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都猜中了。”裴予不留情面地打断他，低笑道，“啊，是不小心猜中的？”
　　“……”程洛转头瞪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静又正直, “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我是担心你喝多了才来看看的。”
　　裴予在程洛找方向逃跑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随手套上了睡袍，只是领口和腰身松松散着，露出大片薄肌线条来。
　　程洛心头乱跳, 只敢把视线死死定在裴予的喉结以上, 不敢往下飘。
　　然而一碰到裴予垂下来的视线时又不肯对视, 就只好落在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和带着戏谑笑意的薄唇上。
　　俗话说有理不在声高, 但无理更得高调，于是程洛清了清嗓子，反将一军：“还不是怪你，回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裴予垂眼看他，抬了抬眉。
　　小猫炸毛的时候还挺不讲道理。
　　“都这个点了, 我以为你已经睡了。”裴予语气里带点无辜, “你不是不喜欢酒气吗？所以我回来就洗澡了。”
　　程洛被困在裴予高大的身躯和身后紧闭的房门之间，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稍一不注意, 乱了节律的气息就能碰到裴予的颈窝。
　　裴予的头发还没擦干, 慢慢顺着额发滴下水珠来, 程洛想躲却被裴予圈住不能动，额头上就时不时有些微凉湿润的触感。
　　湿漉漉的，莫名地微妙。
　　“我管你身上有没有酒味……”程洛偏开眼，小声地反驳。
　　至于为什么裴予会因为自己不喜欢酒味而立即洗澡，之后可能的事他暂时不敢想象。
　　“没什么事我要回去睡了。”程洛小幅度地动作，试图转身，“开门开门……”
　　他伸手过去想拧门把手，跟裴予宽大有力的手掌小小缠斗了数秒。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程洛吓了一跳，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立即不敢动了。
　　裴予收拢了浴袍，微微抬高声音，散漫道：“谁？”
　　嗓音已然恢复了素日里的疏冷浅淡，方才带着调笑意味的尾音也完全消失不见。
　　小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扰了裴老师，我来送接下来的策划案，您看看有什么需要增删的。”
　　程洛转过身来，用口型和手势示意裴予让自己躲进去再开门。
　　裴予瞥了他一眼，却反其道而行之，左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右手直接开门。
　　程洛立马缩到房门内侧：“？！！”
　　裴予将房门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伸手过去，拿过了小胡紧张兮兮举着的策划案：“辛苦。”
　　“抱歉抱歉。”小胡一眼就看到裴予还湿着的头发，接着是毫无情绪的冰冷神色，还以为自己打扰了他洗漱，连连解释道，“……我我我本来想交给程老师的，但是敲他门没人应，所以才来打扰您。”
　　裴予的眼眸不易察觉地向房门内侧偏了偏。
　　大气也不敢出的程洛见他把视线投向了自己，如临大敌一般地连连摇头，生怕他暴露了什么。
　　裴予方才伸手去门外拿策划案时微微俯身向前，程洛便一下子被圈在了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里，左右两侧是打开一半的房门和墙壁，面前则是周身散着湿润水气和淡淡雪松香的裴予。
　　听着裴予跟小胡冷静自持地交谈，程洛却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在越发明显的来自裴予的体温和气息的催化下，整个人几乎都要蒸发了。
　　这种感觉微妙极了，程洛的目光落在裴予收紧的领口，想起刚刚看到的浴袍之下的画面，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想把门猛地关上，把整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都关在外面的冲动。
