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不敢回头,毕竟天子让她“面壁思过”。
刘觞呼吸不稳,却挑衅的道:“陛下,良酝署酿造的酒水,滋味儿如何?”
李谌眯着眼睛,沙哑的道:“只是浅尝辄止,朕还未尝出滋味儿,不过……若是多品尝一些,说不定会有别样的味道。”
“啊!”刘觞短促的惊呼一声,身体一轻,已经被李谌打横抱起来,李谌抱着他越过案几,直接进入了紫宸殿内室,将刘觞扔在榻上,刘觞还未爬起来,便感觉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扑在自己脸上,弄得鼻子发痒,差点打喷嚏。
刘觞抓住脸上的东西,捯饬了半天,借着黯淡的灯火,这才看清楚,是一套轻纱做的舞衣!又轻又薄,又小又透,这么小一条条,说是头巾都有人信!
刘觞举着那件舞衣,道:“这是什么?”
李谌抱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舞衣。”
刘觞道:“我知道是舞衣!”
李谌挑眉:“那你还问朕?”
刘觞道:“我的意思是……拿这个干什么?”
李谌淡淡的道:“朕说过,今日要宠幸舞女,换上罢。”
刘觞震惊的道:“要换你换!”
李谌危险的眯起眼睛道:“放心,是新的,朕特意为你准备的。”
“特意?”刘觞突然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圈套,而且是李谌早早布下的圈套,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吃醋追来?不、不应该啊!
李谌挑唇道:“你换,还是朕替你换?”
刘觞喉咙艰涩的滚动:“这……这衣裳太小了,我膀大腰圆的,可能穿不下。”
“不要妄自菲薄,”李谌道:“是特意按照你的身量,量体裁定的。”
他说着,慢慢靠近过去,在刘觞的耳边道:“还记得么,那个量体裁定的游戏……阿觞哥哥。”
“你!”刘觞震惊的瞪着李谌,道:“你喊我什么?”
李谌道:“你难道不是?”
刘觞迟疑的道:“你认出我了?”
李谌的眼神复杂,死死的凝视着刘觞,道:“你们那么像,说话一样,行事一样,字迹一样,甚至神态,一颦一顾,都一模一样……阿觞哥哥,告诉谌儿,是你么?亲口告诉谌儿……”
李谌说着,眼圈慢慢红了,他的眼睛赤红充血,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审判。
刘觞突然有些心软,已经过了三年,小奶狗儿二十岁了,但还是这么喜欢掉眼泪,还是这么容易哭鼻子,哭起来让人莫名心疼。
刘觞慢慢抬起手来,指尖轻轻蹭着李谌晶莹剔透的泪珠,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道:“谌儿都活了两辈子了,怎么还喜欢哭鼻子?”
李谌猛地睁大眼睛,两辈子!只有刘觞一个人,知道李谌是重生而来的帝王。
李谌死死抓住刘觞的手腕,不需要他再说什么,突然埋头在他的肩窝,无声的抽噎起来,刘觞的肩膀很快潮湿一片。
刘觞本想安慰他的,组织了半天语言,抬起手来想要抚摸李谌的鬓发,哪知李谌这般快止住了眼泪。
李谌擦了擦自己的泪痕,眯起眼睛道:“阿觞哥哥,你骗了谌儿这么久,今日谌儿要惩罚你。”
“怎么回事?”刘觞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是你说我伪装的!你还骂我假货!你怎么不讲理呢!”
李谌道:“朕不管。”
刘觞:“……”
李谌将那件舞衣拿过来,分明脸上还挂着泪痕,却笑得温柔甜蜜:“阿觞哥哥,谌儿替你换上,你说过的,送男朋友衣裳的意义,就是要亲手扒下来。”
“等、等等!”刘觞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好汉,手下留情啊!”
“嘘……”李谌压低了声音道:“阿觞哥哥轻些声,若是被外面的舞女听到了,外人知晓阿觞哥哥有多热情,谌儿该吃味儿了。”
刘觞:“……”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小奶狗变得有一点点小鬼畜!
