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之前在云涧溪住的时候一样,只不过身旁换了两个人。
黑暗中,小狼崽从窗户外跳进来。它在晏宁床边转了一圈,然后拿脑袋拱了拱他,似乎在确认他还在不在。
“乖,回你窝里睡去。”晏宁拍拍它的脑袋,小声道。
“嗷呜。”听到他的声音,小狼终于高兴地跑回窝里睡觉去了。
一夜无话。
翌日早晨,晏宁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嘎嘎嘎——”声叫醒。
鸭子们从鸭舍中扑腾着鱼贯而出,围在食槽边进食。
晏宁揉揉眼睛从屋里走出来。
“大老爷醒了。”吴文说,“馒头已经蒸上了,再过片刻就能吃。”
“喔……”晏宁打了个哈欠,眼睛里仍带着朦胧的睡意,看了看院子里,又看了看吴文,嘱咐道:“鸭子一天喂两顿就行了,中午前一顿,晚上一顿,早上将它们赶去河里,它们自己会找吃。”
“嗳,晓得了。”
用过早饭后晏宁便动身回陎州城。吴文给他收拾好背篓,又拿布袋装了两个馒头一壶水,让他饿的时候吃。
山高路远,这一走就是一两个时辰。晏宁不急着赶路,一路走走停停,瞧见野菜就割野菜,发现药材就挖药材,路程才过一半,已经把背篓装得满满当当。
然后他又累得走不动路了。
好不容易到了木桥走出云涧溪,他卸下背篓,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坐下歇脚。
“要是有匹马就好了……”晏宁叹道。明年要是挣了钱一定得先买匹马,他真的不想再走那么远的路了。
歇息片刻,继续赶路。走上官道没一会儿,远远就看到对面走来一个人影。
走近后才发现那人竟是王阿平。
“阿宁,你可算回来了!”
晏宁见他满头大汗一脸焦急,忙道:“怎的了,出了何事?”
王阿平:“走商的商贩昨日到城里了,你今日若是再不回来,他们明早可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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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当下,以物易物仍是寻常老百姓最普遍的交易方式。古时候交通闭塞,再加上运输工具有限,城池与城池之间路途艰险需跋山涉水方能抵达,因此各地鲜少有贸易来往。
可老百姓们生活所需求的物品并非单一且一成不变的,于是在人们强烈的欲望需求下,也就催生了在各个城池之间走商的商贩,那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马帮。
一支中小规模的马帮队伍通常有四至八匹马、几个赶马人;大型的马帮队伍能有十几二十匹马,几十个赶马人组成。
走商是一个非常冒险且极具挑战性的行业,赶马人与马队绝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穿行的途中。暴晒雨淋、风霜雨雪、野兽毒虫甚至是瘟疫疾病等等,随时随地都能置他们于死地。
可饶是如此,迫于生计的赶马人别无选择,只能过着这种在生死边缘谋生的日子。
晏宁与王阿平赶到驿站时,有不少当地人正拿着各种各样的货物与马帮进行交易。驿站门前这块不大的空地俨然成了一个临时的小型集市一般。
王阿平挑着装满药材的箩筐,带着晏宁穿过人群,停在一个高大的男人跟前。
这人便是这支马帮队伍的老大,胡锅头。他眼睛锋利明亮,皮肤粗糙且黝黑,脸上更是布满饱经风霜留下的沧桑痕迹。
昨天许士杰带王阿平来找过他,两人打过照面,王阿平仍记得他。
“胡锅头。” 王阿平弯了弯腰,说道:“我们当家的回来了。”
宽大的椅子上,胡锅头大马金刀地坐着,闻言扫了晏宁一眼,目光锐利。
“你就是跟我订了十袋米糠的晏家公子?”
“正是。”晏宁客气地笑笑,问道:“不知胡锅头这趟来收不收药材?我前阵子上山挖到了不少好东西,正打算拿来与胡锅头换些粮食和布匹。”
“药材一直都收。”胡锅头瞥了瞥他脚下的箩筐,起身道:“你们随我来。”
三人走进驿站,来到驿站后头的杂物院。马帮队伍所带来的货物都卸在院子里,堆在墙边。
晏宁要的米糠堆在最边缘的位置。
胡锅头亲自带他来验货,“你要的米糠都在这里,整整十袋,你点点数。”
“嗳。”
古时用的计量单位一直都比较混乱,直到宋朝时才逐渐规范和统一起来。按照当下通用的计量值,十升为一斗,一斗米约为十二斤,一斗米糠约为六斤。一袋米糠差不多是七斗,也就是四十斤左右。
晏宁看这十袋米糠每袋都装得满满当当不留缝隙,又心想这队商贩来往陎州十余载,若不是信誉好的生意人也做不了那么久,料想是不会做出缺斤短两这种事情来的。
“你买这么多米糠做甚?”胡锅头问。
“家里养有一群牲畜,米糠吃得快,这不眼看就要入冬了么,多屯点总没错。”晏宁笑答,“十袋我都要了,拢共是两百个铜板对罢?”
