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也是他的弟弟啊。
很简单的一件事,奇怪的是,泛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竟然觉得有点特别、也有点轻松。
黎衍成的目光终于从黎江也的面孔移到了他的腿上,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你的腿怎么样了?”
他其实没怎么发出声音,因为还是有些忌惮厕所里的俞平,但神奇的是,黎江也竟然看懂了。
“还好。”黎江也说:“就是有点痛。你呢?”
他是指黎衍成头上的伤口。
“没什么事。”黎衍成用口型回答了他。
两人之间突然有了一会儿沉默,又分别直视前方了。
但过了几秒钟之后,被反绑着的黎江也忽然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
“大哥,”黎江也小小声地说:“你刚才好厉害。”
“……”黎衍成不由闭紧了嘴巴,但过了几秒钟之后,他还是忍不住也用很小的声音道:“当然。”
于是很快地,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落地窗外仍然大雨滂沱,他们仍然被捆得动弹不得,并肩坐在地上。
……
谢朗的车飞速地驶进淮庭楼下的地下停车场,但之后他并没有马上就上楼,而是先赶去了医务室。
“要先包扎下伤口。”
谢朗把那只鲜血已经结痂的拳头伸了出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服,转头又对张秘书道:“还有,找套西装给我。”
“是。”
张秘书神情只有一瞬间的惊讶,他没想到谢朗竟然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处理这些,但紧接着就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朗已经解释道:“我需要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明白。”张秘书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他退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谢朗坐在那,即使是被酒精消毒时的疼痛也没有使他的表情有丝毫波动。
谢朗身上此刻保持着的镇定,不知为什么,让张秘书心里感到非常担忧。
几分钟后,张秘书飞速带着西装回来的时候,谢朗受伤的拳头已经缠好了纱布。
然而就在他迅速换衣服时,张秘书忽然留意到了谢朗的右小臂有些不对劲,他一步上前,握住谢朗的手臂:“谢总,这里……”
那处的皮肤上,已经冒出了泛红的皮疹。
“没事,”谢朗也低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但却没有停下动作,低头把衬衫扣子一颗一颗系好,披上了西装外套,然后才说:“只是荨麻疹而已。”
他话音还未落,人就已经大步往外走去。
“谢……”张秘书只能忧心忡忡地追了上去,直到谢朗在电梯门前停了下来问:“你调的人到了吗?”
“马上就到。”
“好。”谢朗点了点头,他抬头看着电梯上方的数字一下一下地变换,终于“叮”的一声显示到了一楼,低声道:“你先不要跟我进去。十分钟之内,如果我没打给你,你直接带人上来开门。”
……
“铃铃铃!”
淮庭套房之中,突然响起来的门铃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谢瑶和谢珏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谢瑶的脸上满是忧虑,她先等着自己其中一个手下去猫眼看了之后得到了确认,才又看向谢珏:“哥,我还是最担心王佳的事。”
她顿了顿,又道:“她已经去找过小朗了,搞不好是要乱说话,现在她人又不知道去哪了,我……”
这无疑是最让她焦虑的事了。
门铃声又响了一遍,像是催促。
这次谢珏直接站了起来,说:“这样,我先去安排人查一下她去哪了。那小朗这边呢?”
“我等下来单独和他谈。”谢瑶回答得很快。
这是她刚才就想好了的,或许是因为谢朗和她说的那些话太过私密、也太过坦诚,出于一个母亲想要和儿子私下交流的心情,她本能地不想让谢珏参与。
谢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道:“那好吧。”
于是在他们俩简短地谈完之后,套房的门终于被允许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谢朗穿着深黑色的西装,他身材高大笔挺,这样一步步地走进来时仿佛身上带着外面的风雨之气,有种森然逼人的气势。
一站进客厅里,谢朗的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疾电般扫过了整个客厅,他像是警犬一样捕捉着这里的每一丝线索——
谢瑶背后站着的高大保镖、地上的高尔夫球棒,砸碎的酒瓶,还有茶几上星点的血迹。
谢朗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秒。
因为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黎衍成和黎江也的身影而感到心急如焚,但与此同时,他更加清楚,自己绝对不能急躁。
“舅舅。”谢朗的目光最终停在了谢珏的身上,他顿了一下:“你也在。”
“刚才还在,但现在就要走了,我有点事要去处理。小朗……你和妈妈好好聊聊。”谢珏对着他笑了笑,他离开之前敏锐地看到了谢朗手上的纱布,关心地问道:“小朗,手怎么了?”
