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耳盗铃……
刘觞心口一震,李谌的话简直一针见血。
李谌重复道:“朕就是来打破这种完美的,这一世,即使前路再艰险,朕也不想做那个聋子,做那个瞎子,做那个痴傻任人愚弄的顽童!”
李谌的话,掷地有声,一字字敲击着刘觞的心窍,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刘觞一直自以为通透,比年轻的天子年纪长,阅历多,懂得的人情世故也丰厚,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果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谌的话令他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起来。
“没错!”刘觞一把抓住李谌的手,欣喜的道:“我怎么没想到?”
李谌低下头来,看着刘觞主动握紧自己的手,他这般主动可不多见,李谌欣喜若狂,还有些许的受宠若惊,道:“阿觞,其实朕对你……”
他刚要反握住刘觞的手,刘觞已经快速蹦起来,往外跑:“陛下,小臣有急事,您若是有吩咐就叫小鱼公公!”
李谌:“……”跑了!阿觞又跑了!明明这么好的气氛……
刘觞快速离开御营大帐,冲向刘光下榻的营帐。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郭郁臣有些踟蹰的站在刘光的营帐门口,迟疑了很半天,刚想转身离开,哗啦一声,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
刘光站在营帐门口,笑道:“大将军既然来了,怎么又一言不发的离开?不进来坐坐么?”
“天……”郭郁臣道:“天色太晚了,郁臣明日再来罢。”
刘光却握住郭郁臣的掌心,低声道:“大将军可是来做……河边没做完之事?”
嘭!
郭郁臣的脸颊瞬间通红起来,结结巴巴的道:“枢密使开、开玩笑了。”
“本使哪里像开玩笑?”刘光冲他招了一下手,笑道:“大将军确定不进来?”
说罢,直接走入营帐,帐帘子发出哗啦一声,复又垂下来。
郭郁臣呆呆的盯着紧闭的帐帘,喉结干涩的滚动,突然一脸狠相,猛地一把打起帐帘,那动作狠戾的仿佛要一把将帐帘拽下来一般。
他大步走进去,营帐中昏暗不见五指,竟然没有点灯,一股温热仿佛水蛇,从郭郁臣后背袭来,穿过郭郁臣肌肉流畅的腰身,从后背搂了上来。
是刘光。
郭郁臣是习武之人,防范警戒,那人一缠上来,郭郁臣立刻发现,是刘光无疑,便没有排斥。
“枢密使,我……”郭郁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刘光的笑声在黑暗中分外的温柔:“大将军,本使今日在河边抓鱼,分外辛苦,如今腰酸腿疼,不若……大将军替本使按按?”
郭郁臣老实的点头道:“哦,好、好!”
刘光似乎很喜欢逗弄老实的郭郁臣,一个翻身卧在榻上,笑道:“请便。”
郭郁臣更是局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的手臂抑制不住的颤抖,平日里便是举着千斤的牙旗,也没这般颤抖过,一点点的向着黑暗摸过去,落在那抹令人朝思暮想的温热之上……
“阿爹!阿爹!”
刘觞的嗓音急促的响起,并没有在营帐门口停留,“哗啦!”一声直接打起帘子冲进来。
郭郁臣还在营帐中,吓得他立刻后退三步,撞到了桌案,咕咚一声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营帐里黑压压的,刘觞提着宫灯仔细一看,这才惊讶的道:“小郭……将军?”
小郭将军这四仰八叉的跌在地上,像个翻个儿的大王八,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脸色还涨得通红,好像能滴血似的。
刘光反应迅速,见到儿子进来,立刻一拉绣裳,将半退的绣裳整理整齐,起身点起灯火来,道:“觞儿,这么晚了,你怎的过来了?”
刘觞瞥了一眼郭郁臣,道:“阿爹,我有话,想要单独与你说说。”
郭郁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道:“郁臣先告退了!”
