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迎面而来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双手抄兜，低着头走路。
　　两人谁都没有看谁，也就没注意彼此的距离，即将擦肩而过时，结结实实撞了下肩，同时侧过身，目光交错。
　　段星野背对镜头，李霖给承渡舟脸部近景，就见男人掀眸，心中坦然，什么都没装入眼中，接着目光微凝，有了焦距，很快又如春水般波光浮动，明显是惊艳，含着动情，即便两人随着走动拉开了距离，眼神依旧在拉丝。
　　段星野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光是被承渡舟看上那一眼，心脏怦怦直跳，但他怕影响当前拍摄，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情绪，因此抱着书本的手臂不自觉紧了，后背又挺直了几分。
　　现在才发现，承渡舟平时在恋综里的演技称得上和风细雨，因为当他真正发挥演技的时候，就成了出鞘的利刃，很少有人能接住那样的气场。还好镜头不在他这儿。
　　两人背对着走远，没几步，承渡舟又回头看了眼，伸出一手抚住后颈，低下头，表情陷入茫然，却是耳朵发红，看得出已经怀了滚烫的心事。
　　“卡！”
　　李霖鼓掌，短短五秒不到的镜头，后期会做慢放处理，一条过，非常理想，可以说远超他的期待。
　　承渡舟和段星野回到导演身边看取景器。
　　承渡舟的表现可圈可点，但他是科班出身，理应如此，所以李霖不做点评。
　　其实像李霖这样对待工作苛刻的导演，只要不骂，就是称赞。整个片场里，承渡舟是挨骂次数最少的。
　　如果承渡舟做到了理想，那远超导演期待的部分在于段星野。
　　“小段，你之前谦虚了，你演戏非常有天赋的。”李霖特别表扬起段星野，笔尖在屏幕上他的手臂上比划，道，“你这里处理得非常细节，收回视线后，深吸气，身体节奏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手臂和后背的肌肉还紧绷了一下，说明人物内心并不是无动于衷，反而可以说是紧张不安的，我们在遇到心仪之人的瞬间，一定会肾上腺素飙升，你这个身体语言设计得相当简洁巧妙，太厉害了，不愧是才子，我都没给你说戏，你就能如此精准地把握人物内心，演得太好了。”
　　“……”
　　段星野不知道说什么好，偏过脸灌了口矿泉水。
　　什么把握人物内心，他不懂。
　　因为走廊也是剧中两人初吻的地方，所以接下来先拍吻戏。
　　承渡舟离开去补妆。
　　段星野伸手指向取景器定格画面中承渡舟通红的耳朵，问：“演员是怎么做到的？我以为脸红都是化妆的效果。”
　　李霖笑得跟个谜语人似的：“演员没有控制脸红的技能哦，得看个人状态，你不如去问下渡舟，他当时在想什么。”
　　段星野抿了下唇，收回手。
　　他才不问。
　　……
　　在户外拍吻戏是会被三百六十五度围观的，附近不仅有工作人员还会有少部分凑热闹的群演，所以会尴尬。
　　但是破除羞耻心是演员的必修课。
　　承渡舟照顾段星野是第一次演戏，道：“你一会儿眼一闭，就别管了。”
　　段星野明白，承渡舟要带他入戏。
　　但其实承渡舟的担心是多余，对于段星野来说，只要分清楚演戏和现实，当作工作去面对，就不会有心理负担。
　　各就各位。
　　场记拿着板，喊道：“狩猎第一百二十八场三镜第一次，action！”
　　“哒！”
　　刚淋过一场人工雨，长廊上方的绿萝青翠欲滴，教学楼上方的天空一片晴朗。
　　承渡舟和段星野坐在廊边的长椅上，两人的眼神仿佛受到了莫名的吸引力，脸庞逐渐靠近，互相试探了一下鼻息，双双低敛下眼睫，直至闭合。
　　触碰的瞬间，段星野立即发现承渡舟用了漱口水，口腔里弥漫开刺激的辛辣，但他觉得完全没必要，承渡舟自身的味道就很清爽干净，他不喜欢漱口水。
　　承渡舟开拍之前是有点紧张的，他想在段星野面前想表现得稳一点，演戏本来就要保持三分清醒七分投入，他以为自己能驾驭得住，但是随着接吻的深入，不知不觉间，他连那三分的清醒都抛却了。
　　身旁拿着补光板的是个大老爷们，混迹片场多年，他看床戏都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这回到了一半，竟别开脸看旁边柱子上爬行的蜗牛。
　　老徐在不远处拿着摄像机拍摄，露出姨母笑。这是经过剧组允许的，他们将会把这段拍摄花絮打码，穿插进这一期《一路相伴》的直播里，不仅是综艺的看点，也当作为电影《狩猎》预热了。