“前几天去拳馆玩的时候,不小心忘了带护具,受了点小伤,没什么事。”
谢朗面不改色地回答着谎话。
他看着谢珏的目光平静,可那瞬间,他心里其实非常清楚地知道谢珏要去干什么——
谢珏要去找王阿姨的下落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谢瑶打那通电话之前,要确保李秘书带王阿姨去了绝对安全的地方。
“你去忙吧,舅舅。”
谢朗淡淡地说。
可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其实划过了利剑一样冰冷的想法:舅舅,我母亲的秘密,你也全部都知道,对吧?
“你太不小心了。”
在谢珏推门离去之后,谢瑶也走了上来。
她的表情虽然像平时那样冷淡,但第一个问题却还是没忍住:“你回来的时候……王佳还是没去陵园吗?”
“没有。”
谢朗干脆地答,他看着谢瑶的双眼隐藏着审慎的观察,继续道:“我也没有多等,直接就赶回来了。”
他这句话,果然让谢瑶的神情迅速地放松了一下。
谢朗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信号,他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忽然淡淡地问:“母亲,他们俩人呢?”
“……”
谢瑶虽然迟疑了一下,但或许也是觉得谢朗人已经到了,实在也没什么必要隐瞒,于是转头道:“带他们俩出来吧。”
最先出来的人是俞平,因此谢朗最先看到他头上的血迹时,还有那么一瞬间悄悄地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当黎衍成头上也带着伤口出来时,他的一颗心已经在慢慢下坠,直到看到黎江也出来时,终于砰地彻底摔碎了。
黎江也不是像黎衍成那样自己走出来的,他是被人抱出来的。
谢朗的目光控制不住地放在男孩那只一看就无力地下垂着的右腿上——
小也他……
他走不了了吗?
谢朗那么真切地感觉到了心碎。
心碎的痛苦超越了一切肉体上的折磨,他感觉不到拳头上的刺痛,也感觉不到手臂上荨麻疹的痒。
随之而席卷他整个身体的,就是刻骨的恨意。
他转头看向了谢瑶。
而在那一秒钟,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谢瑶也在同时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必须保持冷静。
哪怕这种冷静本质上是非人的,是要把自己所有作为人的情感全部生生碾碎的痛苦,他也必须要做到。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母亲,”
谢朗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开口时,几乎能听到自己的牙齿过于用力而相互碰撞的声音,但是与此同时,他的神情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平静,轻声说:“让他们俩去医院吧,都受伤了,不处理也不好。”
谢瑶其实也有些吃惊。
因为谢朗看起来,确实没什么过大的反应,他就像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平稳地处理着该处理的事,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但她当然没有马上松口。
于是谢朗又开口了:“这里是淮庭。”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一直把人挟持在这不合适,衍成还是明星,万一走漏出什么消息,我不好和董事会交待。母亲,这毕竟是自家生意,我不能不在意这些。”
他说话时直视着谢瑶纹丝不动,甚至没有分神去再看黎衍成和黎江也。
那样的态度在谢瑶看来其实是满意的,谢朗到底还是冷静的,也还知道孰轻孰重。
她想起刚才谢朗电话里说的那些痛苦的告解,心里渐渐舒畅了一些——
说到底,她最怕的就是谢朗走在歧途上不知悔改。
“放人不是不行。但是,你得在这当着他俩的面给我一个保证——保证从此以后你和这两个人都断绝关系、再不见面。你做得到吗?”
