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眠其实自己也并不习惯于说这样的话，难得感到一些局促。但在看到比她反应更大、直接当了机似的红起脸的庄迟后，她又倏地觉得心情轻松很多，心血来潮地伸出手去，捉住庄迟的手。
“所以……不要听他说的话。”她声音轻轻，恶作剧似的捏了捏庄迟的指尖，“听我说的就好。”
力度很轻，松开的也很快。顾溪眠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看向前方，上前几步与不远处的奥莉薇娅交谈起来。
而庄迟仍站在原地，她垂着眼，下意识地悄悄将手指蜷进掌心。
像是曾有春日的蝶漫不经心地停在她的指尖，一瞬就飞走了。
*
下午，庄迟来到了心理健康研究社的社团教室。
里面已经聚着几个人，为首的社长是个小个子女生，向庄迟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我听学生会长说过了！你是来帮我们忙的对吧？”
“嗯。”庄迟点头，“在你们明天的招新结束之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都可以找我……这件事有点突然，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怎么会！来帮忙的人当然不嫌多呀！”社长斩钉截铁地摇头道，“而且、如你所见，我们心研社……人手不足。”
……确实。听名字就不像是那种人很多的大型社团，现在正式见了面则更一目了然。庄迟看了看聚在这里的成员们，人数比较少，而且她虽然没有像顾溪眠那样能很快辨别出其他人性别的本事，但从感觉上来看、似乎没有Alpha。也算合理，Alpha应该大都倾向于参加更显眼的社团吧。
“……话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和旁边几个社员嘀嘀咕咕交流了一番，社长重新看向庄迟，在得到肯定回答后有点紧张地指了指她的脖颈：“你、你就是在学校里很有名的那个……在体育仓库里分化的Alpha吧？”
“……”庄迟沉默了半晌，艰难应道，“……有没有名我不太清楚，但我确实是在体育仓库分化的。”
“噢噢！那就是她嘛！”
“我记得新生入学那天她还和凌璟打了一架来着？”
“你这个消息已经落伍了！凌璟现在已经被她收为仆人了！多么了不起的新生！”
……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了。庄迟站在一旁，被夸得分外不自在，而社长围着她踱着步转了几圈，认可地嗯嗯道：“身高足够，作为Alpha应该体力也会比较好……”
“我想好了！”在一番自言自语后突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喊了一声，把庄迟吓了一跳。社长堂堂宣布道，“你就来扮演我们心研社的吉祥物吧！”
“吉、吉祥物？”学生社团竟然还有吉祥物的吗，庄迟迷茫地眨了眨眼，看看在社长的一声令下后已经飞奔去取什么东西的社员们，先问道，“……要穿玩偶服的那种吗？”
“嗯，差不多，但加入了一些我们社团的特色。”还卖起了关子来，社长先去解释她会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差事很容易上手，但还挺需要体力的，觉得Alpha可能会比较适合。另一方面是……如果让你就这样直接露脸去帮忙看摊位的话，感觉应该也会像刚才那样、被很多人围观着讨论吧。”
……有可能。实在不太想要面对那样的情景，庄迟带着感恩的心情向社长点点头，而社员们在这时飞奔了回来，将手上举着的东西献宝一样往庄迟身前一递：“穿上这个！你就是我们的吉祥物了！”
庄迟伸手接过，沉默地看了半晌。
“……熊？”
*
确实是熊。
在经过半小时后才穿戴完毕，期间还有三个社员在旁边帮忙。庄迟——已经穿上毛茸茸玩偶服化身成心研社吉祥物的庄迟抬了抬手，觉得虽然看上去厚重，但穿上去之后意外的感觉还好，不太影响行动的样子。
然后她又看向玩偶心脏的位置，指着那个与玩偶熊显得格格不入的小小显示屏发问道：“……这是什么？”
小小的圆形显示屏眼下正显示为一片绿色，仔细看看其下似乎还有着颇似心电图的波动起伏。庄迟从穿戴途中就开始对这东西感兴趣了，只是那时穿的实在很手忙脚乱而来不及问，眼下终于找到机会，而社长就像正等着她问一样双眼放光：“这是你的心情状态！”
