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柏在门外接到江枫的时候, 他又变成了一脸游魂样。只是这回眼睛肿了，脸上有残留的微红，看着格外凄惨。有种吹一口仙气就要没了的感觉。
　　楚云柏碰都不敢碰他，紧抿着唇脸色难看地跟着他往房间里走。进了房间关上门, 江枫先幽幽地开了口：
　　“云曦知道了。”
　　楚云柏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他又在看江枫的脸。目光专注得好像在看世界名画。
　　“知道我跟你大概有不正当不纯洁的关系。”江枫道。
　　他顿了顿, “楚云柏, 你老看我的脸干嘛。”
　　“我看看伤得怎么样。”楚云柏轻声说。
　　他顿了顿, 然后才道, “知道了就知道了, 早晚也得告诉他。”
　　语气还有点心不在焉。
　　江枫看他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好像他们真有不正当关系的样子，心里无端地想起那个晚上跟他说放弃的楚云柏。
　　说得冠冕堂皇，一副退让了从此要和他回到原点无事发生的样子。转头拉黑不说，见到他的样子也不像无事发生。早就把容慧琳所谓要他们兄友弟恭的要求忘到了九霄云外。倒更像是看到了非和平分手心有不甘又不得不打交道的旧情人。
　　……江枫想, 他居然当局者迷了那么多天, 真的以为楚云柏是想放弃他。
　　该说楚云柏能忍么？
　　“没毁容。”片刻后，他回应楚云柏的话，“两三天就好了, 不耽误给你赚钱。”
　　楚云柏：“……”
　　“我不要你给我赚钱。”他说。
　　“也不耽误你见色起意。”江枫说。
　　说完这句话, 他就慢腾腾地往房间里走, 目标是小茶几边上的椅子, 今天晚上他站累了。楚云柏似乎是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 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跟了过来。
　　“我没有。”他解释。
　　然后他顿了顿, “现在还疼吗, 要不然我再给你……”
　　“你不喜欢我的脸吗。”江枫打断了他不合时宜的关心。
　　然后他轻声说, 像是有些疑惑, “不喜欢的话, 那你之前，怎么一跟我对视就硬那么快。”
　　楚云柏：“…………”
　　江枫看着他吃了苍蝇一样难看的脸色。他知道楚云柏今天来找他，是想和他彻底认真地聊一聊，但这不耽误他搅掉对方的局。他想，凭什么一切都要跟着你的步调来呢。
　　这算是小小的报复。
　　回过神的时候，江枫的手肘已经被抓住。他就坐在椅子上仰头被楚云柏亲吻，先是额头，然后再是眼睛、鼻尖，错开伤口位置的嘴角。
　　吻到唇的时候江枫推开他。
　　楚云柏胸口急促地起伏，垂了眼叫他：
　　“小枫。”
　　然后他低声说：“小枫，你别折磨我。”
　　听着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隐忍的痛苦。
　　这分痛苦显然不只是情/欲上的忍耐，还有别的东西。
　　江枫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楚云柏顿了顿，还是照做了。他的眼神还落在江枫脸上，这回是那两瓣鲜妍的唇。
　　他闭了闭眼，正打算平复一下心情。下一秒，却蓦然睁开了眼，呼吸都紧了：
　　“小枫？”
　　“别吵。”江枫说。
　　他跨坐在楚云柏腿上，双膝分开跪在两侧，觉得不舒服，又往里蹭了蹭，觉得舒服了，才瘫下来，把自己完全地埋到楚云柏的怀里。楚云柏生怕他摔了，赶紧搂住他的腰，阴差阳错、严丝合缝地形成了一个拥抱。
　　江枫说：“唉，有点困。”
　　楚云柏心跳如擂鼓，这会儿被他这句话硬生生气笑了。
　　“不许睡。”捏着江枫的后颈让他抬头。
　　对视的刹那，他顿了顿。江枫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他，轻声道：“当炮/友不好吗？”
　　“给你亲，给你抱。”他掰着手指头数，“陪你睡觉还不要你负责，到时候也方便好聚好散。你说你，这么好的好事不要，换了别人……”

　　一双手滑到了他的后腰，用力扣住。
　　楚云柏垂眼看他：“换了别人？谁？”
　　江枫默然。
　　楚云柏深吸一口气：“现在，给我滚下去。”
　　又生气。江枫想。
　　他没动，楚云柏铁青着脸看他。气急了时候他就是这样。