谢瑶端坐在沙发上,她此时看起来与坐在谢家大宅的神情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背后没有那副高悬着的外祖画像。
她慢慢地道:“谢朗,这一次只是个小小的教训,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下一次我下手不会这么客气,明白吗?”
那一秒,谢朗其实能感觉到黎江也的目光焦灼地投在他的后背上。
“能做到。”而他没有丝毫迟疑,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回答。
整个房间顿时一片安静。
良久之后,谢瑶终于站了起来:“好吧。”
她对身边的俞平点了点头:“去放开他们。”
“我叫张秘书来送他们去医院。”
谢朗则低头干脆地拨通了电话。
在张秘书带人上来把黎衍成和黎江也扶起来的间隙,因为套房里变得有些混乱,谢朗第一次得以和黎江也对视了。
那是一个无比仓促的对视。
男孩有一双在狼狈境况中仍然漂亮的眼睛,窄窄的眼褶、花瓣似的浅红眼尾,浅色的瞳孔巴巴地望着他。
他该是信任他的吧,所以从头到尾都不曾开口干扰。
可还是因为他说出那样的话,按捺不住对他流露出了可怜巴巴的、哀哀的泪意。
小也疼坏了吧?
怕极了吧?
谢朗心碎地想,他这么疼,该有多么想飞进自己的怀里。
他痛苦地微微侧开头去,那个方向很含糊,与其说是对着黎江也,不如说也是对着黎衍成,模糊了这一动作的指向性,低声道:“抱歉。”
谢朗说完这两个字,便狠下心来。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黎江也,只是转头对着张秘书淡淡地道:“你去安排吧。我和母亲还有事要谈。”
第90章 《小也,打开窗》
黎衍成和黎江也离开之后,谢瑶也特意打发俞平和另外两个保镖去了门外守着。
偌大的淮庭套房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二人。
“说吧。”
谢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习惯于居中端坐,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谢朗坐在她对面:“你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
“嗯。”
谢朗应了一声。
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方向正好是那一整面的落地窗。
只见外面仍然乌云密布,灰黑色的天空沉沉地笼罩下来,像是一张巨大的阴沉的面孔,正无表情地俯视着这座城市。
“……雨停了。”
在这紧张的时刻,谢朗竟然有些走神了。
“什么?”
谢瑶皱起了眉毛,可她还是耐下心来,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讲?”
笔挺地站在对面的谢朗这时终于微微垂下了眼睛,那一双漆黑的瞳孔也突然看向了她。
对视的那一秒,谢瑶竟本能地觉得危险,危险到她想要起身离开——
谢朗看着她的眼神,沉静、无声,却仿佛闪动着森然的寒芒。
明明是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有这样令人不安的感觉?
这个念头让谢瑶自己都眼皮一跳,像是什么不好的兆头,可是却在下一秒再看向谢朗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面色如常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是的。”谢朗看着她,回答道:“母亲,我有话和你说。”
他的目光如此平静,平静到像是深井里无波的水面。
谢瑶不由恍然大悟地想,刚才那一瞬间的杀机四伏,原来只是她在极度紧绷状态下的错觉。
……
入夜,医院的走廊里没什么人走动。
黎衍成坐在长凳上,忍不住碰了碰自己额头上刚绑好的纱布,随即便因为刺痛而发出了轻轻的“嘶”声。
“您就别碰了,这刚缝完好几针呢,肯定是疼啊。”刚刚被扣在隔壁的小助理这会儿当然也被带了出来,他坐在黎衍成身边,把一杯温热的奶茶递了过来:“喝杯热乎的吧。”
“你说,这伤口不会留疤吧?”黎衍成没接那茶,他似乎是想着伤疤的事,脸色不太好。
“刚医生说了,好好换药护理,别乱摸乱动,不会留下什么疤的,再说……就是真有点印子,以后稍微打打激光,以现在的技术也都能修复好的。”
“噢。”黎衍成应了一声,明明是他自己问的,这会儿却又有点漫不经心。
他低头摆弄了几下手机,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走到开着门的病房门口,稍微侧过身去站在外面往里望去——
骨科病房里此时有些小小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