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渡舟不假思索,点头:“嗯。”
星酱也开心了,奶萌的小脸上都是骄傲,小小的身躯在被子里拱了拱。
承渡舟精打细算:“双人报团还能减50呢。”
“……”
段星野看他两秒:“哼!”
很快抱着枕头爬起来,回房间了。
承渡舟一脸茫然。
*
暑假正式开始,过了没两天,小朋友们就要打包上山,开启半个月的修行之旅。
家长最不放心的是星酱,把他的行李箱都塞满了。
娇气小孩第一次独自在外生活,没有保姆环绕,大人们不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
星酱起初没放心上,都被喂小松鼠的兴奋占据了,可临行前一晚,想到要自己洗澡,洗衣服,半个月没肉吃,突然惴惴不安起来。
段星野熟练地一个翻身,跟承渡舟面对面,凑得很近:“承渡舟,你会对我好吗?”
承渡舟闻到一股奶甜的味道,像白兔糖,又像白桃味的水果糖。很喜欢。
“会。”
段星野皱了下秀气的小鼻子,突然霸道起来:“你一定要对我好,要是上山后不理我,我跟你不共戴天!”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因为承渡舟才上山体验生活的。
“好。”承渡舟承诺道,“阿姨会做的,我都会。”
星酱终于满意,躺平。
承渡舟想了想,说:“你去的话,我是很开心的。”
段星野偏头看他,乌黑的大眼睛在夜里都难掩明亮。
承渡舟自理能力比段星野强,但只要是小孩,出门在外心里都会本能产生恐惧,更别说一去就是半个月。
但是有段星野陪他就不一样了,他变得不那么怕了,应该也不会太想家。
“现在可能还不行……”承渡舟低下头,说,“等我长大了,有自己的工作了,就陪你去希腊。”
星酱不理解工作与希腊之间的关系,但是知道承渡舟以后会陪他去一次夏令营,于是伸出小小的五根手指,怼到承渡舟面前。
承渡舟也伸出一手,握成拳。
石头剪刀布,承渡舟永远不会赢段星野。
两个小孩发出清脆的笑声,打打闹闹,藏进被子里,用童真筑造的小世界中。
*
小孩出发的那天上午,阚大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习惯了星酱吵吵闹闹的金嗓子,小楼里骤然安静,十分不习惯。
不多久,又接到班主任的电话:“段星野外公吗?你好,我打电话来简单了解一下,做个登记,想问段星野的夏令营项目是什么呀?承渡舟跟你们住一块儿的吧?他报名的夏令营你知道吗?”
“老师好哇。”阚大山说,“他们两个上山敲木鱼去了。”
班主任:“……”
*
出发的时候,星酱向外公保证自己会勇敢,可上山第二天,他就哭鼻子了。
大隐寺坐落于山间,树木成荫,是一处天然的空调间,不仅不热,晚上不盖被子甚至还会冷。
但树木多,意味着蚊虫也多。
安全起见,庙里的和尚不会在孩子们的房间里点蚊香,而是用电蚊香。
段星野和承渡舟睡一个房间,有蚊帐。他们第一次单独在外面过夜,谁都没注意,睡觉的时候蚊帐里进了两只蚊子。
小孩子睡得熟,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小胳膊上都起了包,不去抓就不会痒,但细皮嫩肉的红肿一块,在视觉上着实可怜。尤其是星酱,皮肤雪白,婴儿一样的细嫩,连蚊子包都是晶莹剔透的。
承渡舟给段星野打了水来洗脸。
星酱迷迷糊糊,抓了抓一边眼皮,低头看铜盆,突然停住。
他就这么在倒影里看了片刻,哼一声,哭了出来。
承渡舟紧张地上前:“怎么了?”
就见段星野左边眼皮被蚊子叮了一口,也红了一块。
星酱不断掉眼泪,敞开铁肺:“丑死了——!”
