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林深叹气，说嗯。
“外婆早上身体不舒服，她走不开。”
唐林深伸手揉揉路汀的头发，笑着安慰他：“这是客观因素，不能避免。”
“我知道，”路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既不显得矫情，又不那么任性，想来想去，开口说道：“我、就是想妈妈了，好久没见了。”
唐林深若有所思，说什么好像都徒增伤感，不实际。
路汀自己倒是想开了，他耸了耸鼻尖，那颗小痣也跟着晃了晃，挺乐观的，“哥，走吧。”
“好。”
唐林深把路汀推到走廊，仙人掌装袋挂在把手上，八音盒是路汀自己护在怀里了。
“小鹿，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唐林深不走了，把路汀安置在护士台后面。
路汀问：“啊？怎么了？”
“有东西落在病房了，我去拿，马上回来。”
路汀没想太多，说了声好。
骨科住院部里外都很安静，伤筋动骨的人闹不出太大动静，只有病人在出院的时候会热闹一点。
喜气洋洋且前拥后簇。
路汀安静坐在角落，没人注意到他，好像显得孤独。他瞧了片刻，看那家人是真的高兴，给护士分水果，还要送主治医生礼品。
很巧，这家病人的主治医生是唐林深，他刚拿了东西从病房出来，被人围堵在门口。寒暄片刻，又被塞满了牛奶和各种营养品，一脸无奈。
最后那家人兴高采烈的出院了，唐林深把收到的东西往护士台一放，拒不收礼。
路汀摇着八音盒，笑眯眯地说：“哥，你人缘真好。”
唐林深哭笑不得，“抬举我呢？”
路汀羞羞涩涩地眨眼，说没。他心中的惆怅与期盼搅成一滩浑水，有感而发，忍不住问：“哥，是不是所有病人出院都是高兴又热闹的？”
“也不是，”唐林深知道路汀现在的心情，他没有选择刻意回避话题，闲聊似的讲，“也有落寞和孤身一人的。”
路汀：“啊？”
唐林深说：“我之前有个病人，车祸进来的，两条腿都断了。按理说，这种程度的伤，家人都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病人，可是他没有。他一个家人都没有，只有个护工，还是手术麻醉过后自己找的。”
路汀一愣，他情绪反应慢，共情不了，就是觉得匪夷所思，“他……他没有家人吗？”
“有，”唐林深想了想，又说：“但是他的家里人不友善，可能还想从他身上挖点儿器官。”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路汀被路雅芬照顾得太好，除了在懵懂无知的童年时代，他不懂这种亲情，“为什么？”
唐林深摇头：“我不知道。”
路汀咬着唇，又问：“那后来呢，他怎么样了？”
“转走了，转到其他科室的住院部去了——他身体别的位置也受了伤，好像在头上，比双腿严重。”
除了复诊，唐林深不太会关注转科病人的后续情况，除非特殊的状态，他会印象深刻。但医生这个职业，各类惨绝人寰的事情见多了，对于人和事地印象也会逐渐归于平淡。
可路汀是头一次听见这种事情，心绪自然有些难平。他有感想，奈何表达能力匮乏，到最后也只能说一声“哦”。
“小鹿，”唐林深微微说道：“人这一生，际遇高低不平，不能被它影响心情。只有好好活着了，才会碰到高兴的事，才能遇见让你心花怒放的人。”
心花怒放，好热烈的表达。
路汀听懂了，也听进去了——唐林深是开导，也是引导，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情，唐林深费尽心思，他既没触及路汀的敏感点，也没有熬一锅鸡皮疙瘩的鸡汤。
非常水到渠成。
路汀逐渐生出惭愧，“哥，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没让你记住这些，”唐林深失笑，习惯性地揉搓路汀的后脑勺，宠得很，“我是让你不高兴了就要把事情说出来，说给我听。”
路汀想表达亲昵，于是抓住了唐林深的手指，摇着晃了两下，笑着说好。
唐林深吃不消路汀这样的撒娇，能撬动人的心智，轻而易举地让大道理灰飞烟灭了。
“小鹿，”唐林深轻咳两声，说：“妈妈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话题跳跃太快，路汀没反应过来：“啊，什么？怎么了？”
