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童:“哦。”
又塞上耳机把头低下去。
总是这样,不吵不闹不缠人,乖得不像话。
直到晚上,季童轻轻叫了一声:“啊。”
沈含烟抬头:“怎么?”
季童抬头的时候有点傻眼:“怎么办啊,刚才班级群里发微信,今年暑假作业教育局要抽查,每个人都必须做完。”
沈含烟:“你做了多少?”
季童:“一个字都没做。”
还有一天开学。
沈含烟:“哦。”
她又把头低了下去。
季童傻了:“你你不辅导我学习吗?你不管我?”
沈含烟:“我可以辅导你学习,但没兴趣帮你写作业,你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季童从沙发上溜下来,溜到书桌边,低眉顺目的:“我错了,我不该在你脸上画胡子。”
知道万事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很好。
沈含烟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哪题不会?”
季童:“哪题都不会!”
沈含烟:“我劝你,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先把自己会做的题做了,不然你每一道题都来问我,更耽误时间。”
沈含烟视线移回电脑屏幕,季童巴巴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沈含烟真的不理她。
一只小巧的手从写字椅扶手空隙里伸进来,轻拽沈含烟的衣角:“姐姐。”
指尖勾着晃两晃:“沈老师。”
沈含烟今天穿一件黑色紧身T恤,洗得多了颜色就没那么黑了,微微发灰,紧边衣角被季童勾在指尖晃两晃掉下来,轻弹在沈含烟的腰际。
啪嗒。
季童不死心的又把她衣角勾起来:“哎,沈老师。”
季童站得太近了,空气里一股少女身上的奶香。
还有一股淡淡蔷薇的香气。
沈含烟背后就是书房的窗户,正对楼下小花园,纱窗半开,沈含烟本以为那花香味是花园里飘上来的。
后来发现不是,是少女天然的体香。
近秋的夏夜穷途末路般发散着自己的燥热,空气里有小虫躁动的拍扇翅膀,噼啪,噼啪。
沈含烟低头看表:“你又浪费了两分钟,总共你能用来写作业的时间还剩二十六小时四十三分钟。”
季童放开沈含烟衣角,默默退开一步。
小声嘀咕一句:“狠心。”
沈含烟:“你说什么?”
季童扭头就走,坐回沙发上,拖了张椅子放在沙发前就算临时书桌,趴那儿把暑假要做的卷子摊开,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又开始转笔。
沈含烟站起来走过去,在她头顶敲了一下:“去书桌上做。”
季童抬头,看沈含烟抱着电脑和书:“那你呢?”
沈含烟:“我去洗澡休息了。”
“哦——”季童慢吞吞的说:“你今天,睡这么早啊。”
沈含烟:“我又没有暑假作业死线。”
季童:“沈含烟你。”
沈含烟:“你叫我什么?”
季童眼尾垂下去:“姐姐。”
沈含烟抿了下唇角。
她抱着电脑走出去,带上门的时候,看到那个小巧身影趴在大大的书桌上,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
沈含烟洗了澡,坐在自己房间看书。
桌子是季童从二楼搬上来给她的,大概季童以前用过,还贴着贴纸,磨花了有些看不清,依稀能认出来的是一只小兔子和一只小鼹鼠。
沈含烟多看了一眼。
那小兔子和季童有些像。
外面响起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沈含烟收回视线专注在自己的书上,很快她发现那脚步声不是向她房间过来,而是反方向下楼去了。
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没一会儿,那脚步声又蹬蹬蹬跑上来了,吱呀一声关上书房的门。
也不知下楼干嘛去了。
沈含烟看书到十二点,再没听到书房有什么动静。
她想:季童今晚不喝奶的吗?
刚才跑那么快,肯定不是下楼端奶。
可小朋友不喝奶,怎么发育得好呢?
