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起。”
话音刚落,忽然从旁传来个声音接上了话,庄迟应声看过去,对上顾溪眠的视线,见她对自己这边粲然一笑:“我也可以加入吗?”
“当、当然。”庄迟还没说话,奥莉薇娅已经反应过来,频频点头,莫名带着几分局促,“我本来就是想要邀请大家一起的,不是想要和庄迟两个人……”
她越说声音越小,后面干脆根本听不到了。庄迟看看面色如常的顾溪眠,总觉得这两个人中间有些看不到的暗潮涌动,她摸不清,思索再三也只悄声向顾溪眠问道:“……你们之前不是和好了吗,怎么奥莉薇娅看起来在你面前还是不太自然的样子……”
顾溪眠看她一眼,感觉有一瞬间不想理她,但最终还是叹道:“……因为我是个坏人。可以了吧?”
“——好了,楼澈这边差不多了。”
庄迟还没搞明白顾溪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安臣带着两个人走到她们这边,确认道:“没什么其他事的话、那我们就进去吧?”
“我有个问题,”出乎意料的,这次是顾溪眠开了口,她问道,“我们进去之后是要一起行动吗?从效率上来说、是不是大家分开行动会比较好?”
“……嗯……”安臣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迟疑着说道,“你是想说……两人一组之类的……?”
“……”
在五双眼睛的注视下,顾溪眠沉默了好半晌,最终以淡然的语气说道:“……没有。我没想这么说。”
*
总之,变成单独行动了。
因为顾溪眠进入展览前的那一番话,众人最终商议决定先分散开各自去看展览,在一个半小时之后回到入口处集合交流,之后再一起行动。
因此,庄迟眼下正独自在展览中漫步着。虽然这场希腊文化艺术展览的内容丰富且有趣,她看到什么都深感新奇,但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多是成双成对或是三口之家,又让她觉得自己显得有点形单影只。
……感觉自从加入主席团之后,好像还蛮少这样单独行动的。庄迟想。主席团的工作很忙碌是一方面,顾溪眠出现在她身边的频率也变高了……
还以为今天也会从头到尾都一起行动呢,没想到原来顾溪眠是想要分开的,庄迟将眼前精美的雕塑拍下来,想着确实可以理解,毕竟这种展览一个人看更能静下心来吧——
——她想着这种事,在自己的目的地前看到顾溪眠。
想着先去确认主题,庄迟一路上都是奔着“皮格马利翁”主题的那张油画去的。现在终于能看到那张画,还有停在画前的顾溪眠,让庄迟下意识停下脚步。
是很大的一张油画。色彩华丽鲜艳,隔着这么远也能看清画上的皮格马利翁王和雕塑伽拉缇,两个人亲密地依偎着,显出浓重的情意。而不知为何,其他展品前或多或少都有数人驻足,只有这张油画前空空荡荡的,只有顾溪眠一个人停在那里。
她背对着庄迟,微微仰着头,看起来看的很专心。只是背影高挑瘦削,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莫名显得孤零零的。
有那么一瞬间,庄迟犹豫着是不是不该去打扰她。既然顾溪眠之前说了要分开看展览,那现在偶然碰到或许也不该去贸然搭话,破坏她专注的情绪。但就在她犹豫之际,顾溪眠先动了动,若有所感似的突然回过头,隔着满是艺术品的长长走廊,准确无误地和庄迟对上视线。
她们的距离不算很近,庄迟却觉得那双眼睛无比清晰,让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旋即迎着顾溪眠的目光慢慢迈开步子,走到她身边。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那站着的?”顾溪眠先开了口,轻声问道,“怎么也不早点过来找我。”
“……”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这样低声私语,总显出种奇妙的气氛来。庄迟局促地抿了抿唇,悄声回道,“……怕打扰到你。”
顾溪眠不说话了。庄迟悄悄转头去看她,只觉得好像从那张端正面容上看出了些不快。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她自觉跟自己脱不了干系,总之先笨拙地岔开话题道:“你逛的好快啊,我是特意找过来的呢,都没有你这么快……”
身旁的人安静了半晌,在庄迟心头打鼓的时候才轻声说道:“我也是特意找过来的。因为觉得可能有人会想到这里来看。”
有点奇怪的话。庄迟想着每个展品不都会有人想要看吗,不明就里地应道:“但看起来这张画的人气不太高,只有我们两个在看。”
“……”感觉顾溪眠似乎小小叹了口气,庄迟听到她含着叹息道,“……总比有一群人在这里站着好。”
“先不说这个,这幅画还挺好看的。”顾溪眠抬起头,目光专注,“你觉得呢?”
