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唤仿佛在旷野响起的幼狮吼叫,惊醒了暮气沉沉的狮群。
人们顺着他的足迹,一个接一个踏入墙内,各种呼喊响起:“给我们食物!该死的,这里本来是我的房子!”
“让我们活下去,让我们活下去!”
“他受伤了,有没有医生?”
人们的声音汇成河流,整个避难所仿佛活了过来,获得了久违的人气。
霍言往人们涌来的地方看了一眼,知道这时候他可以登场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人群中的江策。
他正看着这里。
霍言轻轻眨了下眼睛,对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脸,然后才转过身。
——他第一次毫无避讳地,以霍言的身份,在江策面前使用自己的能力。
他往前一步,虚空中分解的物质为他搭建踏板,乖顺地为他创造楼梯,托举着他一步步往上,直至立于半空,俯视眼前被藤蔓压垮的废墟。
闯进来的人们毫无阻拦地看见了他,有的人惶恐后退,但更多人朝这里涌来。
他展示了宛如神迹的力量,他打开了大门。
人们期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下意识期待着即将出现的“救赎”。
霍言在内心重复着游淼淼的话——“少数知道你不是神明的家伙在这种时候多半不敢开口”。
“人们期待着神明的救赎,但并不限定究竟是哪位神明。”
“只要你把他们拉出深渊,哪怕是撒旦,他们也会为你修建神坛。”
他说服了自己——他并不擅长说谎,但这场骗局其实是你情我愿而已。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光脑上的小抄,这才举起手里的喇叭。
游淼淼抽了抽嘴角,无言按了按眉心:“果然还是该把李荆山带上的,难道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他举喇叭的动作那么傻?”
谢战勋配合点头:“不像错觉。”
虽然那个举喇叭的动作,多少让现场从神秘学传教变得更像街道主任劝诫的现实主义,但好歹人们正认真听着他说话。
他们会把墙拆掉,他们想让更多人活下去,但他们救不了所有人,他们也得自救。
擅长探索的去寻找食物,擅长战斗的成为守卫,给老弱病残提供最低程度的庇护,尽大家所能,把这里变成更大的,新的避难所。
游淼淼给他的稿子已经念到最后一句,霍言顺着往下念:“最后一句……”
他卡了下壳。
游淼淼在上面写了“最后一句自由发挥,鼓励一下”,他差点照着念了出来。
意识到的游淼淼捏了把冷汗——这家伙之前都没过遍稿子吗?
“最后一句。”霍言重复了一遍,尽力开始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脑袋里乱七八糟各种念头纷杂,甚至开始播放各种洗脑神曲。
但最终,还是江策对他说的话占了上风。
霍言定了定神,开口说:“要活下去。”
“然后总有一天,能回家。”
他长舒一口气,正打算从高处下来,忽然听见一声抽泣。
他一愣,哭声像是迅速传染一样,人们逐渐哭成了一团。
霍言目瞪口呆:“……”
他站在半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疯狂向江策求助。
江策像是笑了一下。
他站在人群里,朝他招了招手,让他下来。
霍言松了口气,也不管周围的人会不会觉得奇怪,蹦跶下去就朝他身边跑。
虚假的神明落入凡尘,变成真正的人。
谢战勋一副刮目相看的架势:“啧啧啧,你都把人说哭了。”
“是我的问题吗?”霍言试图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是不是邱医生又给他们治疗了?”
邱医生笑了笑:“我可没有。”
“但就像我说的,我对看人很有自信,你或许比想象中,更有成为‘神明’的天分。”
江策握了握他的手,笑了一声:“笨蛋神。”
霍言表情古怪:“你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
“走吧。”江策轻轻拉他一下,“回第三基地。”
……
他们到达第三基地的时候,已经太阳落山。
徐笑笑那儿的最新消息是启风还没遇到人,他们似乎真的十分配合地延迟了一阵再来,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从这个态度看,他们倒像是十分友善,没什么恶意。
但哪怕是霍言也知道,不能轻敌。
不过另一方面,他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十分幸运地赶上了饭点。于婶拉着霍言转了一圈,非说他瘦了,给他按了满满当当一碗饭,偏心偏得明目张胆。
重建的第三基地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他,还有人悄悄问,于婶的大嗓门逢人就说:“这是我们世界树的首领!当初就是他带着一群狗,把我们从苦日子里救出来的!”