胡锅头笑了一声:“二十铜板一袋那是先前的价,如今可买不到了。”
第72章 粮价暴涨
晏宁一愣。卧槽, 这特么还能坐地起价的?我才刚刚夸完你们马上就打我脸?
晏宁忍住不悦, 问道:“那现价要卖多少铜板一袋?”
胡锅头:“五十个铜板。”
晏宁:“………?!” 你怎么不去抢啊!你们干脆改行当土匪山贼得了!
胡锅头见他神色愤懑,随手扯了把破椅子过来坐下,解释道:“北边战乱连连导致粮草紧缺,听那边过来的人说, 今年秋收收的粮食还在地里就被哄抢空了。现在外头别说米面糟糠, 但凡是能吃的全都能卖上天价。”
他说着皱起眉头,眉间深深的纹路拧成沟壑:“我这人做买卖一向重信誉, 若不是先前答应了许大夫,这十袋米糠也轮不着你。”
即重还占地方,十袋就得用三四匹马来驮, 真是亏大发了。他心想。
“而且我与你直说, 这些米糠不全是今年秋收的, 里头还掺夹了去年的陈糠。我查看过了, 能用,给牲畜吃应当是不成问题。你看看你能要多少就要多少, 不要也罢,你自己拿主意。” 他语气轻松, 似乎并不担心因为自己说了实话而影响到他的买卖。
说来也是, 眼下的形势严峻, 即便晏宁不要,也有其他人抢着要。
晏宁心里即便再不爽也没办法,如果北边真像他所说的一样正在打仗的话, 那么粮价暴涨根本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怪不到他头上。
“五十个铜板真的太贵了……” 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算, 这样一来辛辛苦苦养大的鸭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赚回本。
晏宁再三斟酌, 片刻后终于做下决断:“行吧, 五十文就五十文,我全要了。”
“成。”胡锅头爽快应声。
米糠的买卖谈好之后,胡锅头便接着看晏宁带来的药材。无论是马帮还是其它走商队伍,药材是他们首选的收购目标。一来是因为药材重量轻、体积小、易于装卸,可大大减轻马队的辎重;二是因为药材利润高,挣得多,运气好收到一些珍贵的药材,那一趟下来就绝对不白跑。
晏宁心细又讲究,估计是小时候从爷爷那儿培养出来的习惯,但凡是经他处理过药材,一定是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归纳好的。小到晒至几成干、是切片还是切断保存这种的细节他也都会留意到。
胡锅头一瞧便知自己遇到了行家,问道:“前几次我从许大夫药铺收购的药材,都是你卖他的?”
晏宁:“大部分是,有次我托他帮我卖两朵灵芝,不知是不是胡锅头你收的?”
“是。”胡锅头笑道:“我给他开了两百文,他没坑你罢?”
“不曾,他与我说的正是两百文。” 晏宁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许士杰这人人品还不错?
“哈哈,我逗你的,许大夫为人不错,是值得深交之人。”
“呵呵。”晏宁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你这两筐我都要了。” 从神色上不难看出,胡锅头对收到的这些药材很是满意。他扯着嗓门朝外头喊了两声晏宁听不懂的方言,几秒钟后一个赶马人从外头跑进来,手里分别拿着一把小铁秤和一把算盘。
两人将筐里的药材一一称量。
这架势一看就比许大夫专业多了。晏宁心想,人家好歹有把称,许大夫是连称都不称,只单单瞥一眼就随意估价钱,一点也不靠谱。
“柴胡四两七钱、二十八个铜板……黄精五两差一钱、给二十个铜板罢……天麻三两二钱、六十二个铜板……黑节草一两五钱、四十五个铜板……这两朵树舌灵芝品相不错,八十个铜板你能不能卖?”
晏宁:“八十铜板一朵?”
胡锅头:“两朵。”
晏宁咬牙:“……卖!”