刘觞是第二日中午才醒的,他稍微一翻身,腰酸背疼的厉害,绷着劲儿便不敢动了,身边的人将他搂在怀里,道:“酸疼?朕给你揉揉。”
刘觞惊讶的道:“你怎么还没起身?平日里不是都不懒床吗?”
李谌腻着他,道:“阿觞哥哥好不容易回来,朕要多陪陪你。”
“切!”刘觞不屑的道:“我回来了很久了。”
李谌紧紧的搂住他,低声道:“阿觞哥哥,都怪谌儿不好,你不会还在生谌儿的气罢?”
刘觞听着他的撒娇,心口酥酥麻麻的,道:“生气!我当然生气!你从哪里搞的舞衣!扔掉、快扔掉!”
李谌一笑,似乎是在回味:“阿觞哥哥穿舞衣好生美艳。”
美艳!?刘觞觉得自己和美艳不怎么沾边儿,若说是阿爹或者琛璃还差不多。
刘觞岔开这个羞耻的话题道:“不过……现在我好像比陛下的年岁还小一些,你总是阿觞哥哥阿觞哥哥的叫,会不会很奇怪?”
李谌挑眉道:“的确,阿觞哥哥变得更年轻鲜嫩了。”
刘觞道:“陛下倒是变老了。”
李谌道:“哦?是么?可朕觉得,自己如今正当年,昨夜阿觞你还哭着求饶呢。”
刘觞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李谌似乎想到了什么,道:“既然如今朕年长一些,那……阿觞你便像之前那样,唤朕阿谌哥哥。”
刘觞:“……”上次在牢营中玩的花样,刘觞只是开玩笑的,成天哥哥哥哥的叫,岂不是很肉麻,刘觞做不到!
刘觞摇头道:“太肉麻了,我不叫!”
李谌道:“阿觞哥哥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朕摸摸看。”
刘觞缩紧被子里,总觉得只是三年而已,小奶狗的脸皮比自己还厚了,以后都不能和小奶狗比脸皮了!
刘觞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个舞女!她不会听了一夜墙根儿吧?”
刘觞前些时候还克制着自己,但是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喊了什么他自己也不能确定,最后迷迷糊糊便昏睡了过去,完全是处于断片的状态。
李谌笑道:“朕早就让她走了,放心,阿觞哥哥求饶的声音,只有朕一个人能听到。”
刘觞:“……”我真是谢谢你啊!
刘觞懒洋洋的不起身,但因着肚子太饿了,最后还是起来用膳。
“陛下不用去忙吗?”刘觞鼓着腮帮子大吃特吃,李谌笑眯眯的给他布菜,承槃里的菜色,堆得仿佛小山一般。
李谌道:“不必,去了也是听吐蕃使者说借道的事情,还不如陪一陪阿觞哥哥。”
刘觞挑眉:“看来陛下也不想借道?”
李谌道:“吐蕃当朕是三岁的小娃娃么?借道?哼,朕看他们,是野心不足蛇吞象,别把自己给撑死。”
刘觞道:“陛下是冷静下来了?那攻打契丹的事情……”
李谌又加了一块肉放在刘觞的承槃中,道:“阿觞不必担心,朕心里有数……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朕……真的很痛苦,恨不能让他们血债血偿。”
“谌儿。”刘觞握住李谌的手,轻轻拍了拍。
李谌回握住刘觞的手心,道:“是你劝住了朕。”
刘觞奇怪:“我?”
李谌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回忆:“赈灾的时候,你一直在为百姓着想,还跟着宫人们一起推陷在泥潭里的辎车,阿觞哥哥,你是个太好太好的人,而谌儿什么都没有,谌儿感觉配不上你……”
“谁说的!”刘觞正义的道:“你有美貌啊!”
李谌:“……”
刘觞又道:“你还有大胸啊!”
