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觉得我们还有话没说完,你介不介意和我聊聊?”
陆森眉头微蹙,淡若清风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流露出心中的疑窦——他为什么还记得?
萧榆完全可以解读出他的意思:“我也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还记得?”
所有人都忘记了,为什么唯独他还记得?
少女追上来,也同样激动的和陆森说话,估计说的也是同一件事。
但是陆森看着少女,说出的话,似乎带了一点……责备?
萧榆还以为自己解读错了,但少女哇啦哇啦倒豆子一般的话一停,茫然地看了一眼萧榆,然后下一秒脸涨得通红,摆着手着急解释什么。
好端端的,脸红什么?
陆森显然也把他的话挪到后面去了,似乎少女做了什么他不太赞成的事。
他已经很努力去听他们的对话,比他做英语听力还要认真,然而,最后的结果就像你什么都准备好了,考场里播放听力的喇叭却突然抽疯,等到恢复正常,就只听到一句:小明的衬衫是九磅十五便士……
萧榆只从这场听力里,听到了两个字——踩脚。
少女刚才确实踩了一下他的脚,是因为没道歉,所以陆森正在教育她做人要有礼貌?
因为没有把听力内容听完整,他只能胡乱猜测,无奈做起了阅读理解。
还好买衣服没有理解成鬼故事,至少是合理的。
他有点尴尬的站在一边,万一等会打孩子,他要不要说点什么?
正胡思乱想,陆森和少女说了两句就不说了,视线落在萧榆身上,神色几番变换,就在萧榆拿不住主意他想表达什么意思的时候,一切又好似都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一抹深刻的思忧之色。
他看萧榆的目光一如既往的认真且真诚:“你,跟我去中寨,好吗?”
第27章 差点以为他在表白
他在询问萧榆的意见,语气并不强硬。
如果他拒绝,陆森甚至不会强求他一定要去。
就是这样,和当初在大苗山一样,就是这种仿佛他的每一个决定,所说的每一句话在陆森这里,都格外的重要。
萧榆拒绝不了这样的陆森,况且他也没想拒绝,甚至在心里窃喜——还有这种好事?
杨向导说过,没有得到邀请,外乡人不能擅自闯入中寨。
那么他现在,是被陆森邀请了吧?
和前寨的热闹不同,进入中寨地界,吵闹声渐渐远去,清幽的青石板阶梯旁边,立着颇具年代感的电线杆,电线杆上爬满了爬山虎藤蔓。
那盏路灯亮出昏黄的光晕,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得倒退了年代,就连同他在内,有那么一瞬间,萧榆听着夜间的虫鸣,看着老旧的电线杆,绿意盎然的爬山虎,平整的不知年代的青石板路,仿佛一下子突破时空,回到了改革初期。
没来之前,他曾想过中寨会是什么样子,如今终于收到邀请,其实和他预想的还是有一点差距。
中寨和前寨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是充满特色的三层吊脚楼,除了多了一点年代感,少了一点游客的喧闹。
这也让整个中寨笼罩在一种幽静隔绝,令不居住在此的人想要探索的隐秘里。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萧榆在陆森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幢吊脚楼前,楼前还有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院子很大,种有一棵柿子树,黄白色的花朵已经凋落,隐约可见上面结了一颗颗小果实。
等到成熟季节,这棵柿子树一定硕果累累。
“这是,你家?”
陆森点头:“嗯,我家。”
他打开院子的篱笆门,等着萧榆进去,像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一般,眼神里带上一点局促。
说实话,萧榆也有点,大半夜造访,空着手什么也没带,万一遇见陆森家人,他多少不礼貌了。
这不符合萧榆一直在外维持的懂事,有礼貌,是个好孩子的形象。
少女倒是大咧咧的,先跑进屋亮起了灯,也不知道和陆森是什么关系,俩人模样长得也不像……
“我这样会不会有点打扰?”