说着,火急火燎的跑出去,咚的一头撞在帐帘子的木架上,撞得头晕眼花,捂住自己的脑门也来不及喊疼,埋头跑了出去。
“噗嗤……”刘觞没忍住笑出了声。
刘光无奈得道:“这个呆子。”
“觞儿,”刘光又道:“这么晚过来,也不加件衣裳,野外那么冷,不像是城中,快来。”
刘光把被子掀开,让他钻进去。
刘觞钻进被窝,拉着刘光,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迟疑了很长时间,刘觞都怀疑阿爹已经睡着了,这才道:“阿爹,你睡了么?”
“没呢。”刘光的声音很轻,很温柔,道:“有什么事儿,说罢。”
“阿爹……”刘觞唤了一声。
“嗯。”
刘觞又唤了一声:“阿爹?”
“嗯。”
刘觞第三次唤了一声:“阿爹。”
刘光好笑的道:“这是怎么的?光叫阿爹,却不说话。”
刘觞道:“无论我叫多少声阿爹,阿爹都会答应吗?”
“那是自然。”刘光凑近过来,搂住刘觞,让他躺在自己怀里,道:“因着你是我儿啊。”
刘觞浑然僵硬,道:“那……若我不是你的儿子呢?”
“觞儿?”刘光眯了眯眼睛,道:“你……”
到底想说什么?
刘觞心情平静了不少,一咬牙道:“其实阿爹你早就发现了吧?我会泅水,而且水性很好,上次在太液湖,还救下了溺水的天子……我不会打毬,别说是打毬了,其实我连骑马都很勉强……我还不会丹青水墨,写毛笔字勉勉强强,水墨画却太强人所难……这些,阿爹早就知道了吧?”
刘光一时没说话,昏暗的营帐陷入了寂静。
刘觞开口反复询问:“阿爹,早就知道吧……知道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刘光抱着他手臂突然收紧,他的声音很笃定,道:“觞儿,你是我的儿子。”
刘觞一愣。
刘光的嗓音幽幽的道:“的确,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会游水,而且水性了得,你对打马球一窍不通,更不会什么水墨丹青,就连你的一手字,也写得差强人意,惹人好笑。”
果然,刘觞心窍中只剩下果然,枢密使刘光如此聪敏机警,果然早就发现自己是冒牌货了!
“但那又如何呢?”刘光反问道:“你就是我的觞儿啊。”
“阿爹?”刘觞喃喃的道。
刘光笑道:“你不是也唤我一声阿爹么?”
刘觞说不出话来,心里犹如沸腾的滚油,刘光幽幽的道:“那些外人,只看到了咱们做枢密使,做宣徽使的光鲜雍容,什么只手遮天,什么大权在握?但若是叫他们来做这个官宦,他们又如何肯呢?”
枢密院和宣徽院掌使必须由宦官充任,换句话说,这两个大权在握的部门掌管,必须是太监!
别人羡慕刘光的大权在握,羡慕他的只手遮天,但若是让他们用净身来换取这些,始终没人肯答应。
别看刘光活的肆意潇洒,无人敢违逆一分一毫,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痛苦,又有谁愿意身体残缺,活得没有尊严呢?
刘光淡淡的道:“原本我收养义子,也是为了聊寄希望罢了,那时候的觞儿……可没有你乖巧懂事儿,总是给我惹事,无论阿爹怎么做,都捂不化他那颗铁石心肠,但是你不同……”
“阿爹……”刘光轻声道:“阿爹更希望是你。”
刘觞心中一阵激动,追问道:“阿爹!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好,因为……因为就是我,对吗?”
刘光嗤的一声笑出来,道:“觞儿,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觞欣喜非常,他以为一直以来刘光对自己好,都是因为自己鸠占鹊巢,他是吃了原主的红利,而现在不同了,刘觞可以肯定,刘光对自己好,就是因为刘光想对自己好,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虐身虐心的替身文学!
刘觞一把抱住刘光,道:“阿爹,真的?我太开心了!”