“……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就是根据你的脉搏跳动速度做出颜色区分而已。”气势很快熄下去，社长殷勤地凑上来，点点她的左手腕，“你刚才穿上这套衣服的时候她们也有帮你整理吧？就是在你手腕上贴的那几根线。”
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庄迟想。感觉安装过程非常复杂——看起来大概率是自己改装的。负责的人全神贯注非常谨慎，让伸着手的她大气都不敢出，也没敢问这是干什么的，原来是测量脉搏的吗。
“像这样的绿色说明你的脉搏很平稳，也就是心情还不错。后面还有黄色和红色两档，大概对应着有点不自在和非常紧张这样子。”
“也算是做个保险吧，”社长拍拍她的背又拍拍她的肩膀，一边检查着有没有异常一边解释道，“虽然玩偶服里面是加了小风扇，现在天气也不算很热，但它还是有点厚嘛，毕竟我们为了保证外面毛足够柔软做了很多努力——总之像这样子有个显示屏的话，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们也能一目了然地看出来了，很直观！”
“噢、噢，挺好的。”听起来好像也有道理，庄迟想着这大概就是社长刚才说的吉祥物加入了社团特色吧，能测量穿戴者心情状态（指脉搏）的玩偶服穿起来也不错，还蛮暖和，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她尝试着活动身体走动起来，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下随口问了一句，“所以我明天只要在摊位旁边蹦蹦跳跳表现出我很可爱的样子就可以了？”
“啊、不是啦。”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没向庄迟说明工作内容，社长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这是个抱抱熊啦。”
庄迟的动作一滞，慢慢重复道：“……抱抱熊？”
“嗯。”社长重重点头，笑眯眯道，“这个吉祥物的设计目的就是想要给缺少关怀的大学生们一个拥抱，让她们能直观地感受到拥抱的力量会对糟糕的情绪造成多么大的缓解……说起来、对你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在抱其他人的时候能尽可能让显示屏保持住绿色，因为要让大家觉得心情会好嘛……别担心、我们把绿色的脉搏频率范围调的很宽的，你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吗？”
“……”
庄迟沉默了片刻，在可爱的熊玩偶头的遮掩下微妙地移开了视线。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第40章 [VIP] 第四十章
转天, 心研社招新摊位前。
总之要先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庄迟并不打算去主动插手心研社的招新活动，毕竟人家策划了那么长时间、她一个初来乍到的直接去改人家的策略方向什么的总觉得不太好。她本来就是个温和性子，对这个面试项目也没有“一定要做的让人刮目相看”的好胜心, 就只想要好好完成自己被分配到的工作。
好。有点笨拙地将玩偶头套戴上，庄迟做了个深呼吸。从现在开始, 她就是心研社的抱抱熊了！
“感觉怎么样？Kuma？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为了方便称呼, 社里还给这个吉祥物起了名字, 叫做Kuma。眼下距离招新开始不剩多长时间了, 社长有些紧张地围着她转：“开始之后感觉人多了会乱糟糟的、你的声音可能会比较难传出来，有问题随时来找我哦, 直接拍我就行, 不要硬撑。会不会热？电扇有在好好运作吗——”
感觉有点紧张过度了。庄迟活动了一下手臂，带着试营业的心态打开双臂, 将小个子的社长包进怀里来。Kuma的头套有点影响她的视野，玩偶服柔软厚实, 抱住人的触感没有很结实，让庄迟有点难以把握该用多大的力气, 只轻手轻脚地拍拍社长的后背就将人放开了。
