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不带个人情绪的话呢,池灿想不明白。
“那工作以外的,”池灿不再靠着窗户,扭头探身过去的时候闻见更浓的车载香水的味道,也离李景恪更近,他动着嘴唇,呼吸还夹着点鼻音,眼里浸过水一般,是和李景恪做过爱后才能有的模样,“是不是从来终止不了的,难道哥会把性和爱分开来看吗?”
“你不喜欢我这么多的问题,”池灿也不喜欢问这么多问题,得不到回答或总在自问自答会令人难堪,他移开眼睛也去看李景恪一直看着的路中央,又说,“那我暂时把你当成就喜欢和自己弟弟上床好了。”
池灿自己可能都不会察觉,他是容易有恃无恐的,因为给予爱并不是件令人委屈困苦的事,只要他给了,而那个人一定会得到,就是爱的使命已完成。
那么李景恪得到了吗?还要吗?池灿不怕别的,只怕李景恪习惯了拒绝,对他也说不要了。
“嗯,”李景恪竟然并不否认,握着方向盘,乜斜一眼过去,嗤笑道,“不做狗了?”
池灿愣了愣,看着李景恪,声音很低地问道:“我还是你的小狗吗?”
“你先找找自己的狗链在哪吧。”李景恪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光线一瞬间暗下来,他漫不经心地对池灿说道。
池灿原本以为要找项圈。
但当年搬家之后是李景恪一个人处理的大部分旧物,老出租屋内的很多东西都被原地扔掉了。那套皮质项圈连同礼盒一起没有了,池灿这些年只寒暑假回来,再没见过。
他想了好半天,要做的事却还很多,尤其整理起行李来愈发显得滑稽狼狈——当初被他从家里带走的旅游袋和其余东西又被搬了回来,哐哐当当一大堆,挤在门口让人连落脚都难。
李景恪关门进来,站在身后的时候,池灿感觉有冷风从后颈飘过。
然而在搬家当晚,池灿又接到了单位通知,第二天一早便要动身去喜洲,当地文化节活动趁着旅发大会宣传之际举办在即,前期已经有团队驻扎当地准备了快一个月,但到时活动现场缺执行导演周转,池灿作为实习生不幸被抽调过来做了苦力。
坐在前往喜洲的小巴士车上时,池灿半睁着眼看向车窗外,周围的实习生们都在说话,他却意外的没什么精神,一声不吭。
他还在想李景恪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摸到胸口忽然想起自己的玉佩还没戴上,他摸到外套的内衬口袋里,顿时心脏重重一跳,空了。
那块宝宝佛玉佩没有了。
无需多么强烈的直觉,池灿几乎是下意识地打电话给了李景恪,一开口提了口气,发现周围人很多,便哽着嗓子压低了声音说:“昨天都弄那么多次了,你真的太欺负人了......”
李景恪站在办公室窗前听见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些忍俊不禁,已经能想到池灿那副浑身不爽又可怜兮兮的模样。
“那是我的东西,你要就给你了,再还一件给我,谢谢,再见!”池灿一骨碌硬撑着说完,立即挂断了电话。
池灿还要三天才能从喜洲回来,他眼睛发酸地抓着手机,知道玉佩是被李景恪拿回去了。
第85章 衬衫不错
喜洲当天上午下了小雨,天色有些朦胧,太阳总是要出不出,惹人焦躁,像池灿的心情。
池灿跟随大部队赶到喜洲镇上,下车之后先去宾馆放了行李。他们在酒店房间和总导演领导见过面、开了个小会,又坐上车去往文化节开幕式活动的筹备现场了,地点在一个稍有偏僻的山谷度假村里。
镇内古朴色彩很浓,白族居民建筑群随处可见,翘角飞檐,庄严玲珑。度假村里则修建得更错落有致,穿过刚零零散散开花的玫瑰园便是一大片山谷中央的空地,舞台还在搭建中,观众席的木架台阶也才安好。
他们几个实习生作为临时的执行导演,分别被安排了不同工种的杂活。
池灿负责催场,联系嘉宾、接洽表演流程、带人彩排这些事一样不能落下。
比起其他人,池灿在北京实习的时候待过电视台的项目大组,对这些工作倒是很熟悉,毫无障碍。他们现在才来,勉强还算是幸运的,如果是从头跟到尾,从前期策划到后期统筹跟组,基本什么文武夹杂的活儿都得干一遍,人当砖使。