“外婆吃了药，身体好一点儿了。她先观察一下，没什么大问题，晚上来家里看你，”唐林深笑了笑，说：“我们一起吃晚饭。”
路汀惊喜：“真的吗？”
“真的，”唐林深勾着路汀的手指，说：“妈妈也在记挂你。”
“嗯，”路汀笑着眨眼，面色润了很多，“那、那我们先回去吧，回家。”
家——
唐林深之前把家当成歇脚睡觉的地方，没什么太大意义，着实冷清。现在不同了，这个字从路汀的口中说出来，好像慢慢有了五颜六色的朝气。
真不错啊。
作者有话说：
断了双腿的倒霉蛋在这儿→CP1266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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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烟火气
唐林深家的冰箱基本等于摆设，里面常年只有两个鸡蛋，路雅芬今晚光临吃饭，不先去超市逛一圈，那吃的就是西北风。
唐林深难得有不好意思坦白的事情，于是方向盘一打，没跟路汀说，直接去了商场。
这里停车方便，上下车也方便。
路汀不明所以，他问：“哥，你家住这儿？”
唐林深说：“不住这儿。”
“那怎么在这里停车啦？”
唐林深探身替路汀解开安全带，那呼吸绕着脖颈抚了一道，他心下一抖，脱口而出：“买菜。”
“哦，”路汀弯着眼睛笑：“好呀。”
唐林深愣住了，他惶然片刻，突感一阵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路汀仿若果蔬区的熟客，东西摆在哪儿他都知道，价格也聊熟于心。
“哥，”八音盒放车上了，路汀手里只捧着一株白菜，“这里东西贵，不如菜市场的便宜。”
唐林深忍俊不禁：“你怎么对这些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
“妈妈不放心我有一个人在家，她出门买菜的时候都带着我。”路汀对这些事情有兴趣，说起来的时候眉间都是喜色，“她和老板娘砍价的时候我都听着呢。”
唐林深挑着土豆，说道：“可惜了，这里不让砍价。”
“是啊！”
“那下回就去菜市场，”唐林深顿了顿，又摇头：“可是菜市场不好停车。”
“没关系呀，”路汀笑着说：“等我腿好了，我们走路过去——远吗？”
唐林深说：“不远，我们小区附近就有一个。”
路汀说嗯，他目光灼灼，好像对买菜这事儿期待上了。
唐林深对买菜这项业务不熟，他没什么目标，看见什么拿什么，很快就装满了购物车。
路汀觉得不靠谱，看不下去了，问：“哥，你晚上想做什么菜？”
倒是把唐林深难住了，但不能露馅儿，他不动如山地笑了笑，反问：“小鹿，你想吃什么？”
路汀看着唐林深这模样，以为他手艺好，于是点了一桌子菜，能拼凑一出满汉全席。
唐林深盘算了一下，说：“很丰富啊。”
“嗯！”
唐林深又说，“但是我的制作过程可能有些困难了。”
路汀一愣，“啊？”
唐林深手指架着镜片往上一推，从容不懂，“等我回家研究研究菜谱。”
路汀眨眨眼，恍然大悟——哦，他哥不会做饭。
唐林深没就着满汉全席为难自己，大不了点一桌酒店的外卖，也方便。眼下他挂心路汀住进自己家里后，能不能适应陌生环境的问题。
超市很大，从南到北，唐林深让路汀自己挑他习惯的生活用品，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唐林深做足了铺垫，倒显得路汀不像暂住的客人了，好像要定居似的。
“哥，够了，”路汀的脸让超市里的空调闷得通红，快熟了，“我、我用不了这么多。”
“嗯，”唐林深看了眼时间，不早了，“缺什么下次再来。”
路汀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不高，差不多就能过日子，他自己控制着电动轮椅走，唐林深推着满溢的购物车跟在后面。
最后结账时又多了一购物袋的零食。
怎么办呢，唐林深就是想哄路汀高兴了。
唐林深的家住在华朝市刚开发的新商圈内，小区周边设施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城市公园，公园里有一片湖，很大。
环境好，地段佳，所以这儿的房价的一般人不敢想。
