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五岁的段星野。
“快！拯救花花！”
段星野往前一扑，趴倒在草地上，朝着前方一朵蓝紫色的小花匍匐前进。
——蓝花亚麻，幼儿园发的种子，段星野把它种在草坪中央，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他每天浇水，悉心照顾，看着它发芽、长高、开花，可把他了不得了。
下一秒。
“啪叽！”
一只帆布鞋落下。
小花摧折，趴倒在地。
段星野愣住，仰起头。
面前站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面庞清秀，眼睛深黑。
承渡舟后知后觉，低头，抬起脚尖。
鞋底一朵惨遭碾压的野花。
他接着抬眼。
就见地上雪白雪白的小朋友浅浅蹙起眉心，乌黑的眼瞳盯着他的鞋子看，先是眼尾泛起一小片粉色，然后慢慢的，眼眶红了一圈，两边唇角瘪起，高速颤动，终于，包不住地张开嘴，爆发嘹亮哭喊：“你！——赔！——”
“……”
承渡舟耳膜被穿透，一阵刺痛。
很快，院子里的动静吸引来五个保姆，她们团团围住段星野，搂他，抱他，哄他。怎么样都不管用。
段星野两只小拳头捶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要花花，我要我的花花噻！”
承渡舟被他哭得窘迫，想道歉，又插不上嘴。
承贤是段家的司机，示意儿子先进屋避一避。
承渡舟刚动一下。
段星野却一骨碌从地上蹿起来，跑到门口，张开双臂阻挡：“这是我家！不许你进！”
小孩子的娇纵是无法无天的，而段星野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承渡舟初来乍到，陌生环境本就让他不安，此时也难免感到委屈，瘪了嘴，身体靠在大人腿侧，翻起湿漉漉的眼睛朝上看爸爸。
承贤无奈，牵着承渡舟离开。
可就算这样，段星野还不罢休，跺脚，甩手：“我不走！他一会儿又回来了，我看着！”
保姆们：“……”
承渡舟当然没走，只是绕到后门进屋了。
他在一楼房间里，拉开窗帘缝隙，悄悄往外看。
那个小朋友把花朵从土里扒拉出来，又回到门口蹲着，用手指戳了戳软塌塌的小花，哭得脸通红。
在承渡舟看过的连环画里，黛玉葬花都没有他伤心。
那天下午，段星野在门口蹲守，谁劝都不走，唯恐讨人厌的小朋友趁他进屋的时候返回。
而在他气消之前，大家都不敢把承渡舟已经进屋的事实告诉他。
于是段星野从半下午一直守到天擦黑，最后哭得都累了，睡着了，才被人抱回家。
……
段星野听完，闷不作声。
小时候的蠢事都给曝出来了，他不要面子的？
总编剧低着头记录，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问承渡舟：“所以你对段老师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段星野斜睨身旁男人，希望他把握机会，好好说话。
承渡舟想了想，道：“难搞。像追着人咬的兔子。”
说完，察觉到段星野投来的视线。
承渡舟偏过脸：“干什么。”
段星野看他一会儿，下地，把高脚椅往另一边拖开些距离，重新落座。
“……”
***
采访进行了近半小时。
有工作人员进来，远远地给总编剧打手势，表示这一组嘉宾超时，下一组该上场了。
总编剧虽然还有很多想问的，但也只能表示今天到这儿了。
一收工，段星野起身，不等承渡舟地走出录影棚。
承渡舟察觉到什么，看向段星野的背影。
总编剧快速核对台本，突然皱眉，暗叫糟糕：“关键一题漏了。”
她连忙叫住还没出门的承渡舟，道：“承总，麻烦留步，能不能帮忙补录一条？”
承渡舟停下，指了下门口。
意思是段星野已经走了。
“没事。”总编剧道，“你一个人回答就行。”
承渡舟只好重新坐下。
总编剧说：“描述下你对段老师的心动瞬间。”
正是采访开始时没聊完的第一题。
承渡舟却不如开始时那般游刃有余，低下头，修长匀净的双手交握。
场地内一时间陷入寂静，因此显得白炽灯的运作声响都有些吵闹。
