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得是快,”乍一听仿若夸奖,李景恪说,“是忘了给你栓根绳子了,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嫌车开得还不够快。”
李景恪的电脑上是黑屏,手机也放在手边,池灿不知道他刚刚这段时间在做些什么,今天这一整天又在做什么,会不会无聊。想着这些,池灿被骂几句也不在意,李景恪是在担心他,让他慢慢走路注意安全的意思。
他停在桌边看李景恪时是俯视,太高了,就手臂撑着椅子边半滑下来,慢慢靠过去说:“哥,已经栓着了。”
池灿握了握李景恪的手臂,故意晃着脖子给人看,他露出柔韧线条的颈脖上挂着那根红绳吊坠。校服衣领遮得住坠子,但遮不住红绳。
“我以后不跑了,会注意安全的。”他隐约感觉到李景恪的严肃态度,紧接着保证道。
李景恪笑了一声,顺势满足他般不紧不慢按着他的后脑勺和耳侧揉了揉,又还有气,粗糙发热的手掌磨在皮肤上用了点力,池灿被弄得一栽一栽,略微丢脸。
然后才拉着池灿起来,李景恪看见了他另一只手中的塑料袋里的感冒药。
池灿来不及理顺头发了,放下书包就去端了李景恪的水杯来,再把药拿给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冒出了些悲伤的感觉,像蒸汽一样顶开喉咙口,再弥漫在遮掩不住的表情上。
他对李景恪说:“只吃昨天那一粒是不行的,我问过药店也看过了说明书,哥。”
李景恪默了默,接过药掰开,然后在池灿的注视下端起水喝了。
“生病了就要吃药,”池灿收捡着药盒,系上塑料袋,为了证实自己的合理,嘴里碎碎念地说,“你不也这么说的么,吃完药才是真的过两天就好了。”
李景恪轻嗤,拿过他手里的袋子扔到了窗台上,然后伸手捏住了池灿的手指,说道:“怎么变得这么啰嗦,怕没人给你洗衣做饭上不了学了啊。”
池灿看着李景恪,忽然变得怔怔的,开口说:“不是的,”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很低,“是如果难过太久的话,我也会觉得很难过,为什么不能让哥快点好起来呢……”
他的手心软软的,带着汗水的潮气,李景恪退坐开了一些,把他拉近过来。
池灿只被稍稍一拉,就贴着李景恪坐了下来,两腿交叠着挤在桌子腿边,他坐在李景恪怀里,李景恪紧绷的肌肉靠起来硬硬的,体温很高。
他转了转头,李景恪正看着他,灼灼的目光仿佛也有温度。
“今晚吃什么?”李景恪问了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问题。
他总是习惯性回避太过炙热直白的感情流露,似乎直接忽视略过就能万事大吉。但池灿无时无刻不在做这样的事。李景恪看见了就要面对,对上眼睛就要承认,池灿让他无法回避,也不忍心。
“吃……”池灿说,“我出去买。”
李景恪点点头,有一搭没一搭搂着池灿的胳膊上下摩挲,还帮他捻掉了根衣服线头,然后低头找到池灿躲闪的眼睛,问道:“还在难过啊?”
池灿没有回答。
“难过的时候心都跳得这么快,”李景恪说,“怎么让它快点好起来?”
池灿呆了呆,稍微弓着上半身试图远离李景恪一些,李景恪瞬间察觉,不悦地箍紧回来,牢牢把池灿固定在身前。
他想起祭祀出殡那天结束,在上和村外碰见池家的那一群人,不禁猜测,如果当初池灿有人要了,又或者李景恪不缺那笔钱,阿奶从未住院和性命垂危,这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们该在以什么方式度日?