　　段星野渐渐感到空气稀薄，耳边的风声鸟鸣远离，最终还是被带入戏了，习惯性地抬手揽在承渡舟的脑后，纤白的五指即将摩挲着穿插进黑发间时。
　　——“卡！！！”
　　随着李霖暴躁的一声喊，回廊里甜蜜躁动的气氛消失殆尽。
　　承渡舟和段星野分开，眼神都有些闪躲地迅速移向别处，同时抬手蹭了下唇角。
　　跟导上一场戏的态度大不相同，李霖看着监视器的时候，脸越来越黑，看得出十分不满意。
　　两个演员到了他身旁。
　　李霖没了之前的和颜悦色，转向一旁助理，语气很冲：“给他俩找点冰袋过来。”

　　“…………”
　　夫夫俩这才意识到，唇上火辣辣的，同时唰的一下脸红了，又伸手挡住嘴唇作为掩饰。
　　“扑哧！”
　　周边已经有工作人员忍不住笑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演员拍吻戏拍到要冰敷消肿的。
　　助理小跑离开后。
　　“承渡舟，你收敛一点！”李霖拿笔指向取景器里承渡舟的手，“放哪儿呢？”
　　就见画面里，承渡舟的大手已经攀上了段星野的胸口。
　　“……”承渡舟巨尴尬，垂了下眼，低声道，“抱歉。”
　　虽然导演骂的是承渡舟，但是段星野此刻的尴尬程度不比他好多少，脸都快烧起来了。
　　他刚才都根本没意识到承渡舟的手放哪儿。
　　“我就不明白了。”李霖扭过头，不满地看向两人，“你们拍的是初吻，怎么搞得跟前戏似的，是没有过初吻体验吗？”
　　“…………”
　　夫夫二人谁都没说话，转过身去逃避回答，心里却都有些委屈。
　　可他们从初吻开始就是这么来的，哪里不对了。
　　作者有话说：
　　夫夫：我们向来都是这么野的。
　　李导扶额：麻烦收敛一点。
 
 
第44章 
　　044
　　小情侣都不说话。
　　李霖奇怪, 又问一遍：“有过吗？”
　　有肯定是有过，就是貌似达不到导演的要求。
　　段星野接过冰袋敷在嘴唇上，装死。
　　承渡舟点头，附和道：“知道了, 后面会控制。”
　　可具体要控制在什么尺度内, 影帝心里也没谱。
　　化妆师跑上前给两人整理发型衣着, 不多久, 再次开拍。
　　场记打板：“狩猎第一百二十八场三镜第二次, action！”
　　两个年轻人站在长廊间。
　　承渡舟小心翼翼地伸手, 捧起段星野精致的面庞，低头靠近。
　　李霖盯着监视器，面色却不见缓和。
　　如果说上一场是惊涛骇浪，那么这一场就是搁浅在沙滩上。
　　“卡！”
　　两个演员不得不停下。
　　周围工作人员松懈散开。
　　“情绪不对。”李霖隔着距离指导说, “你俩是认识的, 不是陌生人，调整下状态！”
　　对手戏毕竟是承渡舟占主导，段星野连着被喊停, 开始怀疑：“你会不会？”
　　承渡舟双手叉腰, 有些挫败：“别问, 你什么样我就什么样。”
　　“……”
　　他俩谁也别嫌弃谁, 经验都是从彼此身上实践得来的, 半斤八两。
　　段星野知道拍戏时自己的状态依赖承渡舟的状态，干脆道：“你把我当初恋不就行了？”
　　承渡舟看他。
　　段星野被看得奇怪：“干嘛？”
　　好半天, 承渡舟憋出两个字：“……对啊。”
　　“那你还演不好？”段星野不高兴了, 气势汹汹上前一步, “是我的脸不够有代入感吗？”
　　“跟你的脸没关系……”
　　承渡舟有口难言, 伸手挡住他巴掌大的脸。
　　段星野本来就是他初恋, 他对初恋就是这么做的，关键又说不出口。
　　上条没过，再来一条。
　　场记小跑上来：“狩猎第一百二十八场三镜第三次，action！”
　　承渡舟把段星野壁咚在柱子边，靠近蹭了下他的嘴唇，才开始亲。
　　——“卡。”
　　李霖摘了耳机，总算明白这对夫夫跟寻常情侣不一样。
　　自己可能遇上一对卧龙凤雏了。
　　他把两个人招过来，平和了语气，道：“别演了，都看出来你俩这方面情感经验匮乏了，来吧，坐。”
　　承渡舟和段星野坐在一旁椅子上，都拎了瓶矿泉水，给自己灌水作为掩饰。
　　“先抛开自己的经验不谈，要用心体会人物的处境。”李霖对承渡舟道，“你得考虑到，那个年代不比现代，现在同性都能结婚了不是？你们之间会产生爱情这事是连自己都会怀疑的，但无论对事还是对感情，你都是一个果敢的人，可能吻下去之前还在犹豫不定，纠结徘徊，但是真正亲吻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你不会再顾忌世俗目光，也不管未来心里会多一份牵挂，记住对于间谍这一行来说，牵挂都是致命的，你在用生命爱国的同时，也会用生命爱他，所以对于你来说，初吻不单纯只是年轻人的心动游戏，思虑会更重。”
