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人是多么弱小的群体啊。”顾晨真注视着那摊鲜血，往旁移了几步。　　孔梦看到那对男女只觉得有些眼熟，直到那只刺猬出现的时候，他想起来了，这是他进的第一个实验室副本。　　“那是你吧。”孔梦随着顾晨真的目光看去。　　从刺猬过来的方向，一个戴着金框眼镜的青年慢慢走了过来。他一面打量着周边的环境。镜片后的眼中满是警惕。他在那片血泊前蹲下，用指尖轻轻一点，温热粘稠的触感让他的身子一僵。

　　青年站起身，他望向丛林深处……那里隐约有男人惊恐的尖叫声传出。　　孔梦看着面前的青年，仿佛照镜子一般。短短两年，看起来一切依旧，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青年的目光穿过孔梦，他只是稍作了停留，便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孔梦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　　顾晨真也望着青年背影，面露出欣赏的神色：“冷静，机敏……同样的未觉醒血统，没开发天赋，资质一进副本就高下立判。”　　“实验室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培育出S级的妖吧。”　　“当然，”顾晨真笑了笑，眼神中却颇为冷漠：“画饼嘛，不管是人是妖都吃这套。”　　孔梦沉声：“你的目的是什么？”　　“不灭亡，这是我们一致的初衷。”顾晨真眼眸中，光彩流动。　　“那只是妖的事，为什么要把人类也拖进来？”　　第一次副本，孔梦到现在印象还是很深。一同进副本的，算上他有七个人类。最后只有他一个人类活着出了副本。　　顾晨真摊了摊手：“谁让那些人身上也留着妖的血呢，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这就是他们存在的价值。”　　“因为你对母亲的感情，才会导致你对于人类有很强的共鸣。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你身负凤凰血，同具云中和旷野的血脉，难道你不应该更多的替你的族民考虑吗。”　　“带我看这些东西，应该不止是为了告诉我到底是谁吧。”　　绿荫的背景迅速消退。他们又回到了那片虚无空间。　　顾晨真：“维持实验室的运作，需要消耗极大的能量。就像你之前也是因为损耗过大才不得不重生的。现在经过副本的锤炼，你觉醒了凤凰血，我希望你能再回到我身边，与我一起将实验室延续下去，将云中和旷野延续下去。”　　孔梦蹙起眉心，似乎陷入了思考，许久，他问道：“云中与旷野，那深海呢？”　　顾晨真冷笑：“深海嘛，扶不上墙的烂泥……”　　“深海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孔梦眯了眯眼，“之前我机缘巧合进入过溯回之境，去过旷野和云中，唯独没有到过深海。”　　“那是因为你身上没有深海的血统。”　　“既然是我创造的空间，为什么我没办法进入呢？”孔梦盯着顾晨真，“既然我没办法进入，我又是怎么创造出来这个地方的呢”　　顾晨真沉默良久，微微叹了一口气，“确实，当时与我们一起的还有一位。”　　说完后顾晨看向孔梦，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古怪，　　顾晨真的眼中闪过一丝诧色。她扭过头，墨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空间之中，他手中抱着的胖橘猫，幻化成了镜子的模样。　　这时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欢迎回家，深海为您送上蔚蓝的拥抱。”　　整个空间又发生了变化，　　“咕嘟”“咕嘟”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水平面逐渐升高，所有人在水中浮起，等到整个空间被海水灌满。　　空间上下突然倒置，所有人被狠狠地扯到了海底。　　顾晨真在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一只黑色的乌龟从海水深处向她游来。　　等到近了……　　“玄龟……”咕嘟嘟的气泡从她的口中传出。　　石崇在孔梦的脑袋边上点了点，一个巨大的气泡包裹住了他。孔梦在气泡中能够自由呼吸。　　石崇打量着女人：“她就是实验室幕后的操纵者。”　　孔梦对石崇的到来并不讶异，这是他们在进入副本之前就商量好的计划。