刚刚来提醒时间的工作人员悄悄打开门，溜出去，转身时，听到里面低磁沉静的声线响起。
“是十六岁那年的校庆晚会，我在台下，看他在台上……”
门阖上，将声音关入其中。
……
段星野回到休息室。
“结束啦？”余姐往他身后看，问，“承总呢？”
“不知道。”段星野言简意赅，“叫个车，走人。”
余姐“啊？”一声：“不坐承总的车回去了？”
段星野没说话，捡起外套披上。
余姐和小戴对视一眼，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
小戴叫了辆车，但要点时间才能到。
段星野坐在沙发上等待，看似在摆弄手机，实则越想越冒火。
整场采访中，承渡舟非但没表现出恋人该有的样子，反倒以竹马的身份揭了他不少短。
……虽然他也很不给面子地揭承渡舟的短，但那都是承渡舟先挑起的事端。
他俩的预告片算废了。
段星野烦躁地拧了下眉，怀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拉承渡舟上恋综？
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协议夫夫？
小戴突然道：“车来了。”
段星野收了手机，率先起身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
门从外面被推开，承渡舟正低头在手机上回复消息，抬头时，跟段星野打了个照面。
段星野不关心承渡舟刚刚在哪儿，绕过他就要出去。
承渡舟却拉住他：“走了？”
段星野淡淡嗯一声。
承渡舟说：“我让司机送你们。”
“不用，有车。”
承渡舟静默地看他片刻，暂且按捺下一些话，道：“我今晚不回去，到外地出差几天。”
“哼。”段星野冷笑，抽回手，“去吧，反正你这几天也回不了家。”
“……”
余姐和小戴出门时经过承渡舟，无不投以同情目光。
承渡舟望着段星野离开，双手叉腰，咬了下唇。
就他妈难搞。
第7章
007
三人穿过走廊时，迎面遇上另一拨人。
小戴定睛一看，吃了一惊：“陶子逸？！”
陶子逸是个歌手，咖位跟段星野不相上下，走在旁边的是他丈夫黄梁，一位画家。
截至目前为止，《一路相伴》只官宣过旅夜书怀这对夫夫，另外几组嘉宾尚未透露，但在这里看到陶子逸和黄粱，节目录制肯定有他们的份了。
小戴语气变得不太好：“节目组都邀请段老师了，还邀请陶子逸，不是搞人心态吗？”
陶子逸就在前方，小戴不敢放开声抱怨，嘟囔完，下意识去看段星野的脸色。
段星野和陶子逸曾隶属于同一家唱片公司。
跟段星野一曲走红相比，陶子逸更早出道却一点水花都没有。公司为此捆绑营销，给他们出了首合作单曲，导致段星野在新人时期没有独享舞台的机会，只要出镜就得带着陶子逸。
毫不夸张地说，陶子逸的知名度都是段星野提携上去的。
那首合作单曲很快传唱开来，可公司赶卖腐潮流，对外宣传两人关系暧昧。
段星野明确拒绝，面对公司的强迫，直接罢演，跟老板闹得很僵。
恰逢那个时间点，段星野作词作曲一首歌，提交审核后，初版demo不知为何落到了陶子逸手中。
陶子逸将demo精修一番，词曲人改成自己，抢先发布，爆了，他也凭借那首歌夺下当年全华音乐奖。
而公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趁着热度给陶子逸做宣发。
陶子逸有老板庇护，歌曲是板上钉钉要不回来了，但此番骚操作一出，段星野不顾高额违约金，强势地跟公司提出解约。
段星野官司缠身期间，陶子逸还落井下石，上微博发小作文，指名道姓段星野不懂感恩，小有名气后就踹掉老东家，对不起背后付出的团队，由此引发一波针对段星野的网暴。
大家都以为这事要以陶子逸名利双收、段星野退网沉寂作结，谁料段星野在陶子逸参加颁奖盛典当天上线，发布个人作词新曲《成名》，其中副歌一小节写道：
“我对你的成就无意嫉妒
因为是我成你之名”
那天陶子逸手握奖杯站在采访区，记者们投来的不是恭喜道贺，而是对获奖作品归属权的刨根问底。
陶子逸的脸色又菜又绿。
段星野一曲引爆热议，却不再给予任何回应，没多久便签约盛行，心无旁骛地投入到音乐创作中。
