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对他神态的转变并不意外,语气中带着一丝丝警告,说道:“与先生寒暄攀谈时他定会询问你的功课,所以你明日最好能流利地背下几篇文章来哄他高兴高兴。”
“你饶了我罢!”魏承登时惨叫道:“大过年的还要背书,你让不让我活了。”
“瞧你说的。”晏宁乐,笑说:“你若是把蒋先生哄高兴了,他没准能多给你几个压岁钱,你不是很想要压岁钱么?”
魏承想起平日里在课堂上被先生冷冽的眼神支配的恐惧,胸口一阵窒息:“我、我害怕、我能不能不去啊……我不要他的压岁钱了。”
“你个小怂货。”晏宁拿手指戳他脑门,鄙视道:“合着你就是个窝里横的主儿啊?在家里凶妹妹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么,一到外人跟前就怂了?”
“哼。”魏承气鼓鼓地鼓起脸,一脸不高兴:“我才不是怂货!”
“那你跟我去拜年。”晏宁说。
“……不去。”魏承用最豪横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我一见着他心里就直打鼓,每次他瞧我一眼我腿都软了。背书铁定是背不出来的,我才不要跟你去丢人现眼呢。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众人听得大笑。
“你也知道丢人现眼啊。”晏宁乐不可支,说:“那你倒是好好背书啊。”
“我背不出来!”魏承气。
“你就是挨打没挨够。”雯娘杏目圆瞪,训他:“你瞧瞧阿年,一篇文章背错一个字都得挨他娘用竹板打手心,你倒好,整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哪有半点读书郎的模样?!”
“切。”魏承一口咬下一块猪蹄肉,忿忿不平地反驳说:“阿年是阿年,我是我。他会背书又如何,那我还会种地养鸭子哩!我力气比他大,干活比他麻利,包包子都比他快,阿娘你怎么不夸夸我?”
“你……”
小兔崽子牙尖嘴利深得晏宁真传,雯娘发现自己居然说不过他,顿时又急又气。她瞪一眼晏宁,那眼神仿佛就是在说:都是你惯出来的熊孩子,快无法无天了!
“小兔崽子,还敢跟你娘顶嘴?”晏宁作势要揍他,“再顶嘴压岁钱没了我告诉你。”
“…………”魏承悻悻撅起嘴,不敢再造次了。
吃过年夜饭,雯娘去烧水给一家人更衣洗漱。陎州当地有用柚子叶、艾草叶烧水洗头洗澡的习俗,寓意着把过去一年的霉运通通洗去,在新的一年里能够行好运,身体平安健康。
吃饱喝足的小兔崽子凭借嘴甜会哄人,成功从王老头子和王阿平那里拿到了压岁钱。
“嘻嘻。”他把装着铜板的红包握在手里,露出会心的笑容。
晏宁看他那财迷心窍的模样就想笑,问道:“攒了多少了?有一百个铜板不曾?”
“嘁,不告诉你。”事关自己的小钱钱,魏承嘴巴紧得很,生怕晏宁打他钱的主意。
晏宁:“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的钱兜不就藏在枕头底下。”
“嗷!”魏承一把扑到他身上,把碍事儿的豆豆扒拉开,瞪向晏宁:“不许告诉阿娘哦,那是我的私房钱。”
“小小年纪就会藏私房钱,了不得了你。”晏宁好奇问:“不过你攒那么多钱做什么?”
魏承有自己的小心思,卖关子说:“不告诉你,以后你就晓得了。”
晏宁笑笑:“哦,想给我个惊喜是罢。那成,我不问了。”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来,在魏承眼前晃了晃:“夸我几句好听的,这压岁钱就是你的了。”
“好嘞!”魏承利索地给他磕头拜年。对晏宁溜须拍马奉承讨好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早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随时随地都可以信手拈来。
作者有话说:
那就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叭!
祝宝贝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快快乐乐!