承渡舟:“……”
把自己丑哭。
*
其实一点不丑。
星酱作为有着天使面容的小孩,区区蚊子块一点没有妨碍他的可爱。
只是他偶像包袱过重,对形象要求高,自己先接受不了。
承渡舟细心地给段星野的胳膊上涂好止痒的草药膏,因为有刺激性,所以眼皮上没有涂。
接着两个小孩换上寺庙里统一发放的僧袍——白色的里子,黑色的外衫,踩在地上没有声音的小小软布鞋。
两个“小沙弥”手牵手赶去吃早饭的路上,跟卡通人物一样,萌翻了一众人。
之后几天他们被上山的香客看到,还一度成为了寺庙的吉祥物。
*
蚊子的事很好解决,承渡舟在睡前会大面积喷花露水,还会对蚊帐内部进行检查。
没两天,星酱眼皮上的蚊子块就消掉了。
但是早课犯困这事对于星酱来说实在无解。
不上学的时候,段星野会赖床到九点。
但是在寺庙里,规定四点起床,四点半吃饭,五点钟就要在前厅集合上早课,简直要了星酱的命。
夏令营不会给孩子安排高深的佛法讲解,只会让他们诵读三字经。
日出东方,天才蒙蒙亮,残余着夜里寒气的大厅内,十几个小朋友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字眼,掺和在一起,成了极具催眠效果的迷魂汤。
段星野盘腿坐在最后排,再也撑不住了,脑袋朝下一耷拉,缓缓绕了半个圈,靠在隔壁承渡舟肩上。
承渡舟悄悄朝前方看一眼,好在监督早课的方丈没有看过来。
可段星野还嫌不够舒坦,烦躁地用手挠了挠脖子,往下方拱,趴在承渡舟腿上。
承渡舟低头,看他明目张胆睡得一脸香甜。
“……”
*
方丈在早课上踱步到最后一排时,有几次,星酱靠着承渡舟的肩。
还有几次,他侧身蜷缩,头枕在承渡舟腿上。裹着黑色僧袍抱成小小一团,像个奶油馅的黑芝麻汤圆。
更有几次,他干脆躲到承渡舟背后,以两个蒲扇为床。
反正没有一次,星酱是不在睡觉的。
方丈提醒过两回后,再撞见,就摇摇头走开了。
他们寺庙的吉祥物是有点反骨在身上的。
*
小朋友们除了上课,打坐,帮着寺庙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务,下午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可以自习的。
木桌旁,承渡舟埋头写作业,每天按时按量地完成。
段星野也带了作业,都在书包里,抗上山的时候还挺沉的,就是上山后一次都没打开过。
他要么画画,要么做手工。
夏日山林的阳光如水般清澈,透过木窗照射进来,伴着窗外虫唧鸟鸣,自习室里所有小朋友都不吵不闹做自己的事,称得上岁月静好。
除了旁边有一个小孩,很小声地抽抽噎噎,抹眼睛。
惠思特只有承渡舟和段星野来参加禅修夏令营,剩下的小朋友都来自其他不同学校。
星酱不认识旁边的小朋友,但知道他又想家了,因为小朋友昨天也想家,被大人叫出去安慰了。
段星野在这方面适应良好,承渡舟是他熟悉的人,又带有家里的味道,两人每天在一起,他方方面面都受承渡舟的照顾,因此思家的情绪被冲淡了,反而因为日渐习惯山里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潇洒。
大人此时不在,段星野趴在手臂上,沿着桌子挪过去一点,把刚叠好的千纸鹤推到眼睛红红的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看他一眼,以为千纸鹤是送给自己的,脸变得有些红。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星酱的名字,全都被他小天使一样可爱的外表以及开朗的气质吸引着,但没有一个小朋友能像蒋斯祁那么自信的,所以都不好意思主动搭话。
段星野说:“别哭了。”
小男孩闻言,心里更暖了,还感到一丝安慰。
“你哭也没用。”星酱道,“还是要关上十五天才能被放下山的,你爸妈又救不了你。”
“……”
十五天……
爸妈……
小男孩经提醒,嘴角颤抖,本就不好受的心情跌入谷底,情绪的冲突也在瞬间爆发,哇的一下哭出声。
自习室里大乱。
星酱不理解,没事人一样地挪回去,顺便把那只千纸鹤也拽走了。
他本来还想问小朋友要不要一起叠纸的,看来小朋友不要。
承渡舟看一眼段星野,像老方丈一样摇摇头。
作为一起长大的竹马,他已经习惯了星酱小恶魔一般的作风。
*
打扫树叶的时候,他们是有机会在院子中央那棵百年榕树上发现松鼠的。
星酱拆开奶油苏打饼干,捏碎了放在树下面,过了一会儿,小松鼠就会一溜烟地蹿下来,曲起的小小爪子抱起饼干,旁若无人地啃起来。
星酱总是蹲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
一天,随着一阵风,庭院里低空飞来两只翩翩蝴蝶。
段星野立马拽住承渡舟的僧袍衣袖:“快看!发福蝶!”