沈含烟合上书起身,下楼到厨房热了两杯奶,自己喝了一杯,奶里奶气的,是季童身上的味道。
另一杯她端在手里,向书房走去。
轻轻敲了敲门:“季童。”
没人应。
沈含烟悄悄推开一条门缝。
那个小巧的身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沈含烟端着牛奶走进去,走到书桌边把玻璃杯放下,看了一眼卷子,上面终于勉勉强强做了四五道题,还错了一道。
书桌上掉了一片姜,看来之前季童下楼是去了厨房,怕自己睡着,切了一片姜贴在额头上,这会儿额头上弥散着淡淡的姜味。
不过这办法看来没什么用。
沈含烟没想到的是,季童虽然睡着了,但睡眠很浅,自己进来的动静就惊醒了她,一下从书桌上弹起来。
沈含烟正俯身看卷子,一个没防备,被季童的头撞在她胸上。
沈含烟这几天已经穿回自己的睡衣了,季童妈妈的睡衣已经洗干净还了回去,她的睡衣短袖长裤,宽松款,一点不暴露,她本想着来送一杯奶就走,所以也没穿内衣。
这会儿胸被季童的头一撞,就颤悠悠晃在阔绰绰的睡衣里。
季童隔着睡衣都能看出那波涛汹涌的暗潮,吓傻了,揉揉自己冒着姜味的额头醒神:“对对不起,你怎么来了?”
沈含烟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手微微夹着躯干想让胸停止晃动:“我来给你送奶,喝了再做吧。”
季童小小声:“谢谢。”
她端起桌上的牛奶杯,小口小口抿着,奶是温热的。
沈含烟向书房门口走去。
季童在她身后叫:“姐姐。”
沈含烟停下脚步,但没回头:“怎么?”
季童的声音委委屈屈飘来:“你真不管我?”
沈含烟:“我要是你,就不浪费这十秒钟说废话。”
她走出书房,带上门,却没有马上走开,站在门口听了会儿动静。
书房里静悄悄的,季童没有缠上来。
小兔子比她想象的有耐心。
沈含烟觉得这是好现象。
因为耐心是她唯一没办法教给季童的事,她自己就是一个没耐心的人,一切都在抢时间。
******
“早。”
第二天一早沈含烟下楼的时候,小巧的身影照例在厨房忙碌,只不过转身的时候两团硕大黑眼圈。
沈含烟瞟她一眼:“做得怎么样了?”
小兔子蔫蔫的:“做死也做不完。”
沈含烟:“其实我想问问你,怎么没想着去找同学抄答案呢?”
季童看她一眼,顿了顿:“没人给我抄。”
“我没朋友。”
沈含烟拉开餐椅在餐桌边坐下:“你把卷A的第2、15、16题,卷B的第7、8、23题,卷C的第20、22、24题做了,其他的先别管。”
季童呆了:“为什么?”
沈含烟:“这几题的类型完全没有重复,基本把高二重要的知识点都覆盖了,其他题目都是在这之上的变形,没什么意思。”
季童:“你你什么时候看的我卷子?”
沈含烟:“昨晚送奶的时候。”
季童:“你只看一遍就知道这些了?还都记住了?”
“嗯。”沈含烟淡淡抬起眼皮:“小兔子,我的牛奶吐司呢?”
第8章
季童赶紧把手里的盘子放下。
沈含烟如往常一般拿起一片吐司咬了一口。
吐司本身烤得没什么问题,和往常一般酥松焦脆,可旁边的人目光灼灼,盯得沈含烟难以下咽,莫名觉得今天的吐司有点剌嗓子。
沈含烟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你又浪费了一分二十六秒的做题时间。”
季童:“不是,你怎么那么厉害。”
沈含烟:“又三秒。”
季童吐吐舌头,埋下头去咬吐司。
吃完早饭,季童没急着洗碗,先走到流理台边给自己泡了杯挂耳。
沈含烟走过去:“你能喝咖啡?”
季童哼一声:“真把我当小孩了?我是十七岁不是七岁。”
沈含烟看着她往咖啡里起码加了三百毫升奶,的确不像七岁。
像三岁。
沈含烟:“我能要一杯咖啡么?”
季童:“你也喝咖啡?”
沈含烟:“偶尔。”
季童马上打开橱柜拿出四五盒挂耳:“这个偏酸,这个偏苦,这个是苏门答腊……”
没等她说完,沈含烟随便抽了一包:“没差。”
季童撇撇嘴,把咖啡收回橱柜,扭头看到沈含烟已经把咖啡泡好了,直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季童:“……你不加奶啊?”
沈含烟瞟了她一眼:“嗯,不加。”
直接端着杯子走了。
季童在她身后小声嘀咕:“装成熟。”
沈含烟回头:“你说什么?”
季童一脸乖巧:“我没说话,你听错了吧?”
******
上午沈含烟在自己房间学习,书房留给季童。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一阵怯生生的敲门声。
沈含烟:“进。”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伸进来:“是不是打扰你了?”
沈含烟心想,你要是真觉得打扰我了还会来敲门吗。
她问:“什么事?”