“成。”
两筐药材算完,一共两百七十五个铜板。
“我看不如这样罢,方才你那十袋米糠,你给我四百五十个铜板就成,如何?天下之大,你我有缘相识,权当是交个朋友,日后还得靠小弟你帮衬帮衬。”
“行啊,胡锅头豪爽大气,交您这个朋友我可亏不着。”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晏宁求之不得呢,怎么可能会推拒,立马笑吟吟地与他开怀畅谈起来。
临走前,晏宁又花了一百个铜板在他这买了一匹布,说是快入冬了,买回去给家里人做几身新衣裳。布料的质地乃是当下最时髦的棉布,从北疆进过来好货。原本一匹棉布要卖一百二十文,晏宁厚着脸皮砍价砍到了一百文。
好在胡锅头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还叫来两个赶马人将米糠给晏宁送到宅子里。
米糠易受潮,晏宁与王阿平在地上铺了几截竹棍,堆在仓房墙边摞起来。
“阿平哥,你去食肆同阿姐还有清河说,食肆做完中午的生意就不做了,叫他们别备晚上的食材。”
“嗳,我这就去。” 王阿平也听到了胡锅头说的话,深知此时屯粮的重要性,当即匆匆忙忙出门去。
晏宁锁好仓房的木门,去前院找王老头子:“王爷爷,我也得出门一会儿,您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哈,我很快就回来的。”
“好,你去忙你的,我看家。”王老头子道。
于是晏宁出了家门,直奔米行而去。
整个陎州城就一个米行,五谷杂粮都有卖,铺面比晏宁的食肆还要大些。米行卖的粮食有小部分是从陎州城当地的农户手里收的,大部分还是得从外头运进来。
不过米行买来的粮食可不是从马帮商贩的手里买的,而是老板出人出力,自己出去运回来的。米行老板有马有车有家丁随从,在陎州城那妥妥是个大户人家。
“老板,还有米卖么。”晏宁问道。
“有啊。”老板长得不高,肥头大耳,笑眯眯的眼睛看起来很和善,轻而易举地掩盖住了眼里的精明与算计。
晏宁:“先给我装两斗米,多少钱?”
老板笑笑:“八百文。”
“……!!!”晏宁震惊了:“多少?!”
老板叹了口气,佯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吐起苦水来:“唉……天公不作美,今年中原大旱收成本就不好,听说许多地界更是惨到颗粒无收的地步。可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北边又打起了仗,粮食更不够吃了……你怕是不晓得,北疆那边早就尸横遍野,死了不知多少人了……”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趁机发灾难财啊!晏宁心中感到恶嫌。通常一斗米在春夏时只卖六七文,入了冬会贵些,涨至百文左右都是正常的。
可一斗四百文???
你他妈怎么不去抢?!
晏宁忍不住语带嘲讽:“可您未免卖得太贵了罢?这价钱陎州城有几个人吃得起?老百姓不都得活活饿死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板满脸“我也不想啊但我也很无奈啊”的虚伪嘴脸,“从外头运进来就是这个价了,我总不能做亏本买卖,您说是不是?”
“行吧。”晏宁没好气道:“那祝您生意兴隆,我这种贫民老百姓吃不起这般贵的米,不买了。”
他午饭还没吃呢,就先被气了一顿。
过了饭点,雯娘与王阿平收拾完食肆回到家中。
事情的缘由雯娘从王阿平嘴里听了个大概,心中亦感到焦急。
王阿平一面扫着院子里的落叶,一面宽慰她:“幸好阿宁有远见,一入秋便去买了几斗米面囤在家中,咱省着点吃,应是能熬到来年开春的……”
“唉……”雯娘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光秃秃的树枝下满庭落败的秋叶,陷入悲伤。
“只是不知今年的冬天,又会有多少人食不果腹饿死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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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来得突然,仿佛太阳一落山,巨大的黑色幕布便不由分说将天与地笼罩起来。
寒风凛凛,呼啸的风声将未曾关严实的门窗吹得“呜呜”作响。
魏承愉悦的声音也顺着风传入晏宁的耳朵里。
“阿宁——我回来啦!”
晏宁听着他从大门穿过庭院一路跑过来,直到脚步声进来,才开口道:“去洗洗手来吃晚饭了。”
魏承:“喔!今晚吃什么好吃的呀?”
晏宁:“鱼肉荠菜饺子。”
魏承:“哇——是我爱吃的没错了!”
晏宁一哂:“你个猪崽子,有什么是你不爱吃的?”
“哎哟,赶巧了。”许士杰打趣的声音随后传来:“今晚这顿饭不蹭都说不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