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传出了陆念文压抑的呜咽声。
时空仿佛凝滞了,只余吴辰丽的抽噎声和陆念文痛苦的喘息声,病房陷入死寂。半晌,陆念文逐渐平静了下来,吸了吸鼻子,带着浓厚的鼻音道:
“不好意思,本来是来安慰你的,结果……我这人不会安慰人……”
“不,陆姐姐……谢谢你。”吴辰丽小声道,“我再也不会寻死了,真的……”
“其实你自己心里能感受得到吧,你并不想死。我救你的时候,能感受到你其实还有求生欲。你今天想见我,其实也是为了求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对吧。”
“嗯。”吴辰丽轻声应道。
“我是刑警,我见惯了生死。人生在世,再大不过死。死亡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生命的重量很多人根本体会不到。你知道为什么法律规定任何人不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得动私刑剥夺他人的生命吗?因为法律认为,生命是人一切的根本,是最终极的权利。要剥夺这个终极权利,就必须要有同等重量的理由。
“这也就是为什么法律每一次宣判死刑都得慎之又慎,人民赋予国家机器权力来执行死刑,国家机器就必须依照法律这个大家共同认可的规矩办事。这个规矩如果被破了,如果人人都能出于自己的正义感对他人举起屠刀,那这个社会必将大乱。
“而自杀者同样也是这样的,自杀是你对自己施加了最残忍的刑罚,也许在你自杀前一刻,你真的很痛苦,恨不能解脱。但如果我遇上了,肯定还是要救的。生命的结束,意味着你掐灭了可能存在,但尚未发现的微小希望。只要活着,没有什么走不通的路。你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要懂得生命的可贵。”
“嗯,我记住了,陆姐姐。谢谢你救了我……”
“不要光谢我,还有一个人救了你呢。”说着,陆念文侧头,对身后喊道:
“云白?你在吗?”
“在……在。”许云白的声音顿了3秒钟才传来,发出第一声时嗓子整个是被糊住的,清了清嗓子,她才发出了第二声。
然后陆念文听到了脚步声,许云白出现在了床尾,她的眼圈红得吓人,明显刚刚哭过。
陆念文垂下头,心里发慌,赧然、惊讶和欢喜同时袭上心头,一时竟然不敢看她。
“这是…咳…当时给你做心肺复苏的许云白许法医,我捞你上来后已经没体力了,全程都是她完成了心肺复苏。”陆念文解释道。
“谢谢你……许法医……”看到许云白时,吴辰丽已经呆住了。她没想到,救自己的人竟然还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大法医。
而且这位法医姐姐刚刚哭过,现在的模样梨花带雨,简直太好看了。
许云白轻声应道:“好好活着,你要对得起陆警官的一番苦心。她和你说这么多,希望你都听进去了。”
“嗯。”吴辰丽认真应道。
许云白的目光投向了默然垂眸的陆念文,心头被复杂的感受所笼罩。她知道陆念文是英烈之后,但认识以来,从未有机会听她谈起这件事。她没有想到第一次听,却不是陆念文亲口面对着她说的。她说给了一个关系比自己陌生很多的女孩子听,只是为了打消这个女孩轻生的念头。
也许不面对面去谈这件事,就不会那么的尴尬和难受,但……许云白的双唇抿成一道线,她不知道这心里的酸楚感,该如何排解。
作者有话说:
南京又出疫情了,我又要开启防疫模式了。唉……周四的更新随缘,到时候wb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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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咋了嘛,我问听什么音乐也能生气?
陆念文三人从医院出来时, 张志毅正在楼外抽烟。其实大概5分钟前他都还在病房走廊里,陆念文对吴辰丽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他心里很不好受, 因为他也曾失去过战友。那些每年因公牺牲的公安干警, 每逝去一人,都会触动他的心灵。张志毅和陆念文的父亲陆志中并不认识, 但久闻陆志中的名号, 他知道这是个好警察,拿过好几次功勋表彰。
颖姐选择坐张志毅的车,于是陆念文带着许云白返回。
这一路上,牧马人车内都很沉默。一直到车子驶入工大北门,停在招待所边的停车场后,陆念文在下车时好像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个阳光开朗的样子, 笑着对许云白道了句:
“我本来以为从派出所实习出来后, 大概率就不会再管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了, 哪晓得干了刑警还得管治安、还得当知心姐姐,你说这叫什么事。”
许云白却没有回答她这句话, 神色凝肃地顾自下车, 也不看她。陆念文有些自觉没趣, 挠了挠鼻子,心想许云白大概不像她那样,有很强的调整情绪的能力。
在楼下等电梯时, 张志毅对陆念文和许云白道:
“颖姐把你们今天调查的结果都和我说过了,夏莉莉和耿健之间的隐秘关系要重点挖掘, 你们明天继续查。今天其他组也都还没结果, 这个案子目前最大的难点, 就在取证上。查到现在为止, 都只是我们的推测,这样是没有办法抓人的。”
陆念文腹诽:双面佛案不也是一样没证据,要不是康老师还存有一丝法理之思,恐怕这案子就要石沉大海了。
“我明天会带刘子威和李东越继续查钥匙,明早就不开碰头会了,有什么结果群里汇报一下就行。你们自己把握时间。还有,如果在洛城查不出结果,需要出差去外地查的,及时跟我说。”临回房时,张志毅叮嘱道。
“好。”陆念文、许云白和周颖一一点头。
张志毅率先进了他的房间,陆念文三人的房间还要再往前走两步。颖姐取出了房卡开门,回身对陆念文和许云白道了句:
“明早8:30汇合?”