孔梦进入副本后，可能会遇上两种情况，一种情况确实是进入正常的通关副本，但可能性及其小；更大的可能，实验室背后的那位，会出面。　　想要救出温融就得先见到控制住他的人。　　乌龟伸出黑色手爪扼住女人喉咙：“附魂器在哪？”　　顾晨真在水中没有丝毫挣扎，只是认命般的闭上眼睛。　　孔梦盯着卷发女人：“恐怕不是她。”　　石崇：“什么？”　　孔梦所经历过的所有副本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生物危机”。这个副本仿佛预知了一切。所有的副本中的信息都能与现实相对照。在副本中，他遇到的妖，墨托和罗拉，最初以为是敌人，最后却是己方；在副本中他遇到的晏时鸣，也在之后的副本中成为了队友。顾晨真也在生物危机中出现过，但在副本中，她的身份是人类。　　听孔梦叙述完，石崇：“不是她。那会是谁？”　　海水褪去，空间又回到了初始的虚无混沌的模样。　　孔梦面朝溯回之镜，　　【您的血统检测结果为】　　“欢迎回家同胞，旷野为您燃起熊熊篝火。”　　镜子中的画面是鲜活的彩绘。　　一只麒麟。　　上古时期，统治旷野的是一只名为麒麟的大妖。它四足生着羊蹄，浑身披满鳞甲，头顶上是一对血红色双瞳。　　随着时代的推移，大妖或渐渐消亡，或灭踪绝迹……　　旷野是三族中族民最多的一族，麒麟亦是三族首领中最为强大的妖，它的生命接近无限，作为旷野永续的首领，它眼见族群凋零，血统落败……当人类的耕田覆满平原，树丛被伐下建成庙宇殿堂，旷野不复存在。　　灾祸无法消亡人类，战乱无法灭亡人类……唯有血脉渗透。暂时避于人间，休养生息，待来时复兴旷野。　　这本《旷野传》是孔梦在穆冯冬的书架上找到的。　　麒麟的野心昭然若揭。　　“它一定会出来的。”孔梦面色平静。麒麟想要利用孔梦的天赋，它无法独自撑起实验室的运作。这是顾晨真刚才所说，应该不假。　　麒麟的天赋是什么。现在看来，替人类开发血统是顾晨真的天赋，而顾晨真也不过只是麒麟手上的棋子。　　石崇：“你有想过最坏的情况吗？”　　孔梦点点头。他想过最坏的情况，麒麟是他认识的人。　　空间又开始发生变化。　　木质的地板铺卷开来，墙体垒砌。　　电视机柜，沙发，茶几，餐桌……　　这个地方很熟悉，在他上大学之前，他和孔雁秋就住在这儿。　　这是孔梦的老家。　　“吃饭了，别写作业了。”尽管有所心理准备，但听到熟悉的女声让孔梦如遇雷击　　孔雁秋从厨房中端着一碗汤，放在了餐桌上。　　见孔梦还怔怔不动，“快点来坐好，我给你盛饭。”孔雁秋又转入厨房。　　身后的石崇拍了拍他的后背，孔梦转过身，眼中满是茫然。她喃喃道：“……不可能啊，不可能是她，这说不通…”　　石崇点点头：“不是她，是幻境。”　　经石崇一点，孔梦目光渐凝，心中恢复了澄明。　　孔雁秋再次出现，手中又多了一样东西，却并不是米饭。　　那是一颗白色的球状物。　　是附魂器。　　“你们想要找的是这个吧？”孔雁秋将附魂器放在了桌面上，她则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孔梦盯着她，眸中寒意刺骨：“不要扮做她。”　　“那天我不得不把它从你手中拿走。因为那个人答应过我。我想将宝宝复活……我知道你一定会责备我，你的朋友被困在了里面……”孔雁秋轻轻抚摸着蛋型外壳，眼中满是忧伤，“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希望还不算晚。”　　孔雁秋将附魂器推到了孔梦的面前　　孔梦望着那在熟悉不过的面庞，那目光蕴含的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温柔，面容可以伪装，但眼神不会骗人。他现在已经无法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了。　　孔雁秋死了，他亲手下葬。眼前的人绝不可能是他。　　孔梦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面前的附魂器，犹如一个潘多拉的盒子……就在孔梦犹疑不觉之际。　　“她就是你心中想的人……”声音就出自孔梦的正前方，那只附魂器中。“只不过，是灵体。”孔梦瞳孔骤然收缩。　　温融的声线还是一如往常的慵懒。“所以，她没撒谎。”　　孔梦慢慢地拿起了附魂器，他暂时顾不得去思考孔雁秋的灵体如何会出现在这儿。　　“怎么能让你出来。”　　“我现在没有身体，离开了附魂器就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你的身体在哪？”　　温融不做声。孔梦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石崇眉头紧皱，表情十分凝重。　　