承渡舟仅是看一眼半空中,又看向段星野。
星酱出了家门都说普通话,但高兴得忘乎所以时,就会“喝”(h)“佛”(f)不分,受了一定的方言影响。
这时,一只蝴蝶飘落下来,轻轻地降落在段星野的手指上。
仿佛把娇嫩的散发香甜的皮肤误认为了花瓣。
星酱那只手一动不动,乌黑的大眼睛弯起来,亮晶晶的,笑脸中带着发自内心的童稚美好。
承渡舟问段星野:“你觉得这里好玩吗?”
段星野不加掩饰地点头:“好玩!”
孩子对于大自然有种天然的亲近,漂亮的发福蝶以及可爱的小凶许就能抚慰他们的心灵。
承渡舟总是担心段星野在山上住到一半要回家,怪他选择的夏令营不好玩,后悔没有跟蒋斯祁他们去希腊,但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现在总算放心了。
段星野抬头,兴致勃勃:“要不然我们住到开学再回去吧!”
承渡舟:“……”
你是一点不想家啊。
*
正所谓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十五天一晃眼就过去了。
离开前,夏令营像模像样地给所有人颁发结业证书。
最后大家来到大堂礼佛,因为不涉及信仰,所以只是走个形式以示对此处的尊敬。
经过十五天的训练和相处,他们都没有了来时的叽叽喳喳,不知不觉间心性都沉定下来,排队的时候很安静,有条不紊地结束了流程。
下山的路上,段星野问:“你最后为什么拜了两下?”
承渡舟说:“我许了两个愿望。”
段星野一想还能许愿?自己一个都没有许,对比之下亏大了。
他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承渡舟不说。
段星野就不依不饶,甩承渡舟的手,缠着一定要让他告诉自己。
承渡舟只好道:“希望妈妈早点回家。”
段星野点点头,抓起承渡舟的手,大踏步地往前走:“放心,佛祖一定可以听见的。”
承渡舟嗯一声,心情也随着段星野的语调欢快起来。
段星野问:“第二个愿望呢?”
承渡舟突然道:“你看那里。”
“什么?”
“小松鼠。”
“真的!”
*
大隐寺就在本市,所以两人很快便到家了。
星酱虽然在山上玩得开心,但是真的回家见到亲人了,思念之情便如滔滔江水汹涌而出,一头扎进家长的怀抱里,滑不溜秋地撒娇,雪白细腻的脸蛋也被香了好几口。
再说这次段星野回家,阚大山惊喜发现小孩的变化很大。
很明显早上不赖床了,说话变得小声小气,不再一言不合就满地打滚,每次吃完饭,碗里的米都一粒不剩。
一天,阚大山坐在沙发上翻剧本,段星野一蹦一跳地进屋,正巧看到他,坐到身旁,甜甜地道:“外公,我帮你敲腿。”
阚大山霎时间老泪纵横。
星酱从夏令营回来后,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不用不用。”阚大山怎么舍得让他敲腿,又是感动又是疼爱,“你的孝心外公领了,外公现在好得很。”
星酱乌黑的眼瞳转了转,收回手,轻松答应:“好吧外公,等你哪天坐轮椅了我再帮你敲。”
“……”
不一定非得坐轮椅的。
*
然而如此这般又过了一周,夏令营的魔力消失,孩子又打回原形。
阚大山这天早上一进屋,就看到星酱躺在过道里蹬空气自行车,不流眼泪地干嚎,撒着起床气,阿姨拉都拉不起来。
阚大山却暗暗地松口气。
星酱是家里人从小捧到大的,变得太懂事,阚大山反而不适应,还是释放天性好。
于是小楼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
暑期倒数三天的时候,星酱才想起拉开书包拉链,然后发现一天一本《快乐暑假》的计划行不通,更别说还有那么多额外的周记和实践报告。
写不完,根本写不完。
开学报道前一晚,十一点了,段星野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崩溃大哭,成了烂尾楼赶工期中的一员。
他穿着睡衣,一边哭一边奋笔疾书,嗓音穿透力极强:“怎么办呀!我怎么办呀——”
承渡舟也穿着睡衣,自己的作业上个月就写完了,现在不睡觉地帮他写,被吵得头疼:“你别哭了,省省力气。”
星酱呜呜咽咽:“我有的是力气,我只是没有时间呀——”
“……”
承渡舟很想说早一周动笔都不至于这样,但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抿着唇,字写得飞起。
*
凌晨两点的时候,承渡舟停下笔,松下一口气。
写不完,根本写不完。
两人快速收拾文具,爬上床。
段星野困得睁不开眼了,倒头就睡。
然后第二天早上继续挣扎。
星酱趴在车后座上,内心的焦灼和痛苦比昨天晚上还要强烈,哭声拔得尖细嘹亮。
于是承贤开着车呼啸而过的时候,旁边车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刚才是一辆救护车鸣叫着过去了。
*
开学第一天,下午的时候,段星野就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因为抽查时发现他的暑假作业残缺不全,页数少了一半。
这其实是星酱的小小计谋——写不完,全撕了。
“老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段星野一脸顽强,道,“作业是我家狗撕的。”
“……”
班主任看他。
段星野目光坚定。
班主任问:“有证据吗?”