　　“再把情感聚焦于个人，初吻的本质是不变的，就是青涩，不安，雏鸟一样地互相试探，最后归于心满意足。想象一下你对小段开始心动的时候，一定非常想亲近，但是又害怕被拒绝，除非你是相当自信的那一类人，但是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面对心爱之人的反映还是胆怯和小心的，那种矛盾的心情好好找一下。”
　　承渡舟听导演说戏，到了最后，眼神不知不觉隔着中间的导演飘向另一边的段星野。
　　段星野这时恰好也看向承渡舟，撞上了视线，又若无其事地挪开，暗道承渡舟才找不到那感觉。
　　色批哪有那些个纯情的心思，同床共枕第一夜就开始勾引他。
　　……那他禁不禁得住勾引是另一回事。
　　“小段。”李霖这时转个方向。
　　段星野立即打消乱七八糟的念头，回神：“你说。”
　　“你呢。”李霖翻了一页本子，对照着人设表，道，“你是那个年代最早接受西方人文主义思潮的一批人，虽然先一步陷入爱情的是渡舟，但最先清醒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的是你，你同样也是会勇敢追爱的性格，所以当发现渡舟有亲吻你的迹象时，你如果不主动，那态度就要展现出明显的鼓励，要吸引他靠近的，不能等着他去引导你，而且你这边还有一个问题……”
　　李霖说着，在电脑上调出这一场第一次的画面，点击播放。
　　就见屏幕上，两个演员吻得难舍难分，4K高清原画下，连唇角的银丝都看得清。
　　段星野被刺激得挺直一下腰杆，控制不住音量：“别放原片！！！”
　　周围一圈人立即发出哄笑。
　　李霖一愣，想到段星野第一次进片场，也闷闷地笑，把画面关闭了，道：“是这样的，我发现真正进入吻戏的时候，你的进攻性其实比渡舟要强，似乎有种一定要压过对方的感觉。”
　　段星野不信：“有吗？”
　　承渡舟指电脑：“给他放原片！”
　　“……”段星野隔着导演去推搡人，“给我闭嘴，话那么多……”
　　见两人这就打闹起来，片场的小姑娘发出尖叫，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可以了可以了，冷静。”李霖哭笑不得，说，“我希望你注意的是，要收一点强势的感觉，毕竟爱情不是一方胜过另一方，是敞开心怀，接纳彼此，再一起分享心动的感受。”
　　段星野抿了下唇，放过承渡舟，未给出回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导演的话。
　　李霖看出两人拍亲密戏的状态一次不如一次，逼迫得太紧反而找不到感觉，况且段星野在片场的时间有限，于是决定先去拍图书馆再遇的场景。
　　演员们回更衣室换装。
　　老徐代替《一路相伴》的总导演询问李霖，能否允许他们一会儿发条微博，提前预告今天在片场的情况。
　　李霖好性格地同意了，反正过两天《一路相伴》录制的时候，大家都得知道承渡舟和段星野在电影里合作搭戏。
　　承渡舟作为主演有专属的化妆间。
　　但段星野察觉周围小姑娘们有意无意投来泛着绿光的眼神，便挺直了腰背，目不斜视地从承渡舟面前经过，前往公用化妆间。
　　“……”承渡舟还站在原地，撑着门等他进去。
　　公用化妆间就像商店里的更衣室，一排好几个，狭小的隔间都用木板和帘子挡着。
　　段星野正在最里间换衬衫。
　　——“努力有什么用？还不如人家对象找得好，明明就不会演戏，还给塞一个那么重要的角色。”
　　段星野停了一下，仰起脸望向上方的灯管，手上继续系衬衫纽扣。
　　扬纨是个古偶剧出身的流量演员，事业转型期，由资方爸爸塞进李导的剧组，以客串的名义，在电影里演一个镜头不超过半分钟的小配角。
　　他进了化妆间，往椅子上大喇喇地一坐，仗着四下无人，肆意抱怨心中不满：“都是来客串的，我的角色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删减，他一进组就跟主演拍荧幕初吻，影片还没拍好，话题流量先赚足了，就因为他老公是承渡舟？真是不公平。”
　　他助理在一旁尬声道：“人家有背景嘛。”
　　扬纨切了一声，道：“真是没点自知之明，不会演戏就别来凑热闹，什么本色出演，那就是以色侍人，这种人，我跟你说……”
　　“哗啦——”
　　里间的帘子被拉开。
　　扬纨和助理都吓了一跳，再等看清一边低着头整理衣服，一边往外走的人，头皮一麻，怎么都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正主。还以为段星野会用vip化妆间。
