了下,伸手翻开。
页面上的字有多有少,隔着几页夹着做成标本的干花花瓣——
都是她曾经送给白念昭的花。
尤听心头一软,垂眸仔细看去,这些纸页上写的都是白念昭的日记。
身处白家的压抑生活之中,那次宴会初遇,她成了白念昭眼中唯一的色彩。
再后面的一页页,就成了隐秘情思的记载。
从白念昭还没开窍的时候,就已然将尤听视作深渊里的暖光。
最后一页,应该是白念昭出院以后才写的。
字迹潦草了些,纸上还有湿润的痕迹。
很简短的几句话:
“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也是个错误吗?”
尤听猛地阖上书页,干枯的花瓣飘然从中落下,跌到了地面上。
她想狠心离开,裙角忽然被人牵住。
白念昭睡得轻,刚刚的动静已然闹醒了她。
头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她伸出指尖,紧紧地拉住了身前的人。
怕稍微一松,尤听就成了随风而逝的幻象。
“姐姐。”白念昭仰头看她,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眼里水雾缥缈,神色小心翼翼地祈求:
“别不要我。”
第23章 可问春风
头顶的吊灯散发着璀璨的异色光泽, 客厅明亮,暖黄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白念昭站在中间,手指不安地捏着衣角。
仿佛回到了数日前,她第一次被尤听带到梦语江南的样子。
一件外套突然盖在她的头上, 她听见尤听说:“穿上。”
白念昭利落地套上, 暖意顿时融进了身体的每寸肌肤。
闻着外套上熟悉的浅浅香味, 她忽然有些怀念地笑了笑。
“谢谢姐姐。”
尤听坐在沙发上, 抬起眼去看。
小孩身影单薄地站着, 对上她的目光后, 脸上却扬起了抹笑容。
……傻得很。
也是,不傻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些让她心情复杂的事来。
“今天你就在这里先休息,”尤听别开眼,“明早我让人送你回去。”
白念昭抿了抿唇。
她低下头,声音轻软却倔强:“不走。”
尤听挑眉:“胆子大了?”
“姐姐, ”白念昭忽然向前走了几步, 抬眸看着尤听,“我想试试。”
灯光明亮, 将眼中的情绪照得一览无遗。
“试什么?”尤听问。
小姑娘垂眸,一错不错地凝望着她。
忽然微弯起眼角,认真地说:“试试, 让你也喜欢我。”
……
……
坐在办公室里, 尤听随手拿着一支钢笔转着。
桌上摆着摊开的文件, 她的心思却明显不在这里。
秘书走进来,小声说:“小尤总, 白小姐又来了。”
转笔的手指停了下来。
尤听说:“知道了。”
秘书关上办公室的门退了出去后,她起身, 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马路宽阔而干净,她轻而易举地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靠着棵树,手里捧着本书认真地看着。
在白念昭腿边,还放着一束新鲜的花束。
尤听之前的那一套,她学得倒是挺好。
收回视线,尤听重又回到办公椅上坐下。
看到手边的保温杯,哭笑不得的轻轻一叹——那是今早出门的时候,白念昭硬塞给她的。
说每天喝咖啡对身体不好,里面是她自己泡的花茶。
这小孩还真是如她所说,用各种方法,笨拙又真诚地试着让尤听接受她。
自从那夜后,尤听让人将白念昭送回了梦语江南。
但每晚回去,依旧会看见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兔子,蹲在门口冲她招手,甜甜地喊:“姐姐,你回来了。”
白念昭白日要去上课,晚上还要走好远一段路到尤听的住处。
她也不吵不闹,就是安安静静地靠墙站着,自己拿着书温习。
但尤听不论是饿了渴了,她都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甚至尤听只是稍抬了抬手,白念昭就已经将需要的东西递了过来。
小姑娘很乖,不需要尤听怎么操心。
只是总眉眼弯弯地望着尤听,目光中闪烁着欢欣与期冀。
偶尔尤听如果给出了点回应,她就会高兴大半天,藏都藏不住。
不得不承认,对上那双隐有水光的眼时,尤听心软了。
心软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新买的住处再次安置上了白念昭的房间。
而白念昭,就像之前尤听接她下课一样,她现在课后就会直接跑到公司楼下等着尤听。
整个公司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了白念昭。
尤听曾说过不需要,白念昭就只是低着头不说话,第二天照样我行我素。
小兔子自从经历过一趟火灾后,变得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只是,也越来越倔了。
尤听本以为白念昭会很快知难而退,结果这丫头反而越挫越勇。
以前只是自己悄悄写日记,现在每天直接送一封信给尤听。
尤听打开看过。
信里并不全是关于她们之间的事,更多的是像小孩生活中的记录。
看见奇形怪状的云,路边新开的奶茶店,又或是今天做试题考了个高分。
一行行看下来,仿佛也跟着亲身参与了白念昭的每日生活中。
而在每封信的末尾,都是千篇一律的一句话:
“姐姐,今天你有喜欢上我吗?”