“嗯,没问题颖姐。”陆念文立刻应道,许云白也点了点头。
“那……晚安姑娘们,早点睡。”颖姐笑着摆了摆手,推开了自己的房门。转身时她叹了口气,心想这俩姑娘都不容易,看来还得多磨合磨合。
陆念文开了自己的房门,许云白磨磨蹭蹭地跟在她后面进来。陆念文没急着完全进去,站在门边,张口想对许云白说什么。许云白的面色却仍然很凝肃,直接从陆念文身前路过,一看就是不想说话的模样。陆念文眉头微蹙,到口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她目送许云白进了房内,然后关上了房门,并带上了防盗锁。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陆念文暂时放弃了和许云白对话,决定先给许云白一点时间调整情绪。
“你先洗吧。”许云白轻声道,不论好歹她总算开口说话了,听语气有些有气无力的。
陆念文叉着腰在浴室门口站了片刻,决定也不和许云白客气了,于是自去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洗漱。
许云白脱去外套,坐在了床边的沙发上,拿出了手机捧在手里,却一时间不知道该看什么才好。她脑海里全是陆念文当时带着哭腔和吴辰丽所说的话,还有她红着眼圈、泪痕未干的模样。
她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酸涩又滞闷,难以舒缓。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绪,压都压不住,全都表现在脸上。
而且她好像……下意识里就很想让陆念文看到她的情绪似的。
她深呼吸了一下,对自己道:许云白,你29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待人处世不能这样任性,要尽快调整过来。
反复对自己说着,她的手却不自觉地点进了相册,一下就看到了中午拍到的那张陆念文的睡颜。
她又忙退出,仿佛怕被人发现似的。
突然微信震了一下,原来是孙雅盛的消息来了。
【小白妹妹,你们这周末有空吗?之前老陆有没有和你提过周末去游乐场的事?这家伙一直不回我消息,今天周四了,周末要去的话,现在也差不多也该订票了。】
许云白点开对话框,打字回复:【嗯,她和我说过的。现在还不好说,案子查得不是很顺利,如果明天还没有进展,我们可能就要出差去外地了。】
【这样啊……那好吧,这件事就先不提了。】
然后孙雅盛发了个“安啦”的小猫表情。
许云白盯着那个表情,感觉这一打岔,自己内心的那种酸涩感好像终于稍稍淡了点。她想到了什么,但却陷入了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在和孙雅盛的对话框里打出了一行字,然后反反复复斟酌修改,才郑重发了出去。
【小雅姐,我问你个事。如果你不方便回答,可以不用回我。我想问问陆念文父亲牺牲之后,她心理上有没有很好地调整过来,是不是还会和别人经常提起这件事,又或者完全不提?】
发出去后,她感到一阵忐忑,长按这条消息刚要撤回,孙雅盛的回复就来了,而且还是语音。许云白忙戴上蓝牙耳机,点开了语音:
“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这个事?”
许云白站起身,探头去看浴室,陆念文还在洗,水声哗啦啦的。于是她坐回沙发,压低声音回了一条长语音,简单解释了今天发生的事,以及她对陆念文的观察。
然后她收到了孙雅盛的回复,也是很长的语音,分了好几段发来:
“啊,这样,不奇怪。毕竟她是陆念文嘛,她是个把信念至于人生最高位的人。”
“她的信念就是做个好警察,一定不能给她爸丢人。为了完成这个信念她能把自己私人的一切都放在次要位置。所以哪怕她父亲的事她平时根本不愿提,关键的时候她也会说。她其实很耿直的,那个词怎么讲,古道热肠?侠骨柔情?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上学时其实很愤世嫉俗的,就是一愤青。不过那个时候的家国情怀就极强了,特关心国家大事,毕竟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根正苗红。”
“她爸去世后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确实蛮危险的,她情绪很不稳定,有的时候躺在床上一天不吃不喝什么都不干,像个死人;有的时候又无端暴怒,见人就发脾气,还乱摔东西。那段时间把她妈给急坏了,病倒了。然后她就突然好了,开始照顾她妈,打理起家里的事,让她妈放心。好像一下就彻底长大了,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压抑到了最深处,再也不会流露出来。”
“你的怀疑有道理,我有的时候也觉得她可能依旧没有完全消化掉她父亲去世带来的冲击。”说完后,孙雅盛顿了顿,没有再继续发语音。
许云白不由得追问道:“方便说一说吗?”
“嗯……我可以和你说,但你别跟她提,我怕她打死我。”
许云白哭笑不得地回道:“嗯,我懂的。”
“我记得有那么两回,她真是把我吓到了。一回还是在公安大学的时候,公安大学每年都有一批英烈子弟入学,陆念文也是其中之一。每年的父亲节、母亲节,都会给这些英烈子弟发慰问。我记得好像是大三那一次,本来像往年一样,陆念文去参加慰问典礼。
“一年级二年级的时候她都没有表现异常,偏偏那年慰问后,她一个人半夜跑到学校操场跑圈,跑了上百圈,整整跑了个全马,像个疯子似的,谁喊也不停下来。后来她跟我说,她心情极度不爽,因为那段时间恰好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重大袭警案,暴徒一连砍杀了三个民警。但是那个案子其实当时已经发生了有半个月了,那半个月她一直没什么反应,结果父亲节时突然爆发,真的很吓人。”
许云白听得极其认真:“那第二回 呢?”
“第二回 啊……这…我不大好说…”孙雅盛突然又吞吞吐吐起来,许云白急了,可又不好强逼她说,只能婉转地劝道:
“我作为她的搭档,希望能多了解她一点。小雅姐你不好说,那就不勉强了,我自己去问她吧。”
“不不不,这事儿她不会和你说的。”孙雅盛的语音立刻就回复了过来,然后又接了一条,“算了,我豁出去了,她要打我就打吧。反正十多年的交情了,总不能说断就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