虽然段星野后来星途坦荡，事业顺风顺水，但小戴一想到他新人时期遭遇的那些恶心事儿，至今都感到意难平。
发现《一路相伴》同样有陶子逸加入，他活像吞了只苍蝇一般难受。
余姐扯了扯小戴的手臂，示意他别多嘴。
两方人走近，逐渐停下。
段星野和陶子逸站在更靠前的位置，面对面。
“师弟，好久不见。”陶子逸上下打量，眼神耐人寻味，“现在就回去了？承总怎么不跟你一起？”
段星野连寒暄都省了：“你找他有事？”
“嗬。”陶子逸不嫌尴尬地笑了下，道，“没事，就是看你脸色不太好，应该跟采访无关吧？来的路上我还在跟黄粱说，结果不用想，所有嘉宾中一定属你们这组的预告片最精彩，观众投票也最高。”
按照上一季的传统，预告片最后会挂出一个投票通道，可视化观众对每组嘉宾的期待值。票数最高的嘉宾，在第一期录制中能获得品牌口播的机会。
“毕竟网上都在说你们夫夫关系不和，预告片不精彩的话，怎么打那些网友的脸？这要是换成我和黄粱，今天怎么也得好好表现，演都得演出热恋的感觉。”陶子逸扬了扬眉，接着道，“再说了，连观众的猜疑都没法打消，还有什么脸呆在恋综？你说是不是，师弟？”
小戴气得牙痒，握紧拳头。
陶子逸这话大有让段星野滚出恋综的意思。
陶子逸和黄粱是出了名的恩爱，一起上综艺，合体出席音乐节，还共同经营儿童艺术基金会，婚姻幸福美满得像假的。
他分明已经看出承总和段老师闹了不愉快，还故意提采访的事，语气里满满都是幸灾乐祸和优越感，令人呕吐。
要是在别的活动里遇上，陶子逸他算个屁！
……可偏偏这是在恋综录制现场，无论从自身表现还是伴侣的配合度来看，陶子逸确实都比段星野有优势。
这下段老师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了。
小戴无能狂怒！
果然。
段星野没接茬，继续往前走。
陶子逸瞥他一眼，满脸得意。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
段星野忽然停顿脚步，压低声，却能让整条走廊的人都听见：“我和承渡舟关系不和，还有颜值来凑，这要是换成你和黄粱，早就被骂离婚了。”
陶子逸笑脸僵了下。
拐着弯说人丑呢？
“不用担心我，倒是你，今天怎么也得好好解释你老公在夜店脸埋36D胸的前因后果，关系不和哪有直男骗婚劲爆，连观众的猜疑都没法打消，还有什么脸呆在恋综？”段星野问，“你说是不是？”
陶子逸面上的笑彻底掉了：“你！”
段星野甚至不把他放眼里，径自离开。
余姐轻咳一声，掩饰笑意。
小戴压抑着激动，小跑跟上。
之前想什么呢？
在战斗力这块儿，段老师就没让人失望过！
……
剩下的工作人员互看一眼，低下头，表面谨言慎行，内心我了个大草。
看来黄粱埋胸的丑闻真有猫腻，并不是澄清中所说的朋友玩嗨了恶作剧。
黄粱脸色涨红，摸摸鼻子，又去拉陶子逸的手臂：“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他就是个没教养的……走吧，采访快迟到了。”
陶子逸狠狠一甩手。
黄粱不悦地皱眉，快速看了眼身后几个装聋作哑的工作人员，气息却虚了：“干……干嘛呀，你这是？”
陶子逸看向黄粱，眼神里充满愤恨和厌恶。
艺术圈的那些破事，娱乐圈都望尘莫及。黄粱平时玩得花，他根本管不住，唯一庆幸的是黄粱识时务，在人前作秀比他还殷勤。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黄粱还是被狗仔拍到在夜店把妹的照片。
段星野拿这事刺激他，直接打得他没脾气。
夫夫本就是共同体，黄粱不给他长脸就算了，还让他在死对头那儿受尽嘲讽，火大死了！
……
直到坐进车里，余姐才找到机会问了句：“采访怎么样？”
段星野看着窗外，声音不带一丝情绪：“我就算离婚了再找一个，都比跟承渡舟强。”
“……”余姐好像艰难地咽下什么东西，缓了缓，道，“不说这个了。一路相伴官宣后，我这儿收到好多综艺邀请，你先别忙着拒绝，有一款唱作型音综请你去当导师，正好跟你专业对口，对于积累口碑也有好处，你要不要试试？”
余姐当了这么多年经纪人，给手下艺人接工作时，仅仅是对段星野用哄的，对其他人都是直接通知。