“他的躯壳也是我借来的，现在也没办法再借了。”　　“那你自己的身体呢？”孔梦一直觉得很奇怪，温融为什么会借石崇的躯体，他自己难不成不能用了？　　“我的身体，就在这儿。”　　孔梦蹙眉。现在这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中只有三个人，石崇，孔雁秋，孔梦。活人就石崇和孔梦，再其他的……都是家具硬装了。　　“除了活物，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这里的一切，都是我。”　　这句话把孔梦彻底听懵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你知道鲲鹏吗？”　　庄子“北冥有鱼，其名鲲鹏。”　　鲲鹏是深蓝的主人。它掌管时空，能使海空倒置，时间逆流。　　“这个时空是我们一起制造的。你创造空间，我掌管时间，麒麟它所做的，就是将生命注入其中。”　　“我们想用这个方法保留住现有的族群，但麒麟它的想法与我们不同……”　　“你们的想法只能苟延残喘罢了。”孔雁秋突然开口了，她的表情漠然，眸低闪动着暗红。“而她想的是将人类变作妖的种子……”　　“身负妖力的人死去后都会成为灵体，灵体无疾无寿，可以永续的存在下去。”　　孔梦看着面前的孔雁秋。面前的女人看上去与活的时候一样，甚至气色更好了。“但那终究只是一缕灵识，真正的她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又如何，她将永远留在这儿，可以永远的陪伴你，陪伴我。”　　空间扭曲，孔雁秋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的头靠在孔雁秋的肩膀上，“不会老，也不会死。”　　孔梦睫毛微颤，缓缓垂下眼帘。　　林菁略微张了张口：“看见我，你不意外？” 第148章 尾声 　　孔梦望着林菁。　　刚才石崇问他最坏的打算，他想到的，就是她。　　第一次见到林菁，孔梦才刚记事。孔雁秋请几个闺蜜来家中吃饭，其中就有她。林菁在小孔梦面前蹲下身，“你的眼睛真好看，我认识的一个人也有那么好看的眼睛。”　　“谁啊？”小孔梦红着脸。　　林菁抬眼，孔雁秋正在摆弄姐妹们带来的花束，笑眼盈盈。　　“我知道了，是妈妈。”小孔梦咯咯地笑了。　　之后，随着岁月流逝，孔雁秋身边的朋友渐渐少了，到了最后，留在身边的，只有林菁一人。　　林菁微微一抬眼，身边的孔雁秋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你，我也遇不到她。”林菁微微勾起嘴角，“人类确实是很复杂的动物，陪了她也不过二十年，到最后我也没有真正看懂她。明明视你如己出，却还是执着地想要自己的孩子活过来。”　　“也许是因为你不曾经历过十月怀胎。”　　林菁笑了笑。　　孔梦看了看四周：“还要再等什么人吗？”　　林菁眨了眨双眸：“没有了，都齐了。”　　借你的凤凰血用。　　“我的大限将至，凤凰血能够永久的延续生命，我需要你身上的凤凰血。”　　“你把凤凰血给我，我为他重塑躯体。”林菁抬眼看向附魂器。　　“如果把凤凰血给了你，我会怎么样？”　　林菁不做声，只凝视着他。　　凤凰血是能够传承的，上一任主人死去，传递给的下一任，是可以指定的。　　孔梦是知道的。显然林菁也是知道的。　　“我为什么要给你？”　　“因为我死去，整个实验室将不复存在，旷野将不复存在。”　　“那又如何。”　　“旷野覆灭了，云中与深海也难保全……整个妖族血统即将倾覆。”　　孔梦默默地看着她。　　“你的胸中但凡有一丝对于族群的责任，就知道我是对的。”　　孔梦：“就算我不答应，你也有其他的办法达成目吧。”　　林菁或者说是麒麟笑了：“我也可以让你们以灵体的形式永远的留在这个空间，那样就算我不在了，我们的世界也能够永续下去。”　　孔梦叹了口气：“你说她的执念深，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呢。所有的生命到头来都会走向灭绝，无论他们曾经多么强大的霸主。这是永恒不变的法则。”　　“所以，这是拒绝？”林菁的双眸染上了一层赤红，犹如霞光。　　麒麟的鳞片将她的周身皮肤层层包裹，每一片都闪耀着烈焰的光泽，它头顶长须无风自动，下面是神龙般的庄严巍峨的头颅。林菁的脸冷不防出现在了上面，继而千万张人脸，如走马换灯般变换着。其中有孔梦认识的：孔雁秋、穆方、晏时鸣、穆冯冬、顾晨真、姜想柔……也有孔梦不认识的，实验室中的试验品、NPC……他们睁着红眸，犹如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