路雅芬为锻炼路汀对外界的通讯能力，经常让他看报纸，所以路汀对这个小区的单价略有耳闻，反正就是贵。尤其进了小区，整体设计甚至能艳压隔壁的城市公园，居然还有个迷你摩天轮。
路汀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看哪儿都觉得新奇，“哥，那个摩天轮能动吗？”
“能。”
路汀又问：“坐上去要钱吗？”
“业主不用，办张卡就行，”唐林深往地下车库开，余光看见路汀兴致勃勃的模样，打趣道：“一般都是家长带着小孩儿玩，有些熊孩子玩儿高兴了，转个十几圈都不肯下来。”
路汀眨眨眼，说：“哇哦！”
唐林深不动声色地挑眉，“小鹿，等你腿好得差不多了，我半张年卡，带你上去玩儿好不好？”
路汀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他手掌一拍，说：“好呀！”
唐林深低头微笑，他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唐林深家住十八层，面积很大，尤其玄关的走道正对客厅落地窗。落地窗外湖泊与远山接壤，一眼望去，辽阔无际。
路汀从小在老旧小区的居民楼里挤惯了，推开窗户就是路边摊的油烟和吆喝，热闹也嘈杂，尤其发病时，这种摆脱不了的噪音能让他做整晚的噩梦。
他是喜欢安静的。
路汀从一种环境落入另一种环境，整个人都拘谨起来了。
唐林深没去打扰路汀的适应过程，他放下购物袋，发出淅嗦响声，抬手打开中央空调，脱了外套又开始拖鞋。
路汀怔怔地瞧着，终于后知后觉地产生了疑问，他藏不住，开口问道：“哥，你是不是很有钱？”
唐林深差点让自己的唾沫呛死，挺含蓄地回答：“还行。”
比还行稍微好一点。
唐林深家里做生意的，他能跟张映水成为发小，自己本身也是个富二代。唐林深原本住的小区环境一般，后来是为了摆脱赵僳才买了这儿——安保固若金汤，闲杂人等混不进来。
所以，贵有贵的道理。
路汀垂下脑袋，头发丝都掉了下去，他好奇探究的劲儿没有了，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林深知道路汀敏感，很敏感，所以有些话不能直说。
“我每个月一万按揭呢，偶尔工资还不够生活费的。”
路汀琢磨片刻，又问：“啊？那怎么办？”
唐林深耸肩一笑，相当无所谓：“啃老。”
路汀待在玄关没动，他想了想，说：“哥，我住你家里，每个月给你生活费，行吗？”
唐林深暗叹一声，没反驳，说行。
路汀一直认为自己能实现价值的地方很少，总不能老占唐林深的便宜。他喜欢存钱，存了不少钱，现在刚好能用上了。
唐林深顺着路汀的心绪，他高兴就好。
家里很久没住人了，生活痕迹淡薄，闷着一点儿气味，肉眼可见之处却一尘不染，各类家具和电器摆放也是井然有序，能看出主人的强迫症和洁癖。
路汀耸了耸鼻尖，打了个喷嚏，有些痒。
唐林深在超市买了香薰，点上了，瞬间驱散了房间门沉闷许久的气味。路汀闻着花香，终于又笑了。
有底线，又单纯，唐林深想，这样的人，太难得了，是要好好珍惜的。
“哥，好香啊。”
唐林深没把食材往冰箱里塞，拎着直接走进厨房，“我挑了很久，还怕你不喜欢。”
路汀操控轮椅停在落地窗边，看着天边日落晚霞的景，眼睛一眨不眨，“你什么时候挑的？”
唐林深从购物袋里抓出一只西红柿，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顺口回答路汀的问题：“在你考虑薯片是买黄瓜味还是烧烤味的时候。”
路汀的脸让晚霞映的漂亮，双唇殷红，“哥——”
唐林深说：“零食那一袋放在茶几上了，黄瓜味和薯片味都拿了。晚饭可能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吃上了，你别让自己饿。”
“好。”路汀到处看，看到新鲜玩意儿又不敢碰，尤其投影仪，他转了一圈，实在放不开手脚，也只能往厨房走，“哥，妈妈什么时候来。”
唐林深还捏着番茄，偏头看了路汀一眼，“不知道，我等会儿给她打个电话。”
路汀避开了目光接触，笑得腼腆又甜腻，“你在做什么？”
“小鹿，”唐林深问：“番茄能做什么？”
“...炒鸡蛋吧。”
路汀会做饭，跟着路雅芬学的，所以技术不错，他到唐林深身边了，抬手够那只番茄，“哥，我来做饭吧。”
“别，你告诉我怎么弄，我来。”唐林深躲了躲，没让路汀碰到番茄。他手指划过唐林深的手背，撩拨着旖旎似的，触感微凉。