她低头处理起公务来,脑海里却不由地想起了楼下的小兔子。
……喜欢吗?
刚刚签下一份文件,秘书忽然急急忙忙地敲门进来:“小尤总,不好了,楼下,楼下……”
尤听霍然抬眸,语气急切了几分:“楼下怎么了?”
秘书脸色奇怪地说:“楼下吵起来了。”
-
尤听坐上电梯下楼,柳眉轻蹙,
秘书没说清楚事情,她也没功夫听完,放下笔就直接出了门。
原本还担心是白念昭出了什么事,结果到了楼下一看,脚步不由微微顿住。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一辆轮椅摔在一边,地上的尤傲风在艰难地试图爬起来。
白念昭抓着背包带站在一边,神色无辜。
而她身边,竟然站着严老爷子和严融严丽姐弟俩。
白念昭第一个看见尤听,她抓起脚边的花束便向她跑过来。
“姐姐,”白念昭笑着,“我来接你下班啦。”
尤听接过她手里的花,又极其自然地将白念昭的背包也接了过来。
“怎么回事?”她问。
严丽姐弟搀扶着严老爷子走过来,瞥了眼那边骂骂咧咧的尤傲风,呸了声:“真是晦气。”
“本来是想接听听去吃饭的,”严融脸色难看地说,“一来就撞上这个小兔崽子在骂白小姐。”
那他这暴脾气能忍?
当场给人把轮椅掀翻了。
说起来也是巧。
宋知秋出事以后,尤家的声誉一落千丈。
作为被害者,背后又有严家支持的尤听,在接手尤氏集团后的几个方案后,都做得极好。
反而让众人刮目相看,刷了一波民心所向。
尤父不论走到哪里,背后总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大受打击,加上生意上也有遭受了颇多挫折,财政拮据,不得不将手里的股份变卖。
经此一事,他仿佛被彻底击垮,打算收拾东西离开这个伤心地出国。
但尤父认命了,尤傲风还没认。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地步,左思右想,最后觉得,似乎都是从尤听回国的那天起,整个世界都开始有了变化。
如果尤听没有回来,是不是,他仍然还能是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尤家少爷?
这个想法如梦魇般缠绕在他的脑海里,浑浑噩噩间,尤傲风推着轮椅来到了公司的楼下。
他打算进去,却被保安拦下,“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相关证件的无关人员不能入内。”
无关人员?
尤傲风默念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荒谬又讥讽。
他一转眼,忽然看见了正在楼下看着书的白念昭。
白念昭同样看见了他,眼神毫无波澜地将视线收回。
不知为何,看见她这幅样子,尤傲风觉得刺眼极了。
谁都可以看不起他,但白念昭不行。
从看见白念昭的第一眼起,他心头一直都有种莫名的感觉。
这个女人不该对他这样。
她应该谦卑地匍匐在他膝下,感恩戴德地接受他所给予的一切。
一个低贱的私生女,凭什么视他为空气?
凭尤听吗?
不知名的怒火燃起,尤傲风推着轮椅朝白念昭过去,张口就是嘲讽:“搭不上我,就来抱尤听的大腿,白小姐果然是好手段。”
刚开始白念昭只是皱了皱眉,没打算理会他。
但他越骂越难听,且基本上是在针对尤听。
她忍无可忍地回击了几句。
尤傲风敏锐地察觉到了某件事,盯着她问:“你这么护着她,怎么,你喜欢尤听?”
周边暗地里看热闹的人不少,如果是之前,白念昭一定没胆子回应。
但现在她想通了。
死都不怕,别的也没什么好怕的。
白念昭回瞪了尤傲风一眼,应声道:“是,我喜欢姐姐。”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让尤傲风感到莫名的愤怒。
他眼里尽是恶意,啐道:“真恶心!”
严融就是这时候出现的,毫不犹豫地给了尤傲风一拳。
这会儿,他凑到尤听面前,邀功似的得瑟:“听听,我做得好吧?”
尤听好笑地弯了弯眉。
她招手,吩咐保安将尤傲风和他的轮椅扔远一点。
又对严老爷子几人说:“不是要去吃饭吗?走吧。”
本是带着家庭聚餐性质的一顿饭,多出了个白念昭,但却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异议。
结束以后,严老爷子和尤听落在最后面。
老人家咳嗽几声,忽然开口:“其实……你如果喜欢女孩子,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
尤听:?
严老爷子怅然地舒出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以前,我就是把条条框框的看得太重,才把婳婳逼得越来越远。”
“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死了都是孤灰一抷。”
他拍拍尤听的肩,忽然又一笑:“人活一世,就是活个自在从心。”
“你比婳婳的心性更洒脱,看的也应该比她更开。”
尤听没说话。
从心么?