星酱理直气壮:“有。”
一分钟后,承渡舟站在段星野身边,自然是替他做了伪证。
班主任看着两个孩子,差点气笑:“明天把狗带过来。”
段星野抿唇,背在身后的手指绞在一起。
无中生狗,要去哪里找狗。
承渡舟叹气一声,低眼,竖起手掌:“阿弥陀佛,狗已经被我放生了。”
班主任:“……”
家养的狗你给放生了???
*
出家人不打诳语,两个“小沙弥”破了戒,当天就得到相应惩罚,各自写了一千五百字的检讨。
***
夫夫俩在渝市的最后两天,天空总是断断续续地在下雨。
此刻雨停了,远山群青,雾蒙蒙的。
段星野献了一束花后,走到小道旁等待。
承渡舟就在不远处,正在跟承贤说话。
承贤身材很高,但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孔武有力,面对墓碑时,背影会让人联想到“沧桑”二字。
可能仅此一天,会给人如此印象。
段星野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望向别处。
秋天,草地青黄不接,但打理得很干净。
他从前来过几次这座墓园,都是陪承渡舟来,但婚后是第一次。
段星野对承渡舟母亲的印象不深,不过看承渡舟的状态,还是能猜到女人的性格——即便身体在枯萎,内心依旧丰盈有力量,给予过家人坚定不移的爱。所以即便她缺席了承渡舟的成长,承渡舟依旧相信自己是被爱的,有着稳定的安全型人格。
段星野又想到自己,低下头,发丝蹭到了眼皮,有些泛痒。
他在亲密关系里是个无底洞,全靠承渡舟源源不断地付出,神奇的是,他却不担心承渡舟有一天会暂停供给。
正当这个时候,承渡舟过来了,说:“走吧。”
段星野朝承贤的方向看一眼。
承渡舟解释:“他要待到傍晚。”
两人便一起往山下走。
青石板台阶还很潮湿,承渡舟挽着段星野的手臂,以防他打滑。
段星野突然道:“小学的一次夏令营,我们是在山上过的,记得吗?”
承渡舟稍作回想,问:“怎么了?”
段星野看他:“第二个愿望是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被承渡舟蒙混过关了。
承渡舟停顿一下:“你记忆力真好。”
段星野拿手肘顶他:“别给我岔话题。”
承渡舟忍了下笑,说:“让我想想。”
“你明明记得!”段星野不惯他,要把手臂从他怀里抽出来。
“想起来了。”承渡舟连忙把人稳住,说,“许愿能早日跟你去希腊。”
段星野抿唇,无语一瞬:“这种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我拜佛也不完全是搞玄学,还把它当目标。”承渡舟道,“没有完成前肯定不好意思说。”
然后他完成了。
他们一起去了希腊的爱琴海,到过圣托里尼,虽然跟小时候纯洁的夏令营约定大相径庭,但承渡舟给自己定过的目标,全都完成了。
段星野瞥他一眼,抽出手臂,改为抓住承渡舟的手十指相扣,一起往山下走。
山间雨后的空气最为清新,段星野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佛祖一定曾爱怜地用手从那个孩子的头顶抚过。
第80章
080
春去秋来, 孩子们长大,转眼便进入初中部。
初二某天放学,段星野先出的校门,等待稍慢一拍的承渡舟。他俩要一起坐车回家。
承渡舟很快出来了, 远远的, 两人隔着人群互看一眼。
自从上了初中, 段星野开始长高, 身形日渐修长, 脸上婴儿肥消失, 却远不到成熟,轮廓依旧柔软,五官又出落得精致,因此漂亮得让人心悸, 长成了远近出名的美少年, 此时他站在校门口,有种点亮尘世的雪亮干净。
许是阳光耀眼,承渡舟的视线很快错开。
承渡舟单肩挎着包走到面前, 只是还没站定, 斜里冲来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同学, 兴奋地递上粉色信封:“承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