唐林深攥住了路汀的手指，捏了捏，“小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冷吗？”
路汀指尖无意识般地在唐林深掌心蹭了蹭，如实回答：“不冷，有点紧张。”
唐林深没问他在紧张什么，只说：“好，那在我身边待着。”
这样就会不紧张了。
唐林深在厨艺方面属于差生文具多，一整套锅具齐全，价值上万，除了煎蛋和煮面的小锅，其他崭新如初。
路汀说话的语速很慢，排着食材跟唐林深说做法，包括火候的大小。半个小时出锅两道菜，效率还行。尤其那道可乐鸡翅，路汀闻着馋了嘴，被唐林深喂了一个。
“哥，好吃，你做的。”
“嗯，”唐林深嘴角上扬，“你再多教我几天我就能改行了。”
路汀跟着他一起笑。
时间差不多了，唐林深给路雅芬打了个电话，他们简单且有效地交流了几句。唐林深挂了电话，一边洗胡萝卜一边对路汀说：“小鹿，妈妈从外婆家过来了，马上就到。”
路汀问：“她知道地址吗？”
“没关系，我给她叫了车，”唐林深洗干净胡萝卜，捏着刀切，切得不太好看，厚薄不均，他啧了声，也嫌弃自己，“门卫可能不会放人进来，我等会儿出去接。”
路汀挑了几片卖相好的，“哥辛苦了——这两片好的，能用。”
唐林深哭笑不得，“好，不辛苦。”
作者有话说：
隔日更新，偶尔根据榜单不定时加更，准时7点半，欢迎大家来呀！
第34章 适应力
与唐林深大尾马狼款式的从容相比，路雅芬明显狼狈不堪，她这一天兵荒马乱地过下来，出门时来不及收拾自己，蓬头垢面。甚至到了目的地，路雅芬下了车仍旧迷茫地在想——我要不要买点水果？
商圈里的水果店都挂着精品的牌子，跟挤在街道里的逼仄店面不同，托显贵气，橙子三十块钱一斤，路雅芬心下一狠，买了三斤。
正好唐林深出来接人，他看见路雅芬亮出的付款码，愣了片刻，“雅芬姐。”
唐林深穿着居家服，状态松弛又随意，路雅芬没见过他这个模样，显得陌生，有点局促起来，“唐、唐医生，好啊，打扰了。”
唐林深笑了笑，“雅芬姐，你这水果是买了送给我的吗？我叫你过来吃饭，可不能收这些。”
他温润且平易近人的说话方式逐渐让路雅芬找回了熟悉感，不那么紧张了。
“哪里的话，我儿子还在你家呢，”路雅芬心绪逐渐熟络，“汀汀爱吃橙子，我给他带点儿，榨汁。”
唐林深思忖片刻，家里好像有台原汁机，买了还没用过，不知道放哪儿了，得回去找找。
“好，”唐林深趁着路雅芬心神慌乱之时，抢先一步付了款。
路雅芬急了：“这怎么好意思！”
唐林深没给路雅芬说客气的机会，直接说道：“走吧，我锅里还蒸着鱼，汀汀帮我看着，我怕火候过了。”
路雅芬却说：“这不用担心，汀汀懂这些的，他会做饭，心里算着时间呢，出锅的饭菜口感都好。”
“是，”唐林深引着路雅芬往小区里走，一边闲谈似的聊：“我一个小时做了两道菜，全是在他指导下，很厉害。”
路雅芬不禁失笑：“唐医生，别这么夸他。”
唐林深相当真诚：“我说的都是实话。”
路雅芬开玩笑地说道：“那你以后让他做饭得了，我看你上下班这么忙。”
“嗯，”唐林深接了这话茬，点头说：“那我就负责买菜和洗碗了，给他打打下手。”
路汀不知道自己被路雅芬和唐林深安排得明明白白，他满心欢喜地等在门口，看见路雅芬，眼神都亮了。
唐林深拎着橙子往厨房去，他看着路汀笑了笑，说：“你们先聊。”
路汀朝唐林深点头，后偏头喊路雅芬：“妈妈！”
路雅芬上前抱抱路汀，“对不起啊汀汀，妈妈今天太忙了，没有接你出院。”
路汀鼻子一酸，说没关系：“外婆怎么样了？”
路雅芬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有意让路汀安心，“吃完药好多了，现在睡觉呢，邻居帮我看着。”
路汀问：“我能去看看外婆吗？”
路雅芬想了想，他不想让路汀去，于是迂回地找了推脱措辞：“等你的腿彻底好了以后再说，不然外婆看见你这模样，她心疼的。”
路汀心里难过，他装不了淡然，也只能说好。
“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路雅芬问：“什么时候可以走路了？”
这事情路汀自己也不清楚，仔细一想，他好像把身家性命全部交给唐林深了。
路汀回头往厨房看，欲言又止，“妈妈，我不知道，现在还有些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