　　扬纨把翘着的腿放下，后背离开椅子悬空了。
　　段星野抬头时，目光在两人身上短暂地滑过，自顾自走到化妆镜前，给自己别上西裤的细背带。
　　然而段星野表现得越平静，扬纨越是坐立难安，冷汗都要流了下来，他对着助理阿巴阿巴一阵，疯狂使眼色，想要找个借口逃离。
　　就在这个时候。
　　“你可能对我有误解，我一直都有自知之明。”段星野突然出声。
　　扬纨心惊肉跳，不过见段星野并没有生气，还挺好拿捏的样子，应该就是那种没有脑子的花瓶，放下心来，露出个假笑：“误会了，我没说……”
　　段星野微微抬高精致的下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调整另一边的背带：“正是因为知道老公是承渡舟，我才敢在片场为所欲为，要不然你以为呢？”
　　“……”扬纨没想到他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同时又感受到了段星野的蔑视，很快脸色涨红，之前那点得意都没了，眼神逐渐不甘。
　　段星野整理好衣服，居高临下地看向杨纨，眼神高高在上：“努力当然有用，对你这样没背景和脸蛋的人有用。”
　　“你！”
　　扬纨怒了。
　　当有人酸你并施加恶意时，不要试图降低自己、恭维对方以示友好，而是他酸什么就要让他看到你有什么。
　　反正不管自己努不努力，这种人都认定他靠的是承渡舟，那么无需自证，根据对方的逻辑怼回去。
　　跟三观不正之人谈什么三观，别搞笑了，得用魔法打败魔法。
　　“不过我还是得澄清一件事。”段星野一手撑在台面上，道，“就算我对象不是承渡舟，这吻戏还是得我来演，也只有我能演。”
　　扬纨胸口起伏，气到冷笑，撕破脸面不客气了：“是吗？”
　　“当然。”段星野浅浅翘了下唇角，一字一句清晰道，“因为他爱我爱得要死，跟别人演不了。”
　　杨纨面如菜色：“……”
　　小助理在旁边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插嘴。
　　段星野不再理会他们，朝外走去，只是还没走到门口，承渡舟出现，斜倚在门框上。
　　“……”
　　段星野脚步微顿。
　　而他身后的杨纨和小助理，脸色已经转白。
　　段星野未让人察觉异样，继续朝外走，经过承渡舟时，脚步不停，翘稍乌瞳看着男人，伸出一根纤白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们剧组都是些什么人？”
　　段星野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后，离开。
　　承渡舟回头看段星野一眼，一手抄兜，又看回屋里快缩成鹌鹑的男人。
　　他不知道这人叫什么，也不感兴趣，但听到对方说段星野“以色侍人”，还是问了句：“你叫什么？”
　　对方犹豫片刻，咽了下口水，道：“杨纨……”
　　承渡舟点头，淡淡道：“别麻烦我开口了吧，你自己找制片人结算一下工资。”
　　杨纨惊得跳起来，他知道承渡舟有把他辞退的能力，因为承渡舟就是这部电影的投资方之一，根本不用经过导演的同意。
　　“承总，我就说碎嘴说错了话，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承渡舟站直身，准备离开，道，“毕竟我爱他爱得要死。”
　　“……”
　　杨纨哑口无言，再次跌坐进椅子里。
　　***
　　段星野出了楼，脸上闪过淡淡的窘迫。
　　他刚刚就是为了气人，在口嗨，承渡舟听到了，大概要笑死了。
　　段星野“啧”了一声，有点烦躁。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脚步声。
　　段星野后颈微微紧了一下，不自觉加快步伐。
　　可那人的步子明显更大，不一会儿，他的手腕就被扯住了。
　　“走那么快干嘛？”承渡舟问。
　　段星野回过身，理直气壮：“几点了？不走快点等着人来催吗？”
　　承渡舟低下眼，松开点握住段星野手腕的力度，说：“没关系，走慢点……走吧。”
　　段星野的手任他牵着，两人继续前往朝图书馆的方向。
　　路两边有河，沿途栽种柳树，在三月天晴的下午徐徐吹着风。
　　承渡舟道：“刚刚那种人你不要理。”

　　“还用你说吗？”段星野怕他提起什么“爱我爱得要死”，思绪混乱间连忙岔开话题，“承渡舟，你不觉得很过分吗？凭什么都说是我靠你？上综艺也是，拍个戏也是，明明大家互利互惠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