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
耳边是隆隆的震荡，纪眀烛感觉到自己像是坐在一辆残破的过山车上，听觉被刺耳的轰鸣声占据，世界的一切声音都离他远去，天翻地覆，排山倒海，头晕目眩。
祝融的驾驶舱内也同样被无数藤蔓般的血肉占据，这些血肉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在纪眀烛进入驾驶舱的一瞬间，舞动着朝他包围过来，疯狂地想要钻入他的身体。
黏腻冰冷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像是掉进了一片阴冷的沼泽，好像身体也不再属于自己。
疯狂的呓语入侵大脑，思维变得五彩斑斓，纪眀烛奋力想要睁开眼，印入眼中的是一片血红，无数血肉在眼前汹涌翻腾，冥冥中像是有来自远古的低语响起，混乱、疯狂、繁复嘈杂，像无数根触手深入大脑，撕扯着他的理智。
“眀烛。”
在坠入黑暗之前，纪眀烛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温柔而平静，像包容一切的大海，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交给我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下一秒，纪眀烛晕了过去，意识沉浸到无垠的深渊，所有声音归于黑暗。
随后，他重新睁开眼。
他的身体在驾驶舱内部的血肉撕扯下多出了无数细小的伤口，鲜血涌出，浸透了衣服，让他看上去像个血人，但他的表情却平静异常，在天地轰鸣与血肉翻腾中，“纪眀烛”伸出了手。
……
“天枢！”
摇光看着眼前末日般的白光，泪水忍不住涌出。
他想要朝纪眀烛的方向冲过去，李黎伸手拉住他：“别去……”
“他会死的！”
摇光再也忍不住了，甩开李黎的手，大吼：“你们很得意吧？明明就是你们平祸司自己的事情，结果现在要死的人却是他！凭什么你们可以好好地站在这里？他明明可以不用管的，但他还是来帮你们了，你们却没有救他……”
“我已经劝过他了，泰坦那么危险，去了会死的，可是他不听。”
摇光的声音带着哭腔：“天玑也是，说什么如果不去的话，就不是他了……这又不是他的责任，为什么要为了无关的人去拼命啊？”
天玑垂下眼，沉默地没有说话。
雷部部长反驳：“你知道阳渊城有多少民众，有多少人在这里生活吗？要是泰坦失控了，阳渊城毁灭了，会死多少人……”
“谁管你们！”
摇光用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谁管你们毁不毁灭！我只要……我只要天枢活着就好了！”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冷血也行。
天权死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剩下天枢了。
他无法不将这一切归咎在阳渊城的人上，把密钥交给纪眀烛的是雷部部长，启动天妃的也是平祸司的人，他们只在乎泰坦的破坏能否停歇，只在乎阳渊城能否获得拯救，而冒着危险前来帮助他们的纪眀烛，在他们心中，显然是没有那么重要的。
摇光甚至极端地开始想，要如何报复这些人，让阳渊城和天枢一起陪葬。
直到李黎诧异地叫声，将摇光从疯狂的情绪中解放出来。
“那边……纪眀烛没死！”
摇光愣了一下，随后猛地回头！
天妃轨道贯穿炮的白光逐渐散去，城市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坑洞。
比陨石撞击更惨烈的景象，曾经繁华的市中心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色的疮痍，一切建筑与残骸都化为灰烬齑粉，举目望去，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剩下。
除了泰坦。
祝融身上覆盖的血肉盔甲已经残破不堪，大量鲜血像瀑布一样流下，它血肉下的装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已经不复之前魔神般的威亚，身形佝偻着，似乎在发出剧烈的喘息，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随时就要轰然倒塌。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祝融的驾驶舱位置。
驾驶舱也就是拘束器的位置，被天妃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里面隐约能够看到一个人影。
他的身体被血肉覆盖，祝融的身体微弯，从这个角度看，仿佛像是祝融在保护那个人一样。
下一秒，驾驶舱内的血肉倾倒而出，纪眀烛的身影随之掉了出来，在即将坠落地面的一瞬间，祝融伸出了手接住了他。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一愣。
受了重伤的祝融行动有些缓慢，肩部的太阳射线肩抗炮也已损毁，它缓缓转过头，似乎和另一边的平祸司大部队对视了一眼，而后抬头看天，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嘶鸣。
它将纪眀烛轻柔地放下，然后朝着阳渊城的外部跑去，在城市中横冲直撞，巨大的身躯让它每一步都带来地面的轰鸣震荡。
“祝融要跑！”
“别让他跑了！”
“平祸司雷部机甲部队，所有机甲和战斗机迅速围堵封锁路线，务必回收泰坦！”
平祸司的指令在公共通讯中响起，大量机甲和战斗机下一秒倾巢出动，朝着祝融逃跑的方向追去。
摇光和天玑顾不上其他人，也不管李黎的阻拦和战场中可能有天妃剩余辐射的警告，直接朝中间的纪眀烛跑去。
“天枢！”
“眀烛！”
纪眀烛的身影躺在漆黑的焦土上，孤零零的看上去渺小又脆弱，但还是能看到他的身体在一起一伏的平稳呼吸。
摇光跑到纪眀烛身边，看到了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泰坦还是他的血，但看到纪眀烛尚有呼吸，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太好了……
虽然纪眀烛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迷，但他还活着。
“你们不能带他走！”
雷部部长看到摇光和天玑准备将纪眀烛带离，立刻制止道。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顿了顿，道：“……天妃的残余辐射可能对纪眀烛驾驶员有影响，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而且还没有被祝融浊化的，但保险起见，还是在平祸司暂时修养观察一下比较好。”