只不过经过一番舟车劳顿,池灿又有许多心事,觉得格外疲惫,在泥巴草地和摇摇晃晃的木架台上来回跑两趟,人便有些发木了。
等到下午终于彻底放晴,池灿拿着对讲机跑去度假村门口接武术表演班来准备彩排,因为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他没空再伤春悲秋、边想李景恪边编纂罪状,不得不专注工作。他远远看见门口大巴旁站着的那堆中学生,于是露出一个笑脸,朝被人堆拥在中间的那位带队老师走去,同时打招呼道:“你们好,我是来接你们进去彩排的工作人员,里面路不是很宽,大家排好队先跟我一起进去吧。”
那位带队老师一头齐肩短发,穿着长裙,外套风衣,她声音不大的让同学们安静,队伍很快安静下来,然后她转过了头来。池灿一下愣住了,嘴唇微微张着。
——是许如桔。
“小桔姐。”池灿喊道。
许如桔也怔愣片刻,接着笑起来。
池灿高考结束那年许如桔坐火车离开的凤城,这些年他们靠短信和每年过年时的一个电话往来,没有断过联系,但联系得也不多。后来许如桔在昆明考了研,之后又去了西藏,因为条件不便,和外界都联系得更少了,这两年才像是彻底不见了人影一样。
太久不见,会令人莫名有些惆怅,有种大梦一场、恍然间看见时间从人与人之间清晰流过的感觉,既有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又像回到了熟悉的某时某刻。
池灿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许如桔。
许如桔还是回风城当了老师,但不在风城市内,而是喜洲,就上个月的事。
第一天的初次彩排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下午许如桔带学生们彩排完就回去了,她就住在喜洲镇上,离池灿下榻的宾馆很近,跟池灿约好晚上一起吃宵夜。池灿坐在回宾馆的车上就给许如桔打了电话,他们见面后散步去了附近的夜市。
“这两年我在西藏支教,咱们没联系上很正常,”许如桔下午就跟池灿聊了一小会儿,接着说道,“你哥倒是跟我有联系,之前为了能转上账,写过信。”
“之前放假回来的时候,他告诉我了。”池灿点了点头说。
他是知道许如桔和李景恪一直以来也同样保持了联系的,心里会因此好受一点。而这个之前,确实也是很久之前了。不知道许如桔和李景恪近来又如何。
尽管许如桔当年的离开和池灿喜欢李景恪并没有多大正相关,但许如桔那时发现了他们不太一样的所谓兄弟关系,无法接受,也不愿意接受,是很正常的事。
在许如桔看来,李景恪生性不会爱人,也似乎不想爱人,和谁在一起都差不多,都可以,所以觉得谈恋爱麻烦,一直就一个人——那么怎么能突然之间是和池灿?
最终无论如何,许如桔都对李景恪产生了误解,李景恪身边的人都在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离开他。也许离别是人生的常态,但池灿不喜欢。
他那时想填风城学院不是一时冲动,他其实想了很久的。只是方式糟糕。
池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对风城真正有了眷恋,有了归属,有了融入血脉源源不绝的乡愁。
“可我听说,你很久没回去过了?”许如桔笑了笑,问池灿,“还吵架啊?”
池灿顿了顿,没想到许如桔连这个都知道。
但他笃定李景恪是不会当回事说给人听的,他声音自动变低了,很后悔,需要粉饰着说:“为了写毕业论文,寒假就留在学校了,前段时间已经回来了。”
镇中广场上的夜市沸腾喧闹,他们在前面一家卖喜洲破酥粑粑的地方停下来,老板将面团做的圆饼抹上香油,放入上下炭火都烧得通红的平底锅里烤着,口味可甜可咸。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许如桔两种口味都要了一个,很平常地对池灿说,“李景恪他对你好吗?”