李景恪不愿再细想,也知道没有意义。
池灿的心跳得很快,也会因为李景恪难过,变得郁郁寡欢,李景恪低下头像要吻他,他就已经急急地凑上去,让李景恪的嘴唇落在他的唇上。
他们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心跳碰撞着却仿佛愈演愈烈,还要跳得更快了。
李景恪捏着池灿的下巴,池灿的喘息跟着变急,他抬手抱紧李景恪的脖子,让湿热的舌尖舔舐进口腔,抚慰一般又迎合上去轻轻吮吸回吻。
池灿开始变得大胆,手四处探着,很快被李景恪捉住,不能再动。
或许为了让池灿不要多想,不要再给这间狭窄而属于他们的家再多增添难过,李景恪松开池灿等他喘了一小会儿气,又贴近过去含住了池灿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啄吻,手指抚摸着池灿发热的脸颊。
池灿忍不住轻哼出声,直到门口响起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屋子的隔音效果向来不佳,池灿耳朵一激灵,变得异常慌张,听见是许如桔的声音后更是停顿下来,紧闭上了唇。
“害怕?”李景恪平静地看他一眼,按着他的后脑勺,有些凶地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池灿吃痛地捂了捂嘴巴,被拉起了身,他从李景恪身上离开后立即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身上的校服和头发没来得及回神打理。
他看见李景恪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等待的许如桔。
许如桔的眼神直直看了进来,池灿做贼心虚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忽然窒住了,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门很快又被李景恪带关上,屋子里只留下了池灿一个人。
李景恪走在许如桔身后,往外两步绕到天井的树下,她转过身看向他,仿佛短短几步路已经酝酿了无数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许如桔没有听见,但李景恪知道她是看出来了。
许如桔深深皱起眉头,不敢置信地问:“这就是你说的有分寸吗?”
跟着贴到了门口的池灿什么都没听清。
他干脆翻身靠坐在门边,舔了舔嘴角作痛的地方,只感觉自己也已经不会再是个好孩子,却没什么好遗憾。
他因为可以做李景恪喜欢的弟弟而重新变得心安。自然,做小狗也行。
第57章 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池灿背靠着门呆坐一小会儿,趁机抬手摸平头发整理衣服的时候也没注意,手肘顶到门上,顿时哐当一响,在寂静的屋里屋外都尤为突兀,声音大得惊人。
微暗的天色下,楼里亮着或白或黄的照明灯,四处都有人声响动,噼啪哐啷。
只这一声令天井里本就凝滞僵持的氛围更雪上加霜。
许如桔知道如今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看着李景恪低敛着的眉眼,这么多年似乎读懂过,却终究似是而非、无法看清,竟也有些恍惚起来。
大约十八年前,李景恪被池正茂从那家快倒了的福利院带回风城,收做养子,许如桔便认识了他。对从有记忆起就没有父母,待着的福利院落魄得只剩几个佛教义工的孤儿来说,能被家庭收养无论如何都是件天大的好事幸事。如今回头再看,倒是只让人冷冷发笑。
池正茂是心血来潮想要儿子,而原本还没有生育打算的陈英则是毫不知情,被迫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养子。
第二年她生下池灿,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更没有心情多管池家那些破事。
那一年,刚上初中的许如桔和李景恪同校不同级,年纪比他大两岁,两人连话也没说过。但那天她又在放学路上撞见同班同学被人堵在路上敲诈勒索,为首的就是池家大伯那个张狂跋扈臭名远扬的儿子。许如桔也常遭骚扰,心惊胆战地往回走,碰着身躯嶙峋但长得很高的李景恪,是一时情急才找的他。
她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并没有替李景恪考虑过将要面对的后果——李景恪在池家过得不好,冬天也只有两件薄得贴身的单衣,黑发下后颈脊骨凸出,沉默而木讷,心中应该有很多怨恨——她对上那双眼睛,莫名笃定李景恪会帮她。
李景恪不全是为了帮她,更为给自己一个了结。
只是也是到了后来才知道,人生没有了结可言,既没有那么容易死,也找不到为什么被生下来的答案。一旦与人产生关系就势必带出恩与怨,生死之间也牵连不断。
阿奶下葬后逐渐进入雨季,天黑得不快,但山上乌云压顶。许如桔再对着李景恪这双似乎无波无澜的眼睛,竟然已不忍多看。
她叹了口气,说道:“我跟你认识将近二十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你和其他人,任何人在一起都可以,为什么非得是……池灿他不是你弟弟吗?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不可能永远只待在这个大山围绕的地方,当年他才那么小,也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小桔,”李景恪打断了她,声音带着感冒没好的喑哑,说道,“你可能误会了,我和池灿没有在一起,也没有像你以为的那样我要绑了他在这里,替别人赎罪。”
“但池灿有权决定他自己想要什么,”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要去哪里,跟谁一起,都是他自己的事。”
许如桔皱紧的眉头没松,却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又能站在什么立场继续反驳。
“我下个月就去昆明了,这边房子过几天就退,”她最后仍然把这趟过来要说的话说了,多提了一句,“下个月池灿也考完试了,听说月中池文茂会从北京回来看一趟。”
李景恪扯扯嘴角说:“他回不回都一个样。”
许如桔说:“你知道了就行。”
再打开那张门的时候,池灿已经站起来,手上拿着钱,徘徊在门边仿佛要出去,却一直都只在这门边晃悠。
池灿心猛地一跳,看着李景恪和许如桔都在门外。他们谈了不短的时间,在池灿看来是如此漫长和煎熬,而此刻两人的神色都说不上很好,至少并非愉快。
“池灿,”许如桔先开的口,“还没吃晚饭,是不是肚子饿了,小桔姐带你出去吃一顿。”
池灿看了眼并不出声的李景恪,缓慢回神,说道:“谢谢小桔姐,不用了,我正打算出门买饭呢,我哥他感冒了。”
“我之后就不在风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看你,”许如桔笑了笑,说,“再请你吃顿饭,不行么?”