话是这么说,人已经进到了院子里。
陆森大概不太能理解汉语里的打扰是什么意思,好在他善于观察,萧榆情绪上一点轻微的变化很容易捕捉。
他想了想,认真道:“不,我,喜欢你,来。”
“……”这南寨人的断句差点没把萧榆送走。
陆森知道汉语里喜欢的意思,他不想让萧榆误会带他来这里是勉强,情急之下,只在自己的汉语词库里找到了这个词。
但是单纯的少年一本正经的说完,耳根子那抹嫣红很快爬上来,怕被发现,头一转先进屋了。
发绳末端那两只小银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叮铃脆响。
声音仿佛从耳朵里落进去,又重重砸在萧榆心头上。
他低头挠挠鼻尖,意识到自己心里有鬼,知道陆森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欢迎,而不是某种意义上的喜欢。
却止不住胡思乱想,偏还要摆出一副正人君子样。
——“少他妈装了,你小子假的很,也就我看得出来。”
这是某次年会上,他被张空青老爸夸了好几次之后,被拉踩到的张空青咬牙切齿凑到他耳边说的话。
当时他毫不在意,甚至略带得意的冲他挑眉,回以一个你奈我何的笑脸。
现在想来,这孙子说得还挺对。
少女翘着腿坐在窗棂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陆森站在桌前,对他做了个到这坐的动作。
他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屋子收拾得很整洁,这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住。
“手。”
刚坐下,陆森一个字就让萧榆下意识把手伸了出去。
带着一点暖意的手指搭在他的腕上,没想到陆森还懂把脉,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把着玩的。
在这安静的十几秒时间里,他不知道陆森能不能把到他不正常的心跳,他安慰自己,把到了又不能听出他的心跳声,是不是敲出了一段名为“心思不正”的代码。
陆森松开他的手,他感觉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陆大夫,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陆森没说话,耳朵完全红透的从身后的木架子上抱出来一个坛子。
打开坛子上的封层时,萧榆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药香和谷物烈酒的酒气。
陆森端着坛子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然后端到他面前,眼睛又是无比的真诚,仿佛大苗山初见,给他喝奇怪生药汁那般。
他有点犹豫,但是还是像上次那样没有出息,那眼睛里的诚意,让萧榆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谢谢。”
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陆森眉眼一弯,端的是纯真无邪:“你,太弱,要补。”
第28章 我今晚,可以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
——太、太弱!
——你太弱!
——要补?!
萧榆入嘴的那一口药酒,险些没控制住喷自己一脸。
这句话仿佛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立体环绕在他的脑子里。
整个人当场石化,头上砸下来两个‘弱!’、‘补!’,重锤一般直接将他砸得粉碎。
“其实,我觉得我身体挺好的……”
怎么可能会弱呢,他很行的……
萧榆瞄了一眼某位陆大夫,嘀咕着为自己正名。
一般而言,这种时候的逞强,不过是当事人心里自尊心作祟,旁人笑笑也就过去了。
但是我们耿直的陆森同学显然不怎么明白,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的一些人情世故。
萧榆不经意的话他也会听进去,闻言把手伸过来,似乎有想要为他重新把一次脉的意思。
他的指尖轻轻柔柔的从萧榆手腕间划过,碰了一场空。
“倒也不用再麻烦了。”
萧榆拒绝了他的好意,主要是怕他下一秒用的不是弱,而是虚……
却没注意到这个明显拒绝的动作,让心思单纯的人多了一秒钟的多想,故而完全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
陆森垂下眼,内心原本那点欣喜荡然无存。
这个动作仿佛将他拉回了现实中,因为前几次的接触,他总是忘了,自己不应该给他人造成困扰。
他将自己的手背过身后,往后退了两步,掩下心中的落寞。
今天喝的酒开始上头,酒量再好的人也架不住南寨的米酒,萧榆的脑子变得有些迟钝,没怎么注意旁边人的动作。
恰巧靠在窗户边的少女说了话,把他的注意力移到了那边。
话是和陆森说的,带着浓浓的疑问句。
陆森对她一摇头,不知道是否定,还是萧榆的情况比较复杂,让他也犯了难。
坛子里的药香和酒气飘散在空气中,还好,这个味道没有生药汁那么“惨绝人寰”。
萧榆心里一大堆未解的谜团,但是面前的两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而且话题还是很大可能关于自己的,一条条在心里排列出来的疑问,最终还是败给了他心念一动,未加思索的话:
“陆森,我一定要忘记你吗?”