出锅的那炉圆饼已经被考香到酥脆,色泽金黄。池灿转头看了眼许如桔,先“嗯”了一声,想一如既往回答很好。他语气轻松地说:“挺好的,就那样呗。”
他不知道许如桔如今知道多少,李景恪又告诉了她多少,怕乱说了话,也不是很想再在这些问题上打转钻牛角尖了,到头来只会庸人自扰,浪费大好时光。
虽然李景恪告诉过池振茂。
池振茂后来回北京找过池灿一次,池灿独自面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眼睛看向的是窗外刮起的沙尘暴。池振茂对着一个被带坏了的、病入膏肓的同性恋儿子,大概也已经没有多少执着念想,更怕他影响败坏了自己的名声,破坏了自己的家庭——这似乎就是李景恪会向池振茂承认他们关系的原因,他太了解池振茂了。
而池灿愿意出来见这一面,也已经清楚,想利用自己仅有的主动权彻底摆脱纠缠。
北京有大风的日子就有沙尘暴,飞沙走石,干燥无比,不适合池灿这个来自南方的孩子,养不活他心中那条小河,抚不平乡愁上的皱褶。
不过池灿此刻更多感觉脖子里空荡荡的,心里、肚子里通通空荡荡的,他一口咬在了那个酥松香脆的甜口破酥饼上,想李景恪还不如先想了眼前这块饼,热乎乎的,到嘴就能踏实咽进肚子里。
许如桔默默的没说话,跟他继续在夜市里漫无目的地逛着。
夜市摊位上也有些有意思的东西,许如桔偶尔拉着池灿停下来看看,她再抬头打算叫人走时,发现池灿正站在旁边那家店铺门口,像被什么吸引了,探头盯着里面看。
民族风的银器店内摆着各式各样精巧的小物件,东西做得别出心裁,什么都有。
池灿进来后就停在最外面的地方看着,用手指了指橱窗中间那排,店家热情地拿出来递给了池灿——是个银光闪闪的很漂亮的打火机,拨开刻着小狗脑袋的盖子,白色的火舌立即冒出来。
许如桔说道:“池灿,你不抽烟吧?”
“嗯。”池灿仿佛骤然被点醒了一下,于是放下打火机站起了身。
他嘴里说“就是看看”,很多此一举地扫过一圈橱窗,然后看着店家老板打算把那只打火机收进去,又往前走了两步。他停顿片刻,还是让老板替他把那只打火机包起来了。
他拿自己刚发的工资买下了这只打火机。
“在风城有朋友很久没见,”池灿和许如桔解释,连自己也不信,“我买个礼物送给他。”
许如桔比从前多了股豁达和锐意的感觉,也还和从前一样和颜悦色,点了点头。
除去第一天还有时间和许如桔跑出来吃吃宵夜逛逛夜市,池灿在喜洲待了要命的剩下两天,几乎都是六点闹铃响起,他一大早在宾馆楼下领了后勤阿姨发的早餐,就要赶往度假村里,晚上则是连夜联排,到凌晨两点回了宾馆还要到房间集中开会。
连手机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都没发现。
他没忍住给李景恪打过电话,还好没说两句就信号不好,只能挂了。因为他除了没出息的要回宝宝佛玉佩,或者说想你,不想闹别扭了,其余不知道再多说什么。
他已经兵败如山倒,被李景恪一下就攥住了不能动弹,不论李景恪攥住的是他的灵魂,还是换种开玩笑似的怪羞耻的形容,叫狗链。
文化节活动圆满结束的时候,池灿和许如桔见了离开前的最后一面。
相隔多年,许如桔跟他匆匆一见,在现场看着他照顾了自己的学生又满场子跑来跑去叮嘱别人,不知为何总会想起当年他还小的时候,跟在李景恪身边矮矮一个的样子。她没有什么能再担心的,临别前拿给了池灿一个牛皮纸袋,让他好好保管。
牛皮纸袋的边缘已经起毛,大概是许如桔一直带在手边了的,但重新经过了封订,并不能直接打开。
“里面有一些我在西藏拍的照片,以前你做作业还是论文研究,不是想要一些这样的资料么,虽然已经晚了,但照片当时的心情还在里面,像文字一样,回去找个时间再看吧。”许如桔说。
池灿点了点头。
上车后池灿昏昏沉沉歪着脑袋睡了一觉,手里抱着许如桔给的那个牛皮纸袋。
回到风城市区已经是中午,池灿跟着大家一起去吃了饭,算是一顿草草的庆功宴,领导在小结上还特地拎出池灿表扬了一通,在所有实习生里他确实是最熟练最不怯场的那个,比正职员工都不逊色。
晚上台里还有一场晚宴,池灿他们终于先暂时被放回去休息了,他在饭店门口打了个车,直接回了滨海大道的家。
池灿换鞋进来后直接把行李放在客厅,四处看了一圈,然后回了自己楼下的房间,将手里其他东西放在桌上,又走了出去。
李景恪并不在家,他拿着手机经过红木楼梯来到二楼,打开主卧房门的时候还有些紧张起来,回风城这么久了,他还没进过这个家的主卧,没躺过李景恪的那张床。
当初买这么大的房子,分什么你的房间我的房间就是不对的,池灿就这么一个人,二十四岁了也和十八岁时没区别,只用睡一张床,塞在李景恪身边占不了多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