霍言咬着筷子,总觉得这个说法,自己比起救世主,更像狗王。
但效果十分显著,原本还有些嫉妒他的伙食的人们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敬畏,甚至还有人想偷偷塞东西给他。
当然,全部被铁面无私的江队长拒绝了。
霍言吃饱喝足,这种时候也没什么休闲娱乐,他打了个哈欠,十分无忧无虑地吃饱了就困。
正揉着眼睛打算往自己房间走,江策拉住了他。
“嗯?”霍言有些疑惑,但随即精神一振。
难道说,江策还不想跟他分开?
也对,这种时候小情侣也是有能一起干的事情的,比如看星星看月亮,黏黏糊糊地说点悄悄话什么的。
他正要提议去哪约会,江策开口了,他说:“去你房间。”
霍言眼睛微睁。
难道说,是他一直误会了。
江策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纯情,他……
霍言脸上慢慢升温,目光乱飘,低声说:“我住宿舍楼的,江策。”
江策应了一声:“嗯,我知道,怎么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凑到江策耳边,压低声音对他说:“那里隔音不好的,不能……那个……”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江策的耳朵迅速升温变得通红。
江策:“……我只是要跟你睡一间看着你,防止你一转眼惹什么麻烦。”
“哦。”霍言看着红色蔓延到脖子的江策,又问他,“那睡一张床吗?”
江策眸光闪了闪,没吭声。
霍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江策,你不会还要跟我说,我们只是睡一张床,什么都不会发生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虽然我不聪明,但是也没有那么好骗的。”
江策:“……我自己带床!”
第100章
江策说到做到, 真的自己带上了床……铺。
他卷了个铺盖,扛在手里,面无表情地站到了宿舍楼门前, 敲响了霍言的门。
在对方开门之前, 他还特地把手里的铺盖卷提了提, 放在身前,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来了!”
门被打开,江策看见霍言穿着睡衣,手里还拎着的两根长长的湿漉漉尾羽。
他一眼看见江策抱着的床铺, 干笑两声:“你真的抱着床来啦……”
江策掀了掀眼皮, 冷哼一声。
他拧起眉头,帮霍言拎起尾羽,问他:“怎么不吹干?”
“太难吹了。”霍言苦着脸, “我原本是想着,鸟类羽毛有天然防水层, 洗个澡基本也打不湿。”
“嗯。”江策应了一声带上门,把手中的铺盖先扔到他床上, 拉张凳子让他坐下, 用手掌拖着湿漉漉的尾羽帮他烘干。
他修长的手指捋过尾羽根部被水打湿的绒羽, 传来阵阵热意。
霍言只觉得脑袋后面暖烘烘的, 舒服地半眯起眼, 一点一点脑袋打起了瞌睡。
江策瞥了他的动作, 提醒:“你要是一头栽下去,我可能会不小心把你的尾羽拽下来。”
霍言瞬间警惕地瞪大了眼睛,把背挺直不敢再犯困。
他小心翼翼偏过一点脑袋, 问他:“你是不是还有点生气?”
江策垂下眼看他。
“这属于恐吓。”霍言慢慢后仰,把整个脑袋都放进他手里, “周寻的角被薇妮掰了,到现在都没长出来呢。”
江策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他不客气地揉乱他的头发:“你头发没吹干。”
柔软的发丝间洒下几滴细小的水珠,霍言像小狗一样用力晃了晃脑袋:“我着急嘛,我得比你先回来。”
“为什么?”
江策问他。
霍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万一人家看见你卷着铺盖在我门前等我……”
江策无言看他。
霍言接着说:“还有就是,我房间有点乱,得先整理一下。”
“那我也见过。”江策挑眉,“我又不是没跟你一起住过,大扫除还是我……”
“咳咳。”霍言打断了他继续往下说,赶紧拎起他的铺盖,“好了吧!我帮你铺被子!”