段星野情愿不在娱乐圈混，也不肯委屈自己半分。
他就是这种祖宗，除非自己想通，谁都没办法安排他。
不过纵然余姐如此卑微，心里依旧不抱期待，段星野的事业心令她堪忧……
段星野：“好啊。”
“……”
“试试吧。”
“……”
余姐云里雾里。段星野答应得这么轻松，她很不习惯。
段星野单手支住头侧，望着天边倒退的夕云。
预告片翻车，那就在专业领域找回场子，总不能让网友以为他爱情失意，事业照样没起色。
既然都上恋综抛头露面了，不差多一个综艺。
***
之后几天，《一路相伴》陆续公布剩下三组嘉宾。
除了陶子逸和黄粱是同性伴侣，另外两组都是夫妻档。
到了预告片上线这天，临下班的时候，段星野还在跟音乐部的人开会。
突然，桌上的手机震动一下，他拿起瞅了眼。
承渡舟：【落地了。】
段星野知道，他今天出差回来。
自年会那次段星野发飙后，承渡舟每天都会报备一至两次行程。
段星野之前心情好时会应两条，但从恋综采访结束到现在，他看到承渡舟的消息，都当没看见。
段星野正要放下手机。
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承渡舟：【气还没消吗？】
段星野动作一顿。
承渡舟：【那个总编剧的采访风格你也知道，我们不说实话，她总会问出破绽，剧本在这档综艺没有用，制作组擅长出其不意。】
段星野临时改主意，把手机放到桌下按动。
Seen：【我看你也不想接那个剧本，碰上这么较真的制作组，正合你意吧？】
承渡舟：【[叹气]好吧。】
Seen：【？】
叹气是几个意思？
好吧是几个意思？
承渡舟：【我到虹桥机场了，在等车。】
段星野不理他，手机摔桌上。
骤然响起的动静引来周围同事的侧目。
手机又震一下。
段星野耐着性子扫了眼。
承渡舟：【车快到了。】
段星野最后回了一条。
Seen：【哦。】
意思是可以了，话题到此为止吧，再聊就不礼貌了。
他把手机扔进口袋。
接着感到口袋震一下。
两下。
……
突然某一刻，手机跟得了失心疯一样连续震动。
段星野拧了下眉，不想管承渡舟，继续开会。
……
半小时后，段星野从会议室走出来，准备下班。
他掏出手机检查，发现有十条来自承渡舟的未读消息。
段星野划开通知栏，自动跳出聊天框。
承渡舟：【我能回家了吗？】
承渡舟：【我能回家了吗？】
承渡舟：【我能回家了吗？】
承渡舟：【我能回家了吗？】
承渡舟：【我能回家了吗？】
承渡舟：【我能回家了吗？】
承渡舟：【我能回家了吗？】
……
……
承渡舟：【流泪猫猫头.jpg】
承渡舟：【你别不说话。】
段星野：“……”
作者有话说：
段老师：行吧，准了。
第8章
008
承渡舟下了飞机就给段星野发去消息，旁敲侧击半天，也没看出段星野对他回家持什么态度。
一轮冷血夕阳悬挂于高架桥下方。
承渡舟坐上车。
“上哪儿？”经纪人多哥问，“回家？”
承渡舟说：“宝格丽。”
“宝格丽？去酒店干嘛？”多哥不理解，道，“今晚那儿没活动。”
承渡舟敛下长睫，说：“把我放那儿就行。”
以往段星野闹脾气，承渡舟可以无动于衷，毕竟错不在他。
可恋综采访这次不一样，段星野要给他脸色看，承渡舟没脾气。
他接下剧本在先，采访过程中不仅没顾忌段星野的心情，还曝了不少童年往事。段星野偶像包袱两吨重，恼羞成怒情有可原。
承渡舟求和的意思很明显，奈何段星野不给递台阶，导致他现在回不了家。
多哥感到奇怪，透过后视镜看了眼。
男人半张脸隐在窗外漫入的暮色中，唯有清晰的下颌线暴露在街灯里，整张面容因此显得晦涩难猜。
多哥突然想到什么，打了个激灵，捏稳方向盘，迟疑再迟疑。
就在这个时候。
承渡舟的手机有了动静。段星野终于理他，发来一段语音条。
多哥目视前方路况，语气严厉起来：“渡舟，有些话不该我来说，我知道你一路走来面对的诱惑很多，以前你都可以做到不予理会，现在你有小段了，即便只是名义上的爱人，人伦道德依旧不允许你在外乱来……”
——“承渡舟，你到哪儿了？”
伴随“嘀”的一声，气势如虹的悦耳男音在车内炸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