季童忸忸怩怩走进来:“你给我圈出来的那些题吧,我只会做一道……”
知道丢人了,也算进步。
沈含烟:“过来。”
季童小跑过去,把卷子塞到沈含烟手里。
唯一一张椅子被沈含烟坐着,沈含烟随手指了下床:“你坐那。”
季童乖乖坐好,膝盖并好,连缀着两只兔子的拖鞋鞋尖都并好。
上午的季宅是没有人的,护工推中风外婆出去晒太阳,家政阿姨还没来,偌大的房子静得出奇,只有窗口透进的阳光晃着人肩膀叫嚣。
空气里是女孩身上的奶香气,被清晨的阳光照得暖暖的。
沈含烟用笔点点卷子:“先讲这道。”
季童叹口气:“好。”
等她讲完以后,季童眨了两下眼,又眨了两下。
季童:“很神奇。”
沈含烟:“怎么?”
季童:“上课时老师讲题我跟听天书似的,你讲的我居然听懂了。”
沈含烟瞟她一眼:“你基础太差,老师用高中公式讲你当然听不懂,我是用初中公式讲的。”
季童:……
沈含烟:“别走神,讲下一道。”
季童发现,沈含烟最讨厌的事,应该就是浪费时间。
她赶紧收敛心神:“嗯,你讲。”
季童的基础是真的差,就那么几道题,讲了一个上午加大半个下午,讲到后来沈含烟有点无语:“你上课都干什么去了?”
季童小小声:“看漫画。”
沈含烟如每一个家长般问了一句:“看漫画将来能养活你吗?”
“能啊。”季童继续小小声:“我一张画稿现在在网上能卖五百。”
哦好吧。
沈含烟看着她,笔在修长的指间转着。
扑啦啦,扑啦啦。
季童慌了一下:“我不是顶嘴。”
沈含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表情太冷,季童埋着头不敢再看她,又伸手去勾她的衣角。
她喜欢穿紧身T恤,这样方便利落,短短的衣摆很容易从季童指尖滑下去,季童手指顺着下滑,索性勾在了她牛仔裤的袢带上。
窗外枝头正好不知落了一只什么鸟,喳喳叫了两声。
阳光忽然盛大,透过纱帘半拉的窗子照进来并不刺眼,只是能看到很细小的尘埃在空气里浮动。
若那尘埃是一颗一颗小星球,盘亘在沈含烟和季童之间的就是一整个宇宙。
沈含烟发现兔子是一种很喜欢撒娇的动物。
大概从她八岁养的那只兔子一年后死掉以后,她再没被任何生物这样全心依赖过。
她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兔子,鼻尖是淡淡的粉,探路和找东西吃的时候,鼻尖总是一颤一颤,连同唇边细小的白色绒毛跟着颤动。
而眼前的女孩,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鼻尖也透出一点淡淡的粉,玻璃眼珠和皮肤都像是半透明,唇边有浅金色的绒毛,随着她呼吸微微颤动。
不仅像只白兔,还像颗新鲜的水蜜桃。
沈含烟说:“撒娇对我没用。”
季童慢慢把手抽回去:“我没撒娇。”
在沈含烟面前她总习惯低着头,大概不是很敢去看沈含烟的脸。
这会儿她盯着自己的指尖。
今天沈含烟穿着一条新牛仔裤,大概之前那条烟灰色的实在太旧没法穿了,新的这条深蓝色。沈含烟的衣服都不贵,牛仔裤洗过了,绊带那儿却还有点微微掉色。
刚才季童指尖在那儿摩挲一阵,这会儿指尖,就染着一点淡淡的蓝。
像一个即将过去的夏天那么可爱。
沈含烟带点冷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在没在听?”
季童吓了一跳,表情像只受惊的兔子:“在听啊。”
可心里在微笑。
染着淡淡蓝的指尖蜷进掌心里。
像一个即将过去的,可爱的,夏天。
******
等几道题讲完,阿姨已经在楼下叫吃饭了。
“啊要死。”季童倚在沈含烟的床头:“还有那么多题没做。”
她问沈含烟:“人多少小时不睡觉会猝死?”
“不知道。”沈含烟冷冷的站起来:“先去吃饭吧,不然猝死得更快。”
季童撇着嘴站起来。
两人下楼坐到餐桌边,桌上一盘青椒炒牛肉,一盘杏鲍菇炒蛋,还有一盘炒青菜和一碗汤。
除了牛肉,都是季童喜欢的。
不管怎么样,自从沈含烟来了之后,生活倒是变好很多。
季童夹起一块杏鲍菇和着炒蛋:“你说阿姨的儿子口味为什么突然变了?”