江策没松手:“再等一会儿。”
霍言老老实实抱着他的被子应了一声:“哦。”
江策:“才三分熟。”
霍言:“!”
他反应过来,立刻就地一滚和他拉开距离,惊恐地拉起被子挡在自己身前:“你你你不至于要烤了我吧。”
江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膝盖缓缓压上床铺。
霍言似乎读懂了气氛,他慢慢收回手,用被子遮住半张脸,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你……”
江策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扯走了自己的被子。
霍言:“?”
江策转过身:“先把垫子给我。”
霍言呆呆把床垫递过去。
他看着江策在他脚边铺床,沉默良久才问:“你真的要睡地上哦?”
江策斜眼看他。
霍言指了指他铺在自己床边的床铺:“万一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踩到你怎么办?”
江策头也不抬:“那就七分熟。”
霍言:“……”
但他嘴上那么说,还是把床铺往外边挪了挪,给霍言留出了下床的空隙。
霍言欲言又止,往床边挪了挪,伸出脚轻轻踩上他的床铺,试图证明:“这里我也踩得到!”
江策好笑地敲了下他的膝盖:“你半夜下床跨栏?”
“嗷——”霍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疼,反正他捂着膝盖在床上打滚,演的挺像真的。
“那你想怎么办?”江策把在床上翻滚的小陀螺按住,问他,“让我挪到房间那头去?”
霍言眨巴眨巴眼。
他说:“我跟你开玩笑的。”
江策居高临下看着他:“哪句?”
“不让你睡床那句。”霍言伸出手指戳了戳他,“你怎么还真带床啊。”
江策:“……不然呢?我去找人换张双层宿舍床?”
霍言傻笑两声,裹着被子就地一滚,滚到靠床的床铺内侧,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拍了拍床铺:“爱妃,上榻。”
江策没动。
霍言换了个说法:“旺铺招租。”
江策侧过头看他。
霍言举起尾羽做天线:“发起位置共享。”
江策闭了下眼,似乎是藏不住笑意了。
他转身拎起自己的被子扔到他床上,微微扬起下巴:“往里挪。”
霍言吭哧吭哧又往里贴了贴,然后才说:“你要占那么多地方啊。”
江策没理他,关了灯躺了下去。
只有床铺还孤零零躺在地上。
房间里安静了不超过一分钟,江策听见身侧轻微的窸窣声,霍言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被子,压低声音说:“你好,有人在家吗?”
江策没吭声,但侧过头,看他打算做什么。
霍言没等到他的回答,又知道他肯定没睡着,坏心眼地把手指从他被子底下伸进去,飞快地戳了一下,然后被江策一把攥住。
他睁大眼睛,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象——很多人对鸟类的视力有些误解,认为它们拥有优秀的夜间视力,但实际上,很多鸟在夜晚都是瞎子。
霍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鸟类基因影响,还是缺少了什么维生素,总之,他的夜间视力非常不好。
就算对方就在他身边,在这样黑沉的夜晚,他也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他听见江策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耳边响起,呼吸都会纠缠在一起,变得像是一体。
“私闯民宅,逮捕了。”
霍言的手被江策紧紧握住,盖到了他的被子下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霍言总觉得他的被窝里温度比这边要高。
他傻笑了两声。
他觉得他们现在裹着厚厚被子,像两只背着厚厚壳的蜗牛。
“你笑什么?”江策的声音有些无奈,又把他的手赛回他的被子里。
霍言眨眨眼:“我刑满释放啦?”
江策笑了一声,帮他按了下被子:“塞好,别感冒了。”
霍言这才慢慢闭上眼,小声念叨:“晚安。”
他听见江策低声回应“晚安”,额头被不属于他的温度碰了一下——是他的嘴唇。
黑暗中的温度一触及离,霍言有种今晚会做个好梦的预感。
……
凌晨三点。
宿舍窗外响过一声闷雷,江策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睁开了眼。
他看向窗外,微微拧起眉头——夜朗星稀,不像是要打雷下雨的天气。
如果不是自然天气现象,那就是一队的暗号。
他看了眼半趴着睡觉,睡得四平八稳嘴角微微翘起的霍言,无言叹了口气,动作轻巧地从床铺翻身下去。
才刚刚打开房门,他就看见了门口走廊蹲着的黑影。
在他动手之前,对方压低声音叫了一声:“队长!”
