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这一个镜头,得到了副导演的许可之后,他急忙拉着林见星,快步走回去,一边忧心忡忡地道:“小星,我先带你回去吧——导演给咱们安排了住所,等拍完这几天咱们就回市区。”
林见星淡淡点头,目光却不经意之间落在某处。
……梁颂年呢?
他之前一直站在幕后、未能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梁颂年。
现在,应该已经走了吧。
林见星忽然觉出一种很浅淡的失落来。
他顿了顿,脚步仍未停止,只是小声对着卢斯道:“……卢斯,他,他刚刚笑了我吗?”
卢斯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见星说的“他”,其实指的是梁颂年。
他顿时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我刚刚没注意到梁总来着呢……”
他们说话之间,终于到了更衣室。
卢斯把林见星的衣服递给他:“小星,我就站在门外等你哦。”
林见星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他刚要背过身去,一只手就先于他的动作,替他打开了墙上的灯光开关。
刹那间,有些刺眼的雪白灯光充盈了整个室内。
林见星有些不习惯于如此剧烈的光,下意识抬起手,掩住眼睛。
熟悉而温柔的冷杉香气缓缓地将他包裹起来,像是坠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他后知后觉地再次抬起头,视野之中却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随即,触碰于灯光开关的那只手落下,碰了碰他的肩膀。梁颂年站在他身后,嗓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过来。”
“我给你换衣服。”
林见星愣怔,就被人捉住两肩,带着些强制意味的转过了身。
他这才想起现在自己是什么样的情况——
头发湿漉漉的,有些颓丧地垂在额前,很狼狈的往下滴着水珠;身上的那件宽大袍衫也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冷风一吹,他不由得瑟缩起来。
林见星有些心虚的垂着眸,长睫轻轻颤着,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许久都没说一句话。
他垂落在空中的指尖轻轻颤抖着,任凭梁颂年此刻对他来说过于温热的指尖触碰着自己衣襟上的纽扣。
梁颂年似乎毫无邪念,目的单纯而质朴,只是想让他换上一件干净的、能够让他感觉到温暖的衣服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上衣被解开,光裸的肌肤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令人轻轻打着颤。
而这样的感觉只不过停留了一瞬。
一件宽厚的、干净的新衬衫披上了他的肩膀,阻挡了那些难以驱散的寒意。
林见星抬眼,见面前这人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异动,只是安静的垂着眸,那双总是幽深难测的眼睛之中蕴藏着的情绪在此刻似乎很好看懂。
他的动作很小心,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样子已经尽数纳入林见星的眼中,像是对待一件价值千亿的项目那样,一板一眼地、认真谨慎地完成自己手上的这项工作。
等到上衣换好,林见星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温度隔着冰凉的皮肤相互传递着,似是在提醒他们,现在他们是在一起的。
“梁颂年。”他说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你……”
他还没说完,垂在身侧、不住颤抖着的手就被人轻轻握住。
梁颂年那双总是涌动着黑色情绪的眼睛,在亮如白昼的光线之中亮得惊人。
他捏了捏林见星的手指:“坐下。”
手中那块柔软的毛巾落在他湿透的发间,温温和和的嗓音就自上而下的从头顶倾落而下。
即使没有看到梁颂年,林见星居然也能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定然是温柔的。
他说——
“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Planet(47)
*
林见星今日简直乖巧得出奇。
他安静地坐在更衣室中的那把小小的凳子上, 外面的冷风吹动无论如何都不能关紧的门,不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梁颂年似乎没怎么做过这项工作,手上的力道放得很轻柔, 丝毫不像梁颂年这个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林见星索性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全部交给他,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着,远远看来, 像是小鸡啄米一般。
等到发丝差不多干了后,林见星才找到机会说话,打破了这份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过于暧昧的静谧。
林见星斟酌了一会儿,语调之中还带着犹豫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我的消息……”
明明没有发出去啊。
梁颂年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趁着那句话还没落地, 他就接着道:“其实发出去了的,你可以看看手机。”
只是听着他的语气,便能察觉出这人脸上的淡淡神色。梁颂年这人就像是高山之巅簇拥积下的新雪,永远冷冷淡淡,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但那也只是对外罢了。
只有林见星知道,这人在自己面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狂热分子。
温柔而绅士, 企图用这样的外表来包裹那颗炽热的心。
可是,在林见星看来, 这样的包装似乎并不是那么成功。
他垂着眸, 翻动着手机之中的聊天记录。
果真如同梁颂年所说,之前那两条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发出去的信息不知什么时候着了魔,已经显示成“已发送”的状态了。
林见星还没有接着向下询问,梁颂年便语气轻松地对他说:“刚好下班,想和你发信息的。看见你去剧组了,我就跟着来了。”
他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心中情绪霎那间全数翻涌出来, 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 只能化做一个不长不短的语调:“嗯。”
林见星想了一会儿,等待着梁颂年放好毛巾,折身回来的时候,才抬起眼睛望着他,语气有些不确定:“梁颂年,我能进组是因为你的投资吗?”
梁颂年摇了摇头:“不是。”
这个答案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很自然的揉了揉林见星半干不干的头发:“也许是导演真的觉得这个角色很适合你。嗯……”
梁颂年在腹中小心的措辞了一会儿,才中肯而客观地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很好看。”
林见星扑哧一声笑了:“什么嘛。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探班?”
气氛似乎轻松许多,梁颂年伸出手,让他牵着自己站起,回答道:“一半一半吧。还有一半,是来接你下班的。”
林见星耸了耸肩,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哎,那你可要失算了。我明天还有一场戏,估计得住个好几天再回去了。”
梁颂年点了点头,丝毫没有一丝觉悟,说要自己先回去的意思。
他们走出去,卢斯看见他们走在一起,自然知情识趣的没有上前打扰,和林见星打了个招呼,就率先离开了。
此时,这场戏已经排完,只有远处几个拍摄组的人在收拾器材,其他人都已经下班了。
夜黑风高,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
林见星和他并肩走了一会儿,有些忍不住,打破平静:“梁颂年,你不回去吗?”