　　江枫低声说：“楚云柏，你跟我说那些话，就要考虑到可能的后果。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不可能一直保持理智。”
　　楚云柏眼睫颤了一颤。
　　“你也是吧。”江枫仰头看他，“为什么拉黑？为什么不理我？讨厌我了吗？”
　　“没有。”楚云柏很快地说。他重复了一遍，“不讨厌你。没有过。”
　　“我想应该也是。”江枫笑了笑。
　　然后他顿了顿，垂着眼轻声道，“但是你不理我，我很伤心。”
　　空气陷入了死寂。
　　“对不起。”片刻后，楚云柏说。他喉咙有些紧，他闭上眼，“……宝宝，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江枫小声地说，“要为什么。”
　　他对楚云柏的称呼倒是很受用。他喜欢这种被全心全意哄着爱着的感觉。他骨子里还是有点娇气，容慧琳养出来的。
　　理由是漂亮的小男孩就该受全世界的宠爱。江枫表面不以为意，背地里理所当然地觉得：嗯，就是这样啊。
　　楚云柏顿了顿，认命般把他揽得更紧了些。他对这样的江枫从来毫无办法。
　　*
　　“我不想放弃。”这是楚云柏的开场白。
　　“当时那么说是骗你的。”楚云柏的下巴搁在江枫的发顶上，开始很慢很艰难地跟他讲当时的想法，“因为感觉……我给你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痛苦。我不想事情走到这样不可收场的地步。”
　　比起江枫不喜欢他，最让楚云柏绝望的是江枫说的话。
　　从小到大楚家都把江枫捧在手心，生怕他受委屈不高兴。楚云柏记忆里的江枫永远是漂亮明媚又活泼的。他实在不能接受江枫被他逼到这样低声下气、自轻自贱的地步。几乎是瞬间，他就想，他不能继续了。
　　再这样下去，他和江枫总得疯一个。但这个人绝对不可以是江枫。
　　所以，他说，我放弃了。
　　不希望江枫再为这件事纠结，不希望他整天焦虑痛苦、惶惶不安。他给江枫这样一个承诺，让他放下所有。
　　江枫被他揽在怀里，目光所及是男人开了颗扣子的衬衫领。
　　“但其实。”他轻轻说，“已经不可收场了吧。”
　　楚云柏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才继续道：“小枫，我有句话说的是真的。如果我能放弃，我根本不会告诉你这件事。我会瞒你一辈子。”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放弃。如果可以，他何必表白让江枫为难。所谓的“放弃”，不过是给江枫的一个定心丸。而对于他自己来说，他早就认了他和江枫回不到从前。
　　他做好了隐忍克制的准备。但其实，哪怕是这件事，他发现他也做不到。
　　“你不拒绝我。”楚云柏说，“为什么？”
　　从表白之后江枫依旧的靠近。偶尔似是而非的暧昧。综艺那晚江枫笨拙地拦出“楚河汉界”，楚云柏从来没觉得江枫会蠢到真以为这样能拦住他。
　　说真的如果江枫不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孩，这些行为完全可以按上更露骨的词汇。欲拒还迎，蓄意勾引。至于那次在浴室江枫提的要求，那就是赤/裸/裸的欠艹。
　　楚云柏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被眼前的人磨没了大半，跟放弃相对，有的时候他真的咬牙切齿地想：就这么把人办了算了。
　　但是他舍不得。
　　他想和江枫有一段干干净净的恋爱。美好的，你情我愿的，很安定的爱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干脆地拒绝我，我不会说什么的。”
　　他会死心。
　　他会把他的感情永远藏起来，不让江枫再发现一分。他原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江枫却始终不肯给他明确的拒绝。
　　所以……
　　“我虽然那么说了，但心里……还是有期望。”楚云柏低低地说，“我想，你会不会只是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等了一天又一天。