江策动作一顿,表情古怪认清了来人:“启风?”
他虚掩房门走出两步,“你不是在外面……”
“他们还没来呢。”启风嘿嘿笑了笑,江策这才看清他身上穿的不是平常的一队制服,反而是一身摇滚青年打扮,堪称蓝星人民对街边小混混刻板印象的集大成者。
“再怎么样他们也不会大半夜来吧?而且你们也回来了,不用再拖了,徐笑笑就把我们叫回来了。”
启风没注意到江策的视线,还在一个劲往下说,“我想着正巧我们半夜回来,能把基地里的贼抓了。”
江策有些意外:“贼?”
“对啊。”启风原本在第一基地并不负责内部安保工作,现在到了第三基地,人手不够,杂七杂八都得做,但他反而兴致勃勃,“基地人多了,总有坏人。”
“于婶说最近发现仓库老丢东西,她日常可以盯了,做工的倒是没人手脚不干净,肯定是半夜偷偷来的。”
“我们装了摄像头,当天晚上就被人破坏了——肯定有问题!”
启风信誓旦旦,“我们刚装摄像头那几天那贼消停了几天,最近我们不在基地,于婶说东西又开始少了,我就想趁这夜黑风高,其他人不知道我们回来了,说不定能抓个现行……”
江策微微蹙起眉头:“那你在这这么久?”
“不用担心。”启风嘿嘿笑一声,“我早就让兄弟去仓库边上盯着了,刚刚的信号是说西边有人临时出门,让我们注意。”
“我们安排了二十个兄弟,整整二十个一队兄弟要连个小毛贼都抓不住,那可丢……谁!”
他和江策同时转头,看见江策虚掩的房门被一个黑影推开。
启风大惊失色:“今天偷到首领头上了?这不是要劫色吧!”
江策:“……”
他面无表情推开门,第一时间看向霍言身边。
一只毛绒绒,嘴里还叼着一袋面包的金毛大狗一点不认生地跳上了床,还刨了两下霍言的被子,似乎想挤进去。
最后发现毫无缝隙,只好蹭在他身边就这么躺下。
霍言被蹭得迷迷糊糊,伸出手抱住它,轻轻拍了拍它的肚子:“乖哦……”
“江策……”
江策:“……”
江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想笑不敢笑的启风,挑眉问他:“贼?”
“不可能是它!”启风立刻否认,“它嘴里叼的是自己工资!袋子上有记号的!而且小狗怎么会破坏摄像头……”
“‘小’狗?”江策看了眼那只几乎把他的地盘占满的大金毛,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看向霍言,问他,“江策有这么多毛吗?”
霍言终于睁开了眼。
他迷茫地看着站在床前的江策,又看了看一脸幸福睡在自己旁边的大金毛。
——这微妙的捉奸在床既视感。
“是梦,肯定是梦。”霍言闭上眼睛躺了回去。
第101章
霍言最终还是认清了这就是现实。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大金毛的狗头, 把对危险降临毫无所知的小狗捞进自己怀里,深吸一口气问:“你不会是被它挤下去了吧?”
江策:“……”
霍言小声提醒:“就算抢床没抢过狗,也不可以用能力报复的。”
江策闭上了眼。
启风咬紧了嘴唇, 忍笑忍得微微颤抖, 脑海中努力回想过这辈子最伤心的事——仔细一想还挺多的, 但居然真的忍住了没笑出来。
“咳。”他收敛笑意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大概也成长了不少,居然能帮队长说话了,“队长不是被狗踹下床的!”
霍言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 决定不管真相如何, 反正给江策一个面子,认真点了点头。
江策:“……”
他看霍言的脸就知道他没信,还自以为十分体贴地没有拆穿。
金毛被霍言摸着脑袋, 尾巴兴奋地在江策的被子上疯狂抽打,显得多少有点挑衅。
江策提醒:“它没擦脚就上床。”
霍言下意识回答:“没事, 它只踩了你的被子。”
江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