听她这么说,庄迟抬眼看向油画,目光扫过伽拉缇,然后鬼使神差似的,转头看向顾溪眠。油画艳丽的色彩还留在她眼底,但这样一晃眼,却让庄迟觉得压不过眼前人的清冷轮廓。
她没敢多看,在顾溪眠注意到之前仓促转正了头,小声应:“……嗯,是挺好看的……”
而在庄迟重新看向油画时,她赫然发现画面和她之前看到的不一样了,皮格马利翁和伽拉缇都消失不见,色彩都融化混杂成一团斑斓的背景,在画框中唯一成型的是一本书。
……或者该说,是一个本子。一个随处可见的、再普通不过的笔记本。
庄迟却觉得眼熟。
而周遭所有的声音在此时戛然而止,庄迟一怔,发觉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她再转过头时只看到空荡荡的展览厅,刚才还存在于这里的所有游客和工作人员统统不见了踪影,顾溪眠也消失了,偌大的空间里在瞬息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过于突然而荒诞的发展,庄迟久久凝视着这个只剩下艺术品的空间,震惊渐渐褪去的同时,涌上来的情绪格外复杂。
她回想起曾经:年纪尚轻的小庄迟在苦思冥想一番后庄重地在本子上落了笔:【她是独一无二的S级Omega,就读于圣布莱斯顿,全世界闻名的贵族学校。】
就是现在出现在画上的那个笔记本。
第68章 [VIP] 第六十八章
庄迟开始写那本小说的时候年纪很小, 还只是个初中生。
关于她为什么会想要写小说的理由也很简单,正处于对什么都兴致勃勃的年纪,那时又正是优秀的偶像剧和言情小说井喷的时期, 网络也渐渐融入生活,小庄迟受到影响, 开始尝试去构建属于自己的世界。
她这本小说只写在笔记本上, 没有发到网络上, 甚至连文名都没有。文笔拙劣, 内容幼稚,唯一值得称赞的大概是庄迟坚持把它写完了, 在许多个夜晚偷偷摸摸地拿出笔记本, 很认真地一笔一笔写到结尾。
其实现在想起来也是本很怪的小说。庄迟那时才刚刚从网络上了解到ABO,一知半解的, 却着迷于这个与现实生活中的性别分歧颇大的世界观,她笔下安排围在她的女主角身边的Alpha们男女参半, 也没有什么深思,似乎就只是想要平等一些, 但如今想来——在一本小说里安排不同性别的追求者其实是相当罕见的, 也不知是因为那时的庄迟严格践行着ABO世界观、还是因为她天生就对这方面认识的模糊。
那时网络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着, 出自某个很有名的小说家之口:随着书越写越长, 笔下的角色就会慢慢活过来, 角色自己选择并推动剧情自然向应有的方向发展, 作者只是顺其自然地把它写出来。庄迟觉得听起来很酷,她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她给她的女主角——也就是顾溪眠——尽可能地安排了很多看起来非常优质的Alpha, 但没有定下官配,她觉得或许等她写到一半的时候就能看出顾溪眠喜欢的是谁了, 到时候再“扶正”也不迟,但她越写却越是觉得……
——觉得没有人配得上顾溪眠。
乱想什么。庄迟想。赶紧关注眼下的状况才是正经的。
她现在仍站在原本内容是“皮格马利翁”的那副油画前,凝视着画中的那个本子。她曾经和这个本子相处过许多时日,对它的每个折痕都熟悉,如今突然看到,一下子被勾起许多回忆来。
但空荡荡的场馆却提醒着庄迟,现在不是该陷入回忆的时候。圣诞舞会选到希腊神话里皮格马利翁的主题,邻市的希腊文化艺术展,再到展览上唯一的一副关于皮格马利翁的油画——这些事项如同联成若隐若现的道路,将她一路指引至此。
……那就是说,果然关键就在这个笔记本上吧。庄迟想。但是它在画里啊,还是合着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她又不能把它从画里拿出来……
“……”
庄迟沉默了半晌,鬼使神差地靠到画前,抬起手去。
她小心地触到画面上笔记本的边缘处,传来的触感并非属于画的,而是如同真的抚摸着一个本子的边缘,能感受到指尖下存在着层层纸张。
……真的假的。庄迟不禁咋舌。看来在这个空间里是不讲常识的吗……哎,搞什么,她的小说里可没有奇幻要素啊。
但事到如今,现在要做什么已经很清楚了。看起来她也没有其他选择。
庄迟深吸一口气,慢慢翻开笔记本。
触碰到画中的笔记本并看着它如期翻开是件很奇妙的事,有那么一瞬间庄迟怀疑自己是不是面对的其实是一个可触屏的电子屏幕,但下一秒就被笔记本上的内容吸引了视线。
是手写的字迹,看起来很工整,但仍难掩稚气,是当初庄迟的字迹。
但第一页的内容却并非她的小说第一章 ,而是只在正中写着一个标题:《皮格马利翁》。
庄迟眉头一皱,慢慢翻过第二页。
还真的和标题一样,后面几页都是在讲皮格马利翁的故事,是很官方的内容,和她之前在希腊神话里看到过的差不多。庄迟粗粗浏览过去,心下生疑,她能确定自己从未在这个笔记本上写过关于皮格马利翁的故事,耐心翻到结尾,终于看到一句故事之外的话。
【皮格马利翁和伽拉缇受到神的赐福,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们原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就像你们一样。】
“……”
庄迟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她微微蹙起眉,即使这个本子没有写的很明白,但她也能猜到这句话是在说她。她试图往后翻,却惊觉翻不到下一页了,纸张像是黏在一起一样难以拨弄。
庄迟不知所措地犹豫了半晌,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样子如果让其他人看到一定像是个傻子,但最终还是迟疑着开口道:“……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一点吗?”