　　“我想你总会来找我。”楚云柏看着不远处的地板，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管是给我一个答案，还是想跟我再聊聊。小枫，我不是给自己找借口，但不上不下被吊着的滋味真的很难受。可是你一直没来……那一天，我一个人在家里喝多了，又翻到了和你的对话框，就把你拉黑了。”
　　非常非常幼稚、非常不楚云柏的举动。其实破坏了他前面塑造的所有冷静包容的形象。
　　但楚云柏被酒精一催化，不假思索地就这么做了。
　　如果他还是哥哥，他可以包容江枫的一切，因为兄弟的关系本来就只需要到互相照顾这一步，不必介入更多的私生活。但是他不满足于此，他想要更多。恋爱是把两个人拉进爱情的结界，在爱情的范畴内他们彼此完整地属于彼此。
　　于是独占欲、爱欲交织。伴生出各种糟糕的情绪，不解、委屈、煎熬、痛苦和冲动。
　　酒醒之后楚云柏就后悔了。但他没有把江枫放出来。他想，这会不会是一个契机。
　　他能不能借此从江枫那里要到一个答案。
　　但是，没有。
　　“我已经把你放出来了。”楚云柏低声说。
　　带着做错了事的无措。
　　“检查。”江枫沉默了一瞬，戳了戳他的胸口。
　　楚云柏就把手机递给他。
　　江枫凭着记忆输了锁屏密码，竟然开了。这么多年，楚云柏的锁屏密码还是他的生日。
　　他哑然，其实已经不想检查了，但还是过流程一样点开微信，他的头像是唯一的置顶，备注是宝宝。
　　江枫没有往下翻，把手机还给了他。
　　“听起来我好像是一个特别混蛋的人。”他说。
　　他顿了顿，“那你不理我，本来是……彻底不打算理我吗？”
　　楚云柏深深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做得到吗。”
　　江枫诚实摇头。
　　他没想到楚云柏还借酒消愁，就这毫无出息的样，他只能说，楚云柏在他面前是真的会装。
　　楚云柏轻声说：“本来是气狠了，不想理你。但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他永远无法对江枫狠心。哪怕他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江枫不愿意正面给他答案。所有的负面情绪在看到江枫又消瘦了一圈的样子时烟消云散。
　　就算没有这场意外，他也坚持不下去了。
　　楚云柏抿紧了唇。
　　“我说完了。”他道，“该你了。”
　　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预感。
　　江枫今天的反常绝对不是只是要一个说法。但是他已经不敢赌了。他看着江枫，等待最后的审判。
　　江枫默然了半晌。
　　“对不起。”片刻后，他这样说。
　　楚云柏的眼睫一颤。
　　他们的身后，昏黄的灯光笼罩整间卧室。明明是温馨的气氛，他却如坠冰窟。
　　“没关系。”他竭力镇定，说，“我说了，没关系。”
　　江枫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楚云柏一顿。
　　“一直以来。”江枫顿了顿，轻声道，“我都在想。我当年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
　　他离开楚家，好像成全了所有人。他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可是他跟楚云柏重逢，楚云柏告诉他，这几年他过得很痛苦。他刚刚和楚云曦谈心，楚云曦说，他有时会照顾他过于敏感的情绪。
　　敏感，偏执。自从抱错的事曝光之后，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确实有这样的问题，但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但是楚云曦点了出来。
　　敏感的神经是他痛苦内耗的根源。他想着逃离就好。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他的情绪，同样也在影响着别人的选择。
　　楚云柏、楚云曦，他们都在尽量包容他。因为他们理解他在想什么，但同时，他们也一直在努力，希望他走出这种困境。
　　“云曦说。”江枫道，“他照顾我的情绪，所以一直没怎么回江家。那个时候我想，我是不是亲手把事情推到了一个特别极端的地步。或许，本来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