她看向前方不远处,小姑娘似有所觉,恰好回头跟她对上了视线。
那双月牙儿眼微弯,她从中能看出明晃晃的欢喜。
尤听以为小兔子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没想清楚。
但很明显她在努力地,一步步地,向她证明着她的喜欢有多热烈而赤诚。
恰有风起,将一片花瓣吹到了尤听的肩头。
顺着肩线滑落,很轻地贴着胸口撞了一下。
白念昭朝她笑,轻声喊着:“姐姐!”
掺着风吹树叶的洒洒声,响在尤听的耳畔。
“遇事不决,可问春风。”
“春风不语,即随本心。”(注)
那错了一拍的心跳声,似乎已经作了回答。
第24章 一言为定
那天夜里, 尤听看着桌上拆开的信封,凝神沉思了许久。
信纸单薄,上面却被人用心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迹。
最后一行,依旧是稚气的问话:
“姐姐, 你今天有喜欢上我吗?”
傻得令人想发笑。
指尖不由拂过纸面, 透过这张薄薄的纸, 仿佛能够看见小兔子端坐在桌子前, 一笔一划地写下情思的画面。
她的手指在喜欢两个字上顿了顿, 略微轻敲了几下。
白天严老爷子说过的话, 仿佛还萦绕在尤听的耳畔。
恍惚又感受到了那阵清风。
她不由伸出另一只手,落在自己的胸口,闭上眼,仔细地感受着每一下的心跳。
视线变黑,很容易让人的思维沉下,想起回忆中的旧事。
尤听最先想起的, 是那场充满无声硝烟的宴会。
她第一次见到白念昭。
小姑娘抬起头, 无助又柔弱,一双清凌凌的眼如林中幼鹿。
在对上自己目光的时候, 又乍然燃起点点希望的火焰。
那一刻,尤听觉得她仿佛看见的是只受伤的小兽,只能躲在角落里孤独地舔舐伤口。
尤听比白念昭更清楚她的命运, 所以, 她知道这只可怜的小兔子会从白家被送到尤家, 如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她知道白念昭会继续被尤家人所排斥欺辱,知道尤傲风会故意想方设法地折磨她, 将自己受伤和被白家羞辱的怨气,都转化在白念昭身上。
她知道白念昭会变得伤痕累累身心俱疲, 却又不得不始终依附于伤害过她无数次的尤傲风。
这就是作者给白念昭的设定。
男主轻飘飘地表示都是误会,仿佛这样就可以抹去过去的一切伤害。
而那只小兔子,则像个斯德哥尔摩患者,扭曲地依赖着曾经的施暴者。
彻底成为了被驯服的笼中之鸟。
这样的人生太悲哀了,所以那时,尤听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将白念昭护在身后。
最开始做任务时,尤听只将人当做是个任务对象。
可白念昭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用自己的方法,一步步,笨拙却又真挚地向着尤听展示她的真心。
面对这样纯粹的喜欢,尤听的第一反应是退缩。
她丧失了记忆,但她直觉自己应该没有碰触过什么情情爱爱的东西。
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质,让尤听习惯性地选择踟蹰不前。
她不希望白念昭伤心。
但更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
陌生而不明的情愫,让尤听在面对白念昭时颇有几分束手无策。
她希望将人赶走,远远地帮助白念昭就好。
但偏偏小兔子自己三番两次地跑到面前,对着她可怜兮兮地扑闪着眼睛。
郁气便怎么也发不出来。
尤听,总是对白念昭心软的。
长睫微微轻颤了几下,脑海里有一幕幕的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地轮转而过。
那些她以为早就忘记或者记不清的琐碎小事,如今看来却依旧清晰可闻。
最后停留在白念昭大晚上跑来的那夜,她拉着自己的衣角,泛着水色的眼里尽是破碎的绝望。
“姐姐,”她语带祈求,“别不要我。”
尤听缓缓睁开眼,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时她就应该有所感悟,其实不知不觉间,她早就丢不下这只小兔子了。
视线下落在被风吹起的纸页上,她探出指尖,再次点在“喜欢”两个字上。
忽然扬了扬红唇。
好吧,她承认。
她好像,是有些喜欢白念昭。
……
……
自从那天尤傲风跑到公司楼下,反而闹出了场笑话后,尤听就一直没再听过这对父子的消息。
这天,她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竟然是尤父打过来的。
电话那头半晌都没说话,直到尤听忍无可忍:“没事我就挂了。”
尤父才出声:“等等。”
他叹息,声音透着浓浓的疲倦。
“这些日子,其实我想了很多。”
“你小时候其实很喜欢跟在我身后跑,叫我爸爸。”
他本以为自己会被这些破事忙得焦虑难眠,但恰恰相反这些天来,他都睡得极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