第93章 合卺之欢(倒v结束)
月朗星稀, 一轮弯弯的月亮高高悬挂于空中。银白月色将漫漫长夜照得雪亮, 也拉长了婆娑的树影。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街道尽头,木梆声从夜色深处遥遥传来。
豆豆从晏宁怀里探出脑袋回头张望,只见远远有一簇豆大的火苗在寒风中孤独摇曳。
“那是打更人在报时, 不用怕。”晏宁摸摸她的脑袋, 再往前走二十来步便到了府衙内院的后门。
木门被叩响,几轮眨眼的功夫便从里朝外打开。
“嘿, 我就猜到你今晚肯定得过来。”钱三乐呵呵道,“哟,小豆豆也来了。”
晏宁笑:“三爷过年好, 我带豆豆过来串个门。”
“来来来, 巴不得你来找我唠两句呢。”在府内当差的衙役和官吏基本都是陎州当地人, 有住在城里的, 也有老家是城外村里的,一到年节就全都休假回去过年了。偌大的府衙冷冷清清, 会喘气儿的除了两个下人、一个厨子、就只剩他和董元卿。
可这几个人他和谁都唠不起来,简直无聊透顶。他嘟嘟哝哝地与晏宁诉苦, 将两人带至书房门前。
知府大人的书房内温暖如春, 甫一开门, 一股暖意迎面而来。
董元卿对晏宁的冒昧到访似乎也毫不意外,矮木茶几上甚至还摆了两盘零嘴小吃。他和钱三是不吃这些小玩意儿的,那这是为谁准备的自然可想而知。
晏宁暗戳戳地感到高兴。当然, 令他高兴的不是那两盘零嘴, 而是董元卿对待他的态度。
古时候, “礼义廉耻”乃有识之士恪守的道德规范, 而“礼节”又是判断人与人之间亲疏远近最直接的表现。譬如眼下, 董大人肩披裘衣,乌黑的长发松松散散束在身后,显然已经沐浴梳洗过。
若是按礼仪规矩,这种衣裳不整、披头散发的状态是决计不能面见外客的,今晚无论换了哪个人来估计都要吃闭门羹。
然而所有的繁文缛节对晏宁而言都形同虚设,董元卿从来没有因为他不守规矩而责难过他。换言之便是,董大人压根没把他当外人。
“嘿嘿。”晏宁打一进屋,脸上的痴汉笑就停不下来,引得董元卿与钱三频频侧目。
四人围坐成一圈,挨着炭火盆取暖。
钱三搓搓手,也跟着乐:“傻乐呵什么呢,说出来也让我听听。”
晏宁油嘴滑舌:“知府大人貌比潘安,风华绝代,我每次能见着大人就觉着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止不住想笑。”
董元卿:“………”
“就这?”钱三还以为是什么新鲜事儿呢,他摸着豆豆刺猹似的小寸头,索然无味地换了个话题,问道:“小豆豆肯开口说话了不曾?”
晏宁:“没呢,高兴了就蹦两个字出来,平时还是不说话。”
小东西紧挨着晏宁坐在小板凳上,一脸冷漠无情的高冷范儿,奶酷奶酷的。
钱三端起一盘零嘴送到她眼前,逗她:“小豆豆,吃糖不吃?”
豆豆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看着眼前这盘他称之为“糖”的东西。
晏宁的视线也随之移动,紧接着“噗嗤”就是一乐,忍不住调侃:“这糖莫不是你从地上捡来的石子儿冒充的罢?”
“嗐。”钱三哂道:“厨子自个儿做了一些,过年图个喜庆。卖相虽说差了点,不过也能吃。”
由此看来,厨子的白案功夫的确不咋地,这一看就是用糖浆和面炒出来面疙瘩硬糖。不过豆豆一听这玩意儿能吃,立马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左一把右一把,两只小手抓得满满的。
晏宁阻止她:“拿一颗尝尝就行了,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多糖,牙齿会长虫虫的。”
豆豆不为所动,紧紧攥着小拳头不松手。
钱三乐呵呵道:“她爱吃就让她吃呗,小孩儿不都好吃甜的。”
“贪吃的小东西。”晏宁捏捏她的脸,笑。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贪吃,豆豆皱着眉看向晏宁,说:“给哥哥。”
晏宁对上她炯炯有神的黑色眸子,轻易便读懂了她的意思:“你想带回去给阿承哥哥吃?”
豆豆点了下头。
晏宁刹那间心都要融化了,“阿承哥哥整日骂你你还想着他呢?是我我才不给他吃。”
豆豆没有答话,沉默地垂下眼眸。
钱三:“孩子之间哪有隔夜仇,我家闺女平日没少被她哥哥训斥,还不是屁颠屁颠地当他的跟屁虫。”
“………”晏宁一滞,满脸震惊:“啥?三爷你成家了?”
钱三:“你这话问的,我一把年纪了,还能不成家?”