李谌:“……”
刘觞嘿嘿一笑,颇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体力也不错。”
李谌:“……”
李谌无奈的给刘觞夹菜,道:“朕就当阿觞你是在夸奖朕了。”
“当然是夸奖!”刘觞给他竖起大拇指。
刘觞收敛了开玩笑的笑意,郑重的道:“陛下不必担心这些,你才二十岁,对于做天子来说,你还是个新人,往后还有许多要学的事情,阿觞哥哥陪着你。”
刘觞用完午膳,已然是下午了,似乎想起了什么:“陛下,怎么一直没看到小鱼公公啊?昨儿个吐蕃使团的接风燕饮,他也没在,小鱼公公不是宣徽使吗?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合该来露面的。”
李谌道:“阿觞你这个操心的命,还怕朕亏待了鱼之舟不成?他最近病了,告了假,朕允许他多歇养一些时日。”
“病了?”刘觞追问:“严重吗?”
李谌道:“应该不严重,没庐赤赞一直在照顾他,说是偶感风寒,平日有些积劳成疾,朕这才让他多多歇养,不着急回来。”
刘觞松了口气:“不是大病就行。”
李谌吃味儿道:“阿觞,你这般关心鱼之舟,便不怕朕吃味儿么?”
刘觞笑道:“这就关心了?一会儿我还想去看看小鱼公公呢。”
李谌眯眼将人一把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道:“诚心的?故意的?”
刘觞诚恳的点头:“谌儿吃味儿的模样,好可爱哦。”
李谌:“……”差点子忘了,阿觞哥哥对可爱的标准,有点儿诡异。
刘觞道:“说真的,左右无事,我要去看看小鱼公公。我不在这三年,陛下没有饿死病死,肯定是小鱼公公的功劳。”
李谌:“……”竟无言以对。
刘觞站起身来:“我得带点好吃的,还有补品什么的。”
于是刘觞在紫宸殿里搜刮了一通,把案几上的点心全都打包起来,又搜罗了一些人参之类的补品,通通装起来,准备给鱼之舟带过去。
李谌也想与他一同去,刘觞却道:“陛下好好批看文书,若是批不完,晚上还要熬夜。”
“也是,”李谌笑道:“晚上……朕可是要伏侍阿觞哥哥的。”
刘觞:“……”
刘觞提着锦盒离开,往内侍别省而去。
因着刘觞是枢密使刘光的干儿子,进入内侍别省十足顺利,但是来到鱼之舟屋舍们前却被阻拦了,阻拦他的不是小太监,而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正好从屋舍中出来,拱手道:“良酝署令。”
刘觞道:“没庐将军,我奉天子之命,前来探看宣徽使的病情。”
没庐赤赞道:“有劳良酝署令,只是……幺儿饮了药,才堪堪睡下,如今不便打扰。”
刘觞没有怀疑,道:“既然是刚睡下,那我就不打扰了,这是我带来的一些补品和点心,劳烦没庐将军一会儿替我转交。”
“多谢良酝署令。”没庐赤赞接过来。
就在此时,屋舍里突然传出“嘭!”的一声,紧跟着是“啪嚓——”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还摔了粉碎。
刘觞道:“宣徽使是醒了吗?怕是摔到了吧?”
刘觞想要进去看看究竟,再次被没庐赤赞拦下,道:“幺儿染病,恐怕传染给良酝署令,良酝署令身子薄弱,还是不要进去了。”
刘觞有些迟疑,不过还是点点头:“那便劳烦没庐将军,照顾宣徽使了。”
“不劳烦。”没庐会赞道:“应该的。”
说罢,推门进了屋舍,立刻回身关闭,隔断了刘觞的视线。
没庐赤赞走进去,鱼之舟果然醒了,他将身边的扇屏推倒,扇屏翻倒砸到了案几,案几上的茶杯茶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鱼之舟呼呼的喘着粗气,满脸的热汗,翻在软榻旁边的地上,距离他不远就是碎裂的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