　　接着在一片昏暗中攀上面前这个此时满是禁欲冷淡气息的男人，跟他接吻。
　　裴予的目光从程洛红得有些不自然的耳朵尖上飞快扫过，接着转过目光，从开了一小半的房门里看向小胡，淡淡道：“大概已经睡了，交给我就可以了。”
　　“好好好……”小胡连忙把门关上，“那您好好休息。”
　　咔哒一声，房门关上。
　　一直屏住呼吸的程洛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房间内归于寂静，裴予微微垂眼，望向这只连呼吸都乱得不成样子的小猫。
　　“就这么害怕？”裴予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背，“就算发现你在这里又能如何。”
　　“那可不行。”程洛大口喘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到时候他们更得说我是你金屋藏娇的小情人了。”
　　裴予微一挑眉，先是觉得这个称呼挺有趣，转而又似察觉到什么，眼底的笑意忽地淡了淡。
　　“有人这么说你？”
　　男人的嗓音透着些冷。
　　程洛怔了怔，一时之间有点没明白他这么问的动机，下意识地否认：“……啊？倒也不是。”
　　裴予掩去眼眸中微妙的情绪，退开两步，打开手中的策划案，神情已然是对待工作的态度：“一起看看？”
　　周身的空间一下子宽敞起来，程洛不断升温的呼吸忽地冷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看什么？”
　　裴予抬了抬手中的策划案。
　　程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策划案，一时无言。
　　频道和气氛好像转换地都太快了点？
　　程洛的大脑宕机了一瞬，接着一阵微微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程洛的语气有点僵硬，转身想走：“我不看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有些意外的，裴予没有留他，只是说道：“好，晚安。”
　　裴予望着程洛动作慌乱地离开了房间，但就算这样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以防被别人听见。
　　看得出来，是真得很担心两人的关系被人察觉。
　　裴予站在原处，目光落在手中拿着的策划案上，许久不语。
　　片刻后，他取下策划案上别着的钢笔，在修长指间绕了个圈。
　　停顿数秒，指尖落在了纸面上，在寂静的夜晚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
　　【来了来了来了】
　　【哦吼！！家人们又见面了！！】
　　【准时蹲直播间】
　　【裴老师啊！程猫猫啊！没有你们的日子我根本没法活啊！！！】
　　【度日如年罢了，天天蹲官博通知】
　　再次戴上麦克风，程洛还有些短暂的不适应。
　　雪团已经被妥善地送了过来，程洛牵着牵引绳，来到度假庄园中的温泉别院，缓步走进了三百六十度都布满摄像头的会客厅。
　　“这是你这一周的新家啦。”程洛摸摸狗头，轻声安抚，“去到处看看。”
　　程洛松开牵引绳，雪团先是胆小地望望站在身旁的程洛和裴予，接着小心地到处闻着，尾巴也摇了起来。
　　程洛看着雪团用残缺的前腿小心行动着，心里有些忐忑，但是表面上却完全没有显露出来。
　　【雪团？？？】
　　【诶？？？？雪团的手手怎么了？？】
　　【卧槽这是……？？】
　　【受伤了吗啊啊啊啊】
　　【天哪，原来裴劳斯这两年都不在微博发雪团的照片是这个原因？？】
　　【天哪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呜呜呜刚想说他们就像一家三口一样，还没来得及吃糖就给我致命一击】
　　会客厅前仍旧有一面屏幕，从前上面只是显示实时弹幕的数量和观看人数，从今天起则实时返送弹幕的内容。
　　程洛看着满屏的心疼和疑问，转眼望向裴予，用眼神示意他稍微解释一下。
　　虽然并不能说真实的原因。
　　裴予神色淡淡地看向屏幕，说道：“是交通事故，已经恢复好了。”
　　程洛双手交叉捻着指尖，心想果然还是这个说辞，跟当时骗自己的时候给的原因一样。
　　想到此，程洛又一次感到心底刺痛，说不出的酸楚感。
　　“大家放心。”程洛也看着屏幕，补充道，“我们会好好照顾雪团的。”
　　话刚说完，他又猛地意识到“我们”这个词实在令人浮想联翩，于是猛地闭嘴，假装无事发生地转身带雪团玩去了。