也是,古时候待字闺中的女子大多在十五六岁时就出嫁了,钱三爷二十好几,娶了媳妇儿生有娃也是人之常情。
晏宁:“没听你提起过,我还以为三爷是孤家寡人一个哩。”
钱三叹了口气:“我哪敢提,一提起来就想她们娘仨……”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铁血铮铮的汉子在团圆的节日里亦会满怀惆怅,思念家中的亲人。
“我家闺女比豆豆小点儿,上回中秋节回去她已经会叫我爹爹了。”
“想必令媛与豆豆一样聪明乖巧又招人疼爱。”晏宁骄傲地心想,咱也是个有闺女的人,哼哼。
“那是当然。”一说到闺女,钱三爷可就来了兴致,与晏宁大谈起育儿经来。说到眉飞色舞时不禁豪爽地揉了把豆豆的小刺头,朗声大笑。
豆豆瞟了他一眼。
又瞟了一眼。
估计是嫌他摸头没有晏宁摸头那么舒服,于是默默地把头一歪,小脑袋枕在晏宁膝盖上,不让他摸了。
晏宁被她不动声色的小动作可爱到,曲起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笑:“把糖放回盘子里,待会儿咱把一盘糖全端回去给阿承哥哥吃,你别拿手攥着了,手里黏糊糊的多脏啊……”
把她手里的硬糖扒下来,晏宁借机劳烦钱三抱她出去洗手,不着痕迹地制造了一次与董元卿单独相处的机会。
晏宁笑容灿烂,从宽袖中取出一张贺卡,恭恭敬敬地呈上,“敬贺大人正旦,嘻嘻,此乃小民亲笔写的贺年卡,还望大人赏脸过目。”
在当下,送贺年卡向人拜年是一件非常时髦的事情。贺年卡,又称“名刺”、“飞帖”,为表达送帖人的诚意,一般皆是由拜贺人亲笔所写,除敬贺正旦之外,还会再添上两句吉祥话话和两句祝福语。
董元卿打开贺卡,干净工整的字迹率先映入眼帘。晏宁废话繁多,别人的贺年卡顶多写三五句,他倒好,整整写了几大行。
董大人耐心地将飞帖看完,满意颔首:“字写得不错。”
“多谢大人夸奖,小民谨遵大人教诲,每晚睡前都有努力练字的。”晏宁单手拖着下巴,手肘撑在膝盖上,眉眼弯弯,明目张胆地欣赏着眼前的翩翩佳人。
“过年了,不知大人可有何新年愿望?”
董元卿淡淡回道:“暂无。”
“唔。”晏宁煞有介事般地:“我最大的愿望只有一个,大人想不想听?”
董大人头也不抬,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并不是很想听。
但晏宁偏偏要说:“那就是——希望早日能与大人共享合卺之欢。”
董元卿:“…………”
“你……放肆!”董大人把飞帖甩到他身上,仿佛那帖子不是帖子,而是一颗烧红滚烫的铁球。
“大人息怒,息怒……”晏宁把飞帖捡起来,嬉皮笑脸地求饶:“大过年的,大人别生气嘛。”
“……滚。”董元卿清冷的面容浮出一丝羞恼,耳尖发红。若不是衙差们都放了假,真想现在就叫人将这混账东西拖出去打他五十大板。
“我滚我滚,我财源滚滚、福气滚滚,我把好运都送给大人。”晏宁嘴角抑制不住地越翘越高:“大人不接受我的爱慕就罢了,那我换个愿望呗。”
董元卿:“………?”
晏宁:“那我希望大人能早日心仪于我,接纳我的满腔爱意,与我在一起罢。”
董元卿冷冷地:“你做梦。”
晏宁见杆就爬:“嗯嗯,多谢大人祝我美梦成真。”
董元卿:“………” 没得聊了,滚滚滚。
钱三给豆豆洗了手回来,发现晏宁这臭小子不知怎么又把自家大人惹毛了,纳闷道:“你又怎么惹着大人了!?”
“我哪有惹他。”晏宁无辜地耸耸肩,道:“时辰不早了,我回去给阿承放烟花去。”
说罢又扭头看向董元卿:“大人您早点歇息,明日可有得您忙的。”
大年初一,来给知府大人拜年的人兴许要把门槛踏平。
回到家,果不其然遭到了魏承咕咕哝哝的埋怨,但看在晏宁给他带了糖吃的份上,勉强平息了不满。
“走,放烟花去。”
“好耶——放烟花去喽。”
子时悄然临近。随着新年钟声愈来愈近,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束火光从府衙所在的位置迸射而出,绚丽的烟花在空中轰然绽放,发出耀眼璀璨的银光。
夜晚的宁静彻底被打破,小孩们的欢呼声与叫喊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晏宁站在庭院中央,回头喊道:“快快快,把耳朵捂上,跑远点。”
魏承捂紧耳朵,跑到屋檐下,大喊道:“阿宁我捂好啦!”
雯娘蹲下身来,笑着将豆豆的耳朵捂住。
“准备——我点了!”晏宁点燃引线,撒腿就跑。
“咻——嘭——!”
晏宁仰头望向夜空,眼眸中倒影出漫天绚烂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