李景恪用眼神示意着,也开口道:“去吧。”
池灿往外走了几步,见李景恪没有要走动同去的意思,有些不解地问:“哥,那你呢?我们一起。”
许如桔说:“你哥哥不跟我们一块去了——”
“刚刚来了电话,临时有点急事。”李景恪解释。
池灿在他们一人一句的来回下弄得昏了头,心中隐约觉得奇怪又不安,能想到的只有他刚才在和李景恪接吻,而恰好赶来的许如桔发现了他们的事情。
他还是转头看了李景恪一眼,李景恪按了下他的脑袋,神色平和,然后走进屋子。
跟着许如桔还是在当初那家酸汤猪脚火锅店坐下,池灿心不在焉地看着桌面,来之前执意从书包拿了手机和钥匙,这会儿校服裤兜里沉甸甸往下垂着。
还是相同的地方,相同的香气,池灿对着对面坐着的许如桔,心情早已不同,食欲却同样不多。
“小桔姐,”池灿捏着碗边的筷子,主动把话说出了口,“你是有话想问我吗?”
许如桔推着面前的蘸水碗,似乎欲言又止,也清楚这样带池灿出来是欲盖弥彰,她干笑两下,才说:“最近李景恪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自出殡日后没再见过李景恪,如此问也很正常。池灿如实说:“不怎么好。”
“那他……对你好吗?”许如桔问道。
池灿停顿片刻,想了想,替李景恪解释的人颠倒过来变成了他。他告诉许如桔:“我哥对我很好,一直都是。”
“你觉得你哥会喜欢你了,是吗?”许如桔垂下眼,仍然不敢置信般指尖微微颤抖着,语气轻缓地问。
池灿很轻的“嗯”了一声,知道许如桔是在关心他,回答的还是那句话:“我是他弟弟,当然了。”
许如桔沉默下来,挤出了一个笑容,点头说当然。
他们这顿饭吃得比较快,锅里雾气缭绕扑到眼前,眼底发热。结束时池灿看着许如桔,低声问道:“小桔姐,你多久要走,还会回来吗?我们还会见面吗?”
池灿嘴里的“我们”其实并不止于许如桔和他。而他所希望的没有分别好像是件十分困难的奢望。
“当然,”许如桔重复道,深舒出一口气,笑着说,“会的,等过两年池灿就已经是大学生了,我听你们老师说了,你现在成绩很不错,可以考出去,记得放平心态,好好休息好好准备,不要想太多。”
池灿抿唇点了点头。
“你现在有手机了,”许如桔说,“要不要跟我交换号码?”
池灿跟许如桔交换了号码,认真地存进通讯录里,现在这里面有了许多他在风城重新开始生活、认识的人们的号码——老师、朋友、同学,小桔姐,还有置顶的李景恪。
许如桔知道高三最后阶段时间宝贵,没有耽误池灿太久,回来把他送到了进门的地方,看着他进到走廊里才离开。
晚上并没有下雨,云还飘在了山腰上,夜色里茫茫一片,但从天井四方的天里看出去已经看不到了。只有风把天井中的那颗苍黑的松树摇晃着,影子在淡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池灿手里提着方才路上在小店旁买的炒饵丝,抬头看见那一扇固定在眼里的窗口亮了灯,终于踏实下来,自己掏了钥匙,只用拧半圈门锁,就打开了家门。
李景恪还是坐在原处,一模一样的地方,连姿势仿佛都没变,但这回电脑开着。
“回来了。”李景恪没有回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