社长没动, 将脸埋在她肩膀处柔软的浅棕色绒毛里, 好一会儿才惊觉地猛一抬头, 对庄迟竖起大拇指：“……十分！”
抱抱熊的工作水准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庄迟严阵以待地往摊位前一站, 眼下正是上午的课程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下午都是招揽新生的时间。心研社的摊位位置其实不算很好，有点偏, 但她这样一个毛茸茸软绵绵的熊玩偶出现在这里，别的不说、吸睛的本事一等一的强。
喜欢可爱的事物是人类的天性。在人流量渐渐变多的时候, 庄迟就被聚集起来的大学生们包围了，她的“生意”非常兴隆，大伙儿都呼朋唤友地来找抱抱熊玩，围着她夸她可爱又和她合照，让身处其中的庄迟都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脉搏快了一些，好在显示屏仍是绿的，看来心研社确实将界限调的很宽松。
而在这样的热闹中，难免会碰到几个熟人。比如事先就知道她在这里做吉祥物的卢漫，早早地来探她的班，结结实实地抱了一下后还趁着别人没注意往熊嘴里给她喂了块儿冰，生怕她热到。再比如现在似乎是来巡视的学生会长，正站在她身前沉默不语。
“……”已经从社员口中得知了Kuma里面是庄迟，安臣此时的表情变幻莫测，颇为复杂，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还挺适合你的。看起来跟你平时给人留下的印象差不多。”
……拿不准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庄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人气火爆的抱抱熊业务排着挺长的队，安臣在这光站着不抱熊很快激起了后面的不满，排在他身后的人探出头来，把安臣往旁边推推，笑嘻嘻道：“你不抱就让一让，到我啦。”
挤上前来的楼澈看起来兴致满满，高高兴兴地向庄迟伸出右手——手心朝上，然后以朝气蓬勃的声音开朗道：“来，握手！”
“……”
忍住想骂他不要把熊当成狗来逗的冲动，庄迟沉默地抬起熊掌，啪地把他的手拍开了。
送走了被Kuma拒绝后伤心离开的楼澈，庄迟重新端正了营业态度，兢兢业业抱过许多人，在空隙间听到有个社员凑到她身后的社长旁边，有点紧张的压低声音说道：“……你看那边那个人，感觉一直在咱们摊位附近走来走去啊？”
庄迟心下好奇，有点费劲地抬起头，向周围打量了一番——
噢，那不是凌璟吗。
意外很快地锁定了目标。实在是凌璟的行为太过怪异，一看就知道她一定就是那个引起社员注意的可疑人物。庄迟默默看着她，视线跟着她一起在摊位前走过去又走回来的绕了三回，看起来若无其事的，但根本每走过一次就要往她们摊位看一次，还要装成不感兴趣地很快移开视线，然后自己纠结半天再回来“路过”一次。
也不知道是纠结什么。那么在意的话过来看看不就好了吗。庄迟都快要看不下去，好在凌璟也已经无法再继续忽视这个正一个劲儿盯着她看的熊了，于是终于走上前来——还要装作是刚刚才注意到这边的样子，很有些僵硬地向庄迟搭话道：“……是、是所有人都可以来抱抱你吗？”
Kuma圆溜溜的眼睛留给庄迟的可视范围比较小，但庄迟还是看出了凌璟眼中紧张又期待的情绪，她于是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喊她的名字，只无声地点点头，抬起软绵绵的熊掌，带着鼓励意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后凌璟排了五次队，抱了她五次。
终于肯离开的时候凌璟看起来还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下定决心要隐瞒这个秘密的庄迟营业周到地挥着手向她道别，默默想着等凌璟生日的时候给她送个很大的毛绒玩偶好了。
然后，在午休最忙碌的那段时间过去之后，奥莉薇娅也出现了，这倒没什么意外的，毕竟昨天她就和庄迟说了有空会来她这边看看，但比较让人意外的是——她身边还跟着莉莉，银发的小公主淡淡扫视着周围，天然带着种生人勿近的矜傲。