沈含烟:“不知道。”
兔子跟人熟了,胆子大了话就多了:“希望阿姨儿子爱上吃葱油鸡,牛奶滑蛋,可乐鸡翅……”
沈含烟放下筷子:“胖了。”
季童:“啊?”
沈含烟:“最近你胖了点。”
季童一脸惶恐:“真的?”
女孩都是怕胖的。
沈含烟倒觉得,兔子胖一点比较可爱。脸蛋膨膨的,少女的感觉就更浓。
但她这招很有用,季童闷闷的不说话了。
饭吃了半碗。
沈含烟:“吃完。”
季童眼神在饭上流连:“吃不下了。”
她的葱油鸡,她的杏鲍菇炒蛋。
沈含烟:“我不喜欢浪费。”
季童小小声:“哦。”
飞快的把剩的小半碗米饭端起来,夹了一筷子炒蛋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一抖一抖。
吃完饭沈含烟洗碗,叫季童:“你去做卷子吧。”
季童走到流理台边冲了杯咖啡。
沈含烟瞥一眼:“不加奶?”
季童:“不加!”
端着咖啡走了。
沈含烟挑了下唇角,清净的流水把手上的洗洁精泡沫冲干净。
她再次感受到了八岁时养兔子的乐趣。
想想当年为什么会养兔子呢?省钱固然是一方面,还有就是,狗太温顺,猫又太冷。
还是兔子这种表面乖驯实则蔫坏的动物比较有意思。
沈含烟当年就跟兔子斗智斗勇。
她洗完碗上楼,书房里静悄悄的,她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十二点以后,她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没反应,她悄悄推门进去。
季童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手机扔在一边,订了个半小时的闹钟。
两只粉白的手臂交叠在一起,托住粉嫩的小脸,一头栗色的直发随意垂着,挂在睫毛上,遮住半张脸。
沈含烟看了眼她手臂下压的那些卷子,题倒是零零星星做了不少。
兔子比她想象的聪明,也比她想象的有耐性。
不过兔子的坏习惯比她想象的还多,睡觉时磨牙,还有一小团口水滴在卷子上。
沈含烟轻轻把卷子从她胳膊下抽走,把手机设的闹钟关了,把沙发上的薄毯拿过来搭她肩上,走出去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
******
沈含烟回了自己房间。
当窗外天空被薄薄晨曦染成青蓝,沈含烟揉了揉发酸的肩膀,不禁想:她这是在干什么呢?
明明她是最讨厌浪费时间的一个人。
这会儿居然花了一夜帮高中生做卷子?
这些题对她来说没任何难度,但量大了还是有点麻烦,要写那么多字。
当天光彻底亮起,书房传来一声“啊!”
沈含烟站起来,拿着卷子推门进去。
季童刚睡醒有点懵,仍挡不住那一脸惊恐:“我我没听到闹钟响。”
她看看书桌:“我卷子呢?”
沈含烟把卷子放回去。
季童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傻了:“这是我梦游时做的?”
卷子上的题居然都做完了,字还跟她的一模一样。
沈含烟已经转身在往外走了:“下楼吃饭,然后去学校报名。”
“那个。”
沈含烟转头,来不及看清,半空已一个小小的、白白的东西向她飞来。
沈含烟手挺快,伸手一接。
“谢谢呀。”季童小小声说:“这是贡品。”
第9章
沈含烟低头。
掌心里是一颗大白兔。
客观来说,她不喜欢吃糖,顺手塞进牛仔裤兜里。
季童快速把卷子收到书包里,跟着沈含烟下楼。
餐椅上放着沈含烟的包,季童一边烤吐司一边问:“你也今天开学吗?”
沈含烟:“嗯。”
季童把早餐盘子端过来的时候,沈含烟看了她一眼。
女孩穿着校服,暗蓝色的大翻领,三道白色滚边,袖口也是一样,下半身是同样暗蓝的百褶裙,一直垂坠到小腿。
现在的校服比沈含烟那时的好看一些了,但也没好看到哪去,为了适应高矮胖瘦的不同身材,设计得特别宽大。
而少女的身型偏瘦,罩在大垮垮的校服里更显得手长脚长,几乎有一种比例失调的漫画感。
再配上女孩栗色的齐刘海,和颜色浅淡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