天可怜见,她现在竟然在和一个画里的笔记本说话,还是在和它打商量。庄迟心道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也是想不出其他办法,她又不能往油画上写字——而且这书已经把这一页占的满满当当,也完全没给她留出下笔的地方。不知道这个笔记本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和她交流,听起来真是荒唐……
她胡乱想着这些,却突然感觉手上一松,书页被顺畅地翻过去。
【好的。】
……还真的能交流。庄迟张口结舌。而且……该怎么说、感觉这个本子脾气还挺好的?这是答应她可以说的直接一点了?
【提问:】
庄迟看着铅黑色的字迹在本子上渐渐显现出来,该说是如她所愿吗、问的非常直接。
【您也像皮格马利翁爱着伽拉缇一样,爱着顾溪眠吗?】
字迹停在这里,没有继续往下写,大约是在等着庄迟的回答。
而庄迟看着这样远超出她想象的问题,错愕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她脑中有些混乱,接着问道,“还有,你……你是这个世界的神之类的吗?是你让我穿到这个世界来的?”
笔记本安静了一会儿,旋即出现新的字迹:【首先回答第二个问题:不确定。每个人对于“神”的定义不同,如果您指的是全知全能,那么我给出的答案是否定。如果您指的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个世界的剧情进展,那么我给出的答案是肯定。】
【其次是第三个问题:肯定。从源头上来看,是我将您带到了这里。】
【最后,关于第一个问题。】
黑色字迹停了半晌,后面的字出现的速度很慢,像是一字一顿的:【我询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是:根据您的回答,我将对您的去或留做出我的倾向判断。】
“……”这个笔记本不仅脾气不错,性格也很老实,简直是有问必答。庄迟被这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所冲击,注意力却还是先落到最后一句话上,忍不住问道,“去留……是说什么?”
这次的回答来的很快,纸面上的字迹显出种一板一眼的无机质:【是指您是将继续留在这里,亦或是离开这个世界。】
【补充:我现在的主张是希望您离开这里。】
……多么诚实的笔记本,这是能当着她的面说的事吗。庄迟想。而且刚才不是说了是它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的吗?怎么现在又想让她走了?
【理由:最初将身为创作者的您带到这里时,是因为我有希望您去做的事,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如今您的存在,会让这个世界受到一定的威胁。】
“威胁?”庄迟困惑地皱起眉,“为什么?我又不会去做什么坏事——”
【当一个人被枪指着,他不会因为那把枪还没有扣下扳机而感到安心。】笔记本顿了一下,续道,【而我判断,您现在对这个世界的威胁度远大于一把指着人的枪。】
【在我做进一步的解释之前,我希望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您也像皮格马利翁爱着伽拉缇一样,爱着顾溪眠吗?】
它看起来很执着,已经是第二次说出这个问题,庄迟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这句话上,没有做声。
……爱?庄迟想。像皮格马利翁爱着伽拉缇一样……也就是恋爱的情感的意思吧。
她过去没有深入去想过这个问题。即使她很清楚,如果她是皮格马利翁、那么她的伽拉缇只会是顾溪眠,但庄迟依然不曾往这个角度考虑过,仿佛下意识避开这个选项。
如果将“爱”这个词弱化一层,变成“喜欢”,那么庄迟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她当然是喜欢顾溪眠的。早在她脑中还只有顾溪眠的雏形开始,庄迟就喜欢她的女主角,她倾注了无数的心血,毫不吝啬用天花乱坠的美好词汇去形容,将她能想到的所有优点通通给过去,堆砌出一个在她眼中无比完美的顾溪眠。
而现在庄迟真正遇到了顾溪眠,说实话,和她原本想象中书里的女主角并不完全一致——更加生动,更加优秀,更加闪闪发光。
顾溪眠完全是她喜欢的样子。庄迟对这点毫无疑问。
那么爱呢?
好重的词。庄迟想。
她对顾溪眠的感情已经混着够多东西了。最初是发觉自己幼稚的创作给眼前活生生的人带来了困扰而想要尽力对顾溪眠更好一点,后来又因交际渐渐变多而成为说得上话的朋友,再之后得知顾溪眠竟然知道这里是本书、她出于某种不好的预感而瞒下自己的身份,怀揣着秘密与顾溪眠相处,微妙又愧疚。
庄迟没有去爱过一个人。但她想到这里,脑中首先冒出的念头却是——连最基本的诚实都做不到,又如何去爱她呢。
思绪像是突然被丢进石子的湖,波纹破碎而不成形地荡开。庄迟感到混乱,她觉得自己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去思考这个看起来很神通广大的笔记本想要的是哪个答案,然后投其所好地说出来。但她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思考转向那个方向,她难以自已地去想她是否爱顾溪眠这个问题,脑中有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比如顾溪眠应该早就厌烦于Alpha的追求了,再比如她是顾溪眠在关于世界秘密之上的唯一“同伴”,她怎么能辜负顾溪眠的信任去生出这种想法,归根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