庄迟实在是不太擅长应对莉莉，上前的脚步缓了一下，而她的这一瞬迟疑让她错过了向奥莉薇娅打招呼的机会，就被惊喜的奥莉薇娅反客为主地一把紧紧抱住，并顺着毛发把她摸的柔软顺滑：“多可爱的小狗啊！”
“说错了，姐姐，这是熊。”
“这、这样啊，看来我学词语的时候又记混了……”
奥莉薇娅赧然地放开她，又赶在庄迟开口喊她之前突然啊了一声，似乎是终于记起来自己是来找人的，然后急急跑去摊位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最终苦恼地皱起眉：“……不在啊，是不是去吃饭了呢……”
一看就是在找她。庄迟哭笑不得地凑上前去，拽了拽她的衣角，刚要说自己就是庄迟，就又被回过头来的奥莉薇娅抱住了，还像是哄求关注的小孩子一样把声音放的甜而宠溺：“真是个粘人的孩子啊，那我再抱一抱你吧！”
……实在是太主动了。庄迟压根没能找到机会向她说明身份，而且社长在招新开始前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此时的广场上人声鼎沸的，她就算开了口奥莉薇娅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尽管抱在一起却没能相认。奥莉薇娅又左顾右盼了一番，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最终承认是和庄迟错开了，释怀地转向莉莉：“之后再来吧，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啊、莉莉，你要不要也抱一下？这孩子的毛好软的！”
想着等之后结束了再找奥莉薇娅好了，庄迟此时也放弃了说明身份，很配合地向莉莉张开双臂。而莉莉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疏离而客气地微微颔首：“不用了。”
……还是第一次被拒绝，说实话有点受到打击。在奥莉薇娅和莉莉离开后，社员们纷纷围到垂头丧气的Kuma身边安慰她并为她加油打气，又是给她梳毛又是给她整理装饰，把她整个熊都打扮的光彩照人，吸引来大批人排队，很快就让庄迟忙的没空再去想这件事了。
心研社的招新摊位一中午都人气颇高，眼看着午休的时间终于快要过去，社长一边高兴地念叨着“真是丰收的一年啊感觉会有很多新人加入”一边去关照她们吉祥物的状况，她正打算趁人变少的现在给庄迟把玩偶熊的头拿下来让她休息一下，却在动手前先听到身后有把悦耳的女声传来：“这里是心研社的摊位吧？”
“是的！”经过一中午的接待洗礼后已经驾轻就熟，社长条件反射地转回头去，却一下子被眼前人的美貌惊得险些忘了词，慢了一拍才挂上营业的灿烂笑容，“这、这里就是心理健康研究社啦，同学你是对我们社团有兴趣吗？啊、先给你介绍我们的吉祥物Kuma，她正在宣传拥抱对心理健康的有益之处，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抱抱她——Kuma？！”
一转头就看到Kuma胸前的显示屏像是奥特曼的三分钟快要用尽时的灯一样忽闪着，在绿黄两种颜色间来回切换，社长一下子吓得把其他事都丢到脑后去，慌慌张张跑回她身边：“怎么了？！是觉得太热了吗！我这就帮你脱下来——”
“这个显示屏是代表什么意思？”而那位被她暂时抛下的女生若无其事地跟着走上前来，伸手轻轻碰了碰抱抱熊胸口的那块屏幕，白皙的指尖在屏幕边缘摩挲过去，似有不解地歪了歪头，“……嗯？现在好像变黄之后又没再绿回去了。”
“Kuma——！”
社长发出一声悲鸣，急着要去拯救她那脉搏频率已经无法再维持住绿色的吉祥物里面的庄迟，但出乎她意料的，庄迟脉搏跳的快归快，却没做出任何显出不适的表现来，就只是安安静静站着，然后踌躇着慢慢向身前的人张开了双臂。
是一个拥抱的邀约。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仅仅只是张开了手，然后停住，像是等待着对方的决定。玩偶的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友好笑容，黑亮的圆眼睛无机质地看着身前的女生，也就只有一直维持在黄色的显示屏能让人看出她此时并没那么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