他带着证明自己没有妄想症的心情来到平义南寨,现在人见到了,那个人却似乎对于他并没有忘记他,而心生困扰。
酒喝多了,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
而且他问的人听懂了,但是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陆森的眼神太深了,萧榆看不出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以为他在这里是不同的,至少,在陆森这里,这个人曾经给他‘自己很重要’的假象。
其实都一样,心像是要跳出来,在他体内徘徊流浪,却又半天找不到出口,酸涩得要命。
可是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我今晚,可以在你这里借宿一晚吗?”
假象之所以是假象,究其根本是自己在心里和脑子里,自动美化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假象终究不会长久,陆森的摇头,也只是提供了他酒醒的方法。
“对不起。”
字正腔圆的三个字,让萧榆想起了杨向导曾跟他说过的话。
——外乡人,基本上不会在中寨过夜。
也就是,不能。
“那我现在要离开了吗?”
什么都不想问了,他觉得他连和人家处成朋友的机会都还没开始就被扼杀了,更何况是自己现在还心思不太纯正的,高兴得太早,现在好了,被打击到了。
陆森和他错开视线,犹豫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她,会送你。”
“……”
连送人都让别人代劳,就这么不想看见他吗?
萧榆郁闷地跟着少女往回走,这一趟什么都不知道,还平白惹来一身烦恼,也太亏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少女一直歪着脑袋看他,他怀疑这么一路走,回去的时候她可能会得颈椎病。
而且她看萧榆的目光,像是在打量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
“你叫什么名字?”
萧榆突然开口,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突然跟人说话打招呼那样,吓人一跳。
少女和陆森的汉语水平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独独对名字这两个字有特别的记忆。
她特别高兴地跟萧榆说:“路、mei。”
“额,陆什么?”
少女又重复了一遍,萧榆决定收回自己刚才的话,她和陆森的汉语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那是一个类似于‘妹’字的发音,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字,那就暂时认作陆妹吧。
她只是把萧榆送到了前寨,和他挥了挥手,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
萧榆站在通往中寨的青石板阶梯下,看着少女的身影在那根爬满爬山虎的电线杆旁边一拐,消失不见,只余下越来越远的铃铛声。
他就像那个迷路的渔夫,误入桃花林,见到了世外桃源里的人,要出来时,里面的人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不值得对外面说。
可是也有人说,《桃花源记》其实是一个恐怖故事……
第29章 中蛊
他没有和渔夫一样把这个故事告诉太守,回来后,他只是在琢磨,人怎么样才能在不敲个头破血流的情况下,把自己整失忆。
萧榆觉得自己为他人着想了,就是还没有那种大无畏的精神。
“好好的,你想把自己搞失忆干嘛,想学霸道总裁丰富自己的人设?”
张空青无聊的翻看他的画册,老爷子今天没出去,坐在一旁摆弄他的相机,闻言,虚虚瞥过来一眼,道:“不用看都知道,不是为情所困,就是吃饱了撑的。”
然后看着张空青摇头:“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相信霸道总裁呢,也少看那些个言情小说…”
平时看着你爸还不够,霸道总裁家培养出来一个傻儿子,基因是一点没遗传上。
“谁看言情小说了!”张空青梗着脖子嚷嚷,“您就玩儿您的得了,这是我们年轻人的话题。”
老爷子好笑地摇摇头,不跟他计较。
被他一打岔,张空青本来到嘴边的话还给忘了,傻儿子回忆好半天才接上之前的信号。
“为情所困?”他夸张道,“说说,你看上哪个姑娘了,南寨的?还是别的地方的?”
他这反应有种老母亲看自己孩子终于开窍,会拱别人家白菜的欣慰。
萧榆很想问一句,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清心寡欲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