梁颂年的声音随着风飘散,显得很悠远:“不了。我陪爱人出差。”
林见星扬了扬眉梢:“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他本以为梁颂年会秉承和之前一样的传统,说不怕的。
然而,梁颂年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一个字:“怕。”
林见星觉得有些好笑,戳了戳他的胳膊:“怕什么?”
梁颂年脚步未停,低低笑着:“怕你不舒服。”
他虽然带着愉悦的笑意,可是语气很认真,让人听不出是一句玩笑话:“如果世界上能多加一条法律就好了——让万事以林见星为先。”
林见星知道这人是在逗自己开心,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他微微歪着头,一根翘起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摇动,语气轻快地问:“那你真的要陪我吗?公司怎么办?”
梁颂年面不改色的回答:“不要紧。公司没什么事情。就当休假了。”
林见星“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地面上。
高大的路灯投射下来的昏暗的光落在他们身上,牵扯出两条长长的、淡色的影子。
交缠着、融合为一体,又很快分开。
也许是察觉到林见星此刻的心情好多了,梁颂年才终于开口,继续了之前没有来得及诉说的话题:“那个导演在欺负你。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还有一个别的小演员?”
林见星挑眉,调笑着道:“你要为我出头吗?”
“我想。”梁颂年的回答很肯定,随即又软了下来,“但是我觉得你不会想。”
他倒是够了解林见星的。
这人心高气傲得像一只小狐狸,矜娇又狡猾,根本不想让别人帮他出气。
那些吃过的亏,他都要亲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才算真正的解气了。
他的任务,就是守候在林见星的身后。
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他需要自己的那天。
这样就足够了。
*
导演组还算良心,给他这个临时插进来的演员准备的房间很大,也很干净。
据卢斯后来发信息所说,这间房间还是李导亲自给他加的,不然,林见星今晚就得住小茅屋了。
但总体来说,林见星还是觉得无论如何,再大的房间也比不上梁颂年家里。
他之前泡进了水里,就算是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也感觉很不舒服,总觉得衣服都湿哒哒的贴在身上。
林见星和梁颂年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了浴室。
等到温热的水从头顶洒下来的时候,林见星才恍惚的回忆起了今天。
太魔幻了。
他总觉得梁颂年在自己身上装了某种特殊的感应器,只要自己需要他、或者是想要他出现的时候,梁颂年总能够及时的赶到。
从始至终,他都从未缺席过。
林见星叹了口气,要是他离开……
离开?
林见星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念头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再在自己心中升起过了。
留在梁颂年身边,似乎成为了身体惯性的错觉。
他本能的依恋着这样的安全感。
林见星认真而仔细地想了一下,要是自己真的如同之前的计划那样,自己一个人卷着钱跑路,应该也找不到一个像是梁颂年能够提供这样的地方,更能带给自己安全感了。
他为自己的认知感到困惑。
水汽热腾腾的,弥漫上磨砂的玻璃门,染上一层雾面。
湿淋淋的指骨微微弯起,缓慢的贴在了自己的左胸膛处。
那里有一颗和别人别无二致的心脏。
此刻,它正在缓慢的跳动着,可是随着情绪的勃发,他总觉得那一处的器官跳得更快了些。
一下一下的触碰着、撞击着消瘦的肋骨,一次不落的发出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闷响。
鼓噪沉闷。
像是乐手突破极限时狂热的鼓点。
林见星关上了花洒的开关,水声戛然而止。
他松开手指,穿好睡衣,站在了那面巨大的镜子旁,认真地审视着镜子里那个熟悉的人。
林见星容貌俊秀,身材清瘦。
肌肤被刚才过高的热水烫的有些红,与白皙的锁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同一朵娇嫩艳丽的花朵,在左肩处悄悄盛开。
就在刚才,林见星很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心在说话。
它在说——
我不想离开了。
这个认知让林见星更加的错愕起来。
他垂着眸,感觉着梁颂年之前触碰到自己时产生的轻微悸动,头一次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他是不是喜欢上梁颂年了。
人类的喜欢很特别,他们的爱好像诞生于一个又一个的瞬间。
这些瞬间的爱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足够支撑着度过一生的。
但是,对于林见星而言,那些爱不够。
生来就过于匮乏的安全感使然,他要全部的爱。
要永痕,要永不消逝,要存在于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秒钟——
对于他来说,那才算爱。
林见星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感觉心情更加混乱了。
他决定停止内耗,推门出去。
浴室中温热的水汽消散在冷空气里,如同水汇入大海,无声无息。
他走出好几步,才察觉到了冷。
梁颂年并不在床边,林见星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往外面的套间看去。
在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在这间酒店套房里,有一扇巨大的飘窗。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奇妙的巧合,这间房间在最顶层,从那一扇装潢漂亮的飘窗向下看去,就能看见这一片夹在众多城市建筑的影子之中的绿色田野。
此刻,暮色苍茫,柔软的绿草在风中轻轻摇动着,仿佛一片碧绿的海。
而他想要寻找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了飘窗的软榻榻米上,手中捧着一个书本大小的ipad,电容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不知道在干什么。
林见星隐匿去声息,脚步声都放得极为轻微。
风柔和的拂过脸颊,吻上他的指尖。
笔尖轻轻顿在某个字眼上,像是那些东西让梁颂年感到有些费解,指节都微微曲起,轻敲着笔杆,发出一道道细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