刘光被他搂的死紧,道:“觞儿,多大了还撒娇。”
“就要撒娇,就要撒娇!”刘觞使劲蹭了蹭刘光的颈窝:“那我今日与阿爹一起睡。”
刘光道:“好啊。”
“那我明日也与阿爹一起睡。”
“好啊。”
“那我后日,还是要与阿爹一起睡。”
刘光给他顺了顺蹭乱的鬓发:“随你欢心。”
第二日李谌起身,便发现刘觞难得的也起身了,今日竟起的这么早,而且神清气爽,完全没有昨日里的迷惘与困顿,精神头十足。
“陛下。”刘觞走过来作礼:“小臣拜见陛下。”
“今日阿觞气色不错?”李谌笑道。
刘觞道:“还要多谢昨日陛下的解惑,令小臣醍醐灌顶。”
“是嘛?”李谌道:“那——既然朕帮了这么大忙,阿觞你要不要奖励朕一下?”
刘觞:“……”陛下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身为一国之君,天天追着臣子要奖励,这像话吗?!
刘觞尴尬一笑:“天子,您……您想要什么奖励?小臣很穷的!”
李谌险些给他逗笑了,宣徽使刘觞穷困潦倒?说出去怕是今年最大的笑柄了!
李谌俯身过去,在刘觞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故意压低了嗓音,暧昧的道:“谌儿要阿觞哥哥。”
“嗯?”刘觞追问道:“陛下,您让我做什么?”
李谌笑道:“你没听错,朕说……谌儿要阿觞哥……”哥。
“小臣拜见陛下。”
不等李谌说完,枢密使刘光已经走上前来,无情无义的打断了天子李谌的话头。
李谌:“……”看枢密使这眼神,必然是故意的!
阿觞对感情这般迟钝也就罢了,偏生有个什么都看穿,却莫名看不惯朕的阿爹,朕头疼……
刘光就是故意来捣乱的,李谌与刘觞靠得那么近,神色暧昧,必然没干好事儿,刘光自然而然走过来。
刘光一本正经的道:“陛下,今日太皇太后又感凤体抱恙,无法赶路了。”
李谌蹙眉:“老太太又病了?”
刘觞道:“看来是胃病。”
胃病,自然就是未病,不过借口罢了。
刘光正色道:“天子,依小臣愚见,太皇太后三天两头抱恙,怕是在拖延时机。”
“拖延时机?你的意思是……”李谌问道。
刘光道:“小臣听说,在骊山行宫以东,有一个营地,号称是郭家军,听命于太皇太后郭氏,如今太皇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时机,恐怕是在暗中调动郭家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请陛下早作准备。”
李谌点点头,道:“其实朕也有这个顾虑,若是郭家军真的与扈行的队伍正面冲突,神策军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完全没有郭家军的阅历,朕怕是打不过的。”
刘光道:“小臣以为,陛下不妨先下手为强,无论郭家军动与不动,速速派遣可信之人,调一队精锐兵马,暗中拦截郭家军,到时候即使太皇太后拖延时机,也无法与郭家军汇合,最终只能入住骊山行宫。”
李谌颔首:“只是……这可信之人,你们可有人选?”
刘觞想了想,道:“陛下,小臣以为没庐赤赞可以。”
“没庐赤赞?”李谌道:“他可是吐蕃人。”
“正因为没庐赤赞是吐蕃人。”刘觞说的头头是道:“大将军郭郁臣熟悉这附近的山川地势,因此需要留下大将军继续安排前进路线,郭郁臣是万万不可动用的,且郭郁臣目标太大,他一动,太皇太后立刻便会知晓,而没庐赤赞不同……”
没庐赤赞是吐蕃人,终究是降臣,太皇太后并不放在眼中,再者,他在朝政的日子还少,与郭氏没有太多的纠缠,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没庐赤赞急于在大明宫安身立命,又怎么会拒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