　　【《我们》】
　　【请展开说说我们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哦呦哦呦，猫猫这是承认是一家三口了吗哈哈哈】
　　【别忘了咪咪，是一家四口！！】
　　【可惜猫咪容易应激，不然也带来的话就齐全了】
　　【啊啊啊夫夫两人加一猫一狗，是谁羡慕得要死啊啊啊】
　　复播第一天，程洛因为没有看策划案所以不知道会有什么任务，只得静静等着安排。
　　趁这空档，他带着雪团在这座温泉小院四处看了看。
　　这是一处仿古风格的二层小楼，后院有一处露天温泉，四周环着山石草木，木质灯笼悬在一旁，寂静无声，唯有水声潺潺，格外有古意。
　　程洛只在室内远远往温泉那边瞟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没有细看。
　　四下无人的后院温泉，只是这么一个场景在，就已经足够令人浮想联翩了。
　　【猫猫为什么不去看看温泉池子？】
　　【不要害羞，你总是要去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只能两个人去（不是）】
　　【节目组怎么回事，温泉这边怎么没有摄像头！差评！】
　　【懂的都懂，这地方可不能安摄像头（划掉）我要付费看！】
　　【嘿嘿嘿（发疯）嘿嘿嘿】
　　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动了一下。
　　程洛避开摄像头，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眼底就忽地燃起一簇光，接着又熄灭，不自然地抬了抬头。

　　他来到洗手间，关上门。
　　这里没有摄像头，身上的便携麦也被关掉，他这才略有些急切地拿起手机，点进消息去。
　　是一条短信。
　　“有空回电。”
　　来源是“妈妈”。
　　程洛没有犹豫，直接点了回拨。
　　那边很快就接听了。
　　“怎么这么快就打回来了，不是在直播吗？”女人的嗓音从听筒那头响起，带着温柔。
　　“没关系。”程洛低着头，无意识地看着自己在地面磨蹭的脚尖，“有安静地方能打。有……什么事吗？”
　　他问完又觉得多余，当然是有事。
　　毕竟上次她打来电话，已经是接近半年前了，而那一次，也是因为有事。
　　“唉，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尖锐了许多，“我听说，他最近好像拿到了一大笔钱，又在赌场惹是生非的。我不关心他死到哪里去，我只是担心是你给他的钱。你别犯这个傻，好不容易接个工作赚点钱，别被他拿走了。”
　　果然是因为程大林。
　　程洛的第一反应是这句话，眼底忽然暗了下去，半晌道：“放心吧，我不会给他钱的。”
　　“那就好。”林静听他这么说，放心了些，但转而又似想推卸责任似的，自顾自说道，“不过我也不该管你，当时说好的你给他抚养，那你现在赡养他也是应该的，我就是随便提醒一句，有这钱让他去赌，不如留着将来……”
　　“您不用说了。”程洛闭了闭眼，打断了他，淡淡道，“我有分寸。”
　　这分寸，他早在八岁的时候就有了。
　　“……”林静那边沉默了一瞬。
　　她听到程洛的声音时，第一反应也是欣喜的，但是一想到那个听从父命结婚，婚后才发现早染上了赌瘾的前夫，就不由得将这份厌恶迁移到了程洛身上。
　　这个前夫是个真正的混蛋，但是外表骗人，相貌堂堂，偏偏程洛眉眼中带着一模一样的影子。
　　正因为如此，当时离婚时，林静也没怎么犹豫，就丢下了他。
　　事到如今，这消除不掉的隔阂和疏远，已经是谁也不敢碰、不想碰的禁忌。
　　程洛见林静沉默，心底挣扎了片刻。
　　该说点什么？问她家里人好不好吗？问现在的丈夫，问现在的儿子……
　　这话终究没问出口。
　　薄唇微微翕动，刚刚说出了一个字，就听到听筒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静，是谁的电话？”
　　林静的声音明显慌了慌：“没，骚扰电话。”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确实是一个对待骚扰电话该有的态度。
　　程洛举着手机，久久没动。
　　半晌后，手臂才蓦然垂了下来。
　　.
　　夜幕降临，晚饭时间到，节目组依旧没有给出任何任务指示，让程洛有些摸不清情况。
　　“今天就只是日常活动吗？”程洛来到厨房，见裴予正在准备着什么，上前想帮忙，“晚上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