除了这些疑点，刚才祝融对纪眀烛的态度也让人疑惑，雷部部长隐隐察觉到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平祸司的追缉目标。”
摇光的目光微冷：“把天枢放在平祸司，自投罗网？”
“这……”
雷部部长噎了一下，想了想，说：“那是上京城发布的追缉令，不是天空城亲自发布的，而这里是阳渊城，不归上京城平祸司管辖。而且，纪眀烛驾驶员在抵御失控泰坦上立了大功，我会亲自向天空城提出取消追缉令的申请。”
摇光不为所动，他根本就不信任眼前的人：“如果我们一定要带他走呢？”
天玑上前一步，挡在了摇光和纪眀烛面前。
两人态度强硬，雷部部长一时也有些拿他们没办法。虽然现在泰坦跑了，阳渊城已经算是平祸司的主场，但毕竟纪眀烛立了大功，要是强行将几人拿下，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气氛僵持了一瞬。
“这样吧……”
雷部部长想了想，准备给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然而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数声动力核心的嗡鸣。
数量过百的机甲的动力核心同时启动，发出的声音甚至比得上全城警戒时的警报，阳渊城的外围，无数台机甲同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没有平祸司的机甲编号，机甲型号也颇为杂乱，从D级到A级再到改装机，其中甚至还有两台S级机甲的身影！
这些机甲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狼，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集结起来，大量镭射齐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平祸司机甲部队瞬间被命中，当即损失了数台机甲。
雷部部长脸色大变。
“是无常司！”
泰坦失控，全城的机甲都赶来抗击泰坦了，而火部的人也忙于疏散民众，整个阳渊城的外围防御形如虚设，这些无常司的机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潜入了阳渊城内，等到平祸司的机甲追击逃跑的泰坦时，突然冒出来给了雷霆一击！
“所有机甲分队，立刻回防！”
雷部部长目光一沉，迅速发出了指令。
祝融逃跑这件事对于阳渊城来说，代价是不可接受的，所以才要趁着天妃轨道炮重伤祝融的时候将其回收，但现在情况更加糟糕，无常司趁虚而入，开始攻击平祸司的机甲部队，要是不及时阻止迎战，后果可能会更加惨烈！
“嗡——”
接到命令，正在追击逃跑的祝融的机甲部队迅速回拢，好不容易才平静了几息的阳渊城，再度陷入了战火之中。
雷部部长忙于指挥，等他突然想到还有纪眀烛的事情没有处理，一回头，摇光和天玑早就带着纪眀烛跑没影了。
算了，先不管他们了。
纪眀烛的凤凰救赎者已经在天妃的冲击下彻底损毁，没有了机甲，纪眀烛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雷部部长虽然想要探究最后祝融对纪眀烛的态度为何那么奇怪，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无常司的这批机甲部队十分棘手，显然是有备而来，短短十分钟时间，就已经将平祸司的机甲和战斗机击落了一大部分。
“其他卫星城的支援什么时候能到？”雷部部长问。
“报告，九胜、上京、涡云等卫星城的支援已经穿过荒野了。”
指挥员迅速到：“二十分钟，最快二十分钟，九胜城的机甲和泰坦就能赶到！”
雷部部长松了口气。
二十分钟，他们还是能撑住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
无常司……究竟想要干什么？
第107章
“他们动手了。”
毕方看着铺天盖地从阳渊城外围涌入的无常司机甲, 表情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无常司……胆子也太大了。”
霍哉惊叹：“他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究竟是想干什么？难道说他们不怕其他卫星城的泰坦吗？”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毕方道：“祁零……要对天空城宣战了。他的这番举动, 也是在向我们传递这个消息。”
虽然无常司和飞驳并不是一个立场，但在面对天空城的问题上, 他们的敌人是一致的。
“我们要出手吗？”
霍哉问：“这对飞驳来说，会不会风险有点太大了……”
“如果天空城真的能被他们吸引过来……”
毕方想了想，道：“那这也是我们出手的好机会, 毕竟那些不朽族在天空城上已经躲得太久了，错失了这个机会，我们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
“但是, 一旦其他卫星城的泰坦赶过来了, 无常司也撑不了多久吧。”
霍哉皱眉：“祁零会把赌注压在我们身上？飞驳不出手的话，无常司这一波机甲部队就会轻易被平祸司剿灭, 这对他们而言损失惨重。”
“你低估他了。”
毕方笑了笑：“没有十足的把握, 祁零不会出手的，无常司在十二卫星城里潜伏了这么多年，韬光养晦这么久, 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我猜……祁零应该已经找到了解除其他泰坦拘束器的办法。”
所以祁零才敢大胆地向阳渊城发动总攻, 哪怕有泰坦即将赶来，他也毫不畏惧。甚至祝融的失控, 会引得其他卫星城的泰坦前来支援的事，也在他的预料中。
“解除……泰坦拘束器的办法？”
霍哉大惊：“无常司真的能做到？”
霍哉满脸不信。祝融的拘束器协议解除是无常司找到机会劫持了阳渊城的上层权贵才做到的, 这和阳渊城本身的环境有关, 财阀的地位和势力比阳渊城的平祸司还大, 换成其他卫星城, 想重复让祝融失控的手段根本行不通。
毕方沉默了片刻, 道：“当初创造出拘束器，制造了泰坦的那个人，原本按照计划，只打算利用异种母体，制造出一台泰坦的。
但是异种母体的力量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大得多，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物质与技术能够彻底控制异种母体，于是他选择了将异种母体分成了十二份，创造出了十二具泰坦，在保留异种母体力量的前提下，也杜绝了泰坦失控的风险。事实证明，他也成功了，他创造出的拘束器极其稳定，旧人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泰坦始终没有失控过。”
“可是阳渊城的祝融不就失控了吗？”
“那是因为，祝融现在使用的拘束器已经不是原版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