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你的官袍啊,当初我这边存了一件,估计穿你身上得略改改,咦怎么找不到了?”李异整个人都快埋在柜子里了。
“……官袍还能被你藏柜子里的?”阳关也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该吐槽。
“我还没有手眼通天到那份儿上。”李异准确地接住了阳关的吐槽,“但是正式官员都是有替换官袍的。”
“这个我知道。”毕竟苏阖的衣柜也是阳关打理的,“但一般的官员不都是把官袍看的比老婆还要紧吗,我听说还有人每晚搂着官帽睡。”然后李异却把替换官袍压箱底,就这?
李异闻言直起腰来,伸手一捞将阳关搂过来,低下头亲了亲阳关的额角,右手抓着好容易找到的官袍:“看清楚,官袍哪有你可爱。”
阳关憋红了一张脸,不轻不重地踹了李异一脚,随后接过李异手中的官袍。
唐高宗李治于上元元年诏:“一品以下文官,并带手巾、算袋、刀子、磨石。其武官,欲带手巾、算袋者亦听。文武官三品以上服紫,金玉带。四品服深绯,金带。五品服浅绯,金带。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并银带。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并鍮石带。”李异是从四品下的大理寺少卿,自是一件深绯的官袍,但阳关却是稀奇的很,毕竟李异除了黑衣服外似乎没有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
不过阳关又有些犹豫,“我好像不能随便穿官袍的吧,毕竟官员任用的文书并没有批下来?”
李异却是满不在乎:“吏部我还是认识几个人的,给你捞个官当当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就算四品捞不到,五六品还是没问题的,再说了让你穿也不是去招摇撞骗,在那帮六扇门的小萝卜头前摆个谱罢了。”
“李异,我一直很想问你,按理来说,你应该恨朝廷的才对。而且认识你这么久,我也从没见你把朝廷放在眼里,但你却会是太子的属下?”阳关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我恨啊,为什么不恨?”李异耸了耸肩。
“那你……?”
“只是我知道,这个朝廷不仅是官员的朝廷,还是百姓的朝廷,朝野一乱,民间必乱。”
“我爹去世的那一年,我曾经让师父带我去了一次边关,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当时心中对边关的百姓是存着恨意的,我觉得就是因为他们,害我失去了父亲。”李异跨过一堆堆的衣服,坐在圆木椅上,阳关正一边翻着白眼一遍帮他收拾衣服,闻言手顿了顿。
“然后呢?”良久,阳关抬起头问了一句。
“然后啊,然后就不恨了。”李异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路有白骨,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我那时候还正好遇上了辽兵进城劫掠,见人就杀,土地一直是一种暗红色,孩子的尸体被枪尖挑起来肆意挥弄,六十老妇都没能躲过被奸污的命运……那种惨状,阿阳你是没有办法想象的。而那仅仅是我父亲撤离后的三个月,城中也不是没有将领,然而……被辽兵打怕了。然而那时朝中还是一片歌舞升平,没有一个人敢在太上皇面前提有关边关的一个字,而我父亲李振艾以及他的冰台军,更是像是从来没存在这个世界上过一般。”
“所以,你为什么还会去当太子的属下?”阳关沉默了半晌,又问了一遍。
李异突然轻笑一声:“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原是太子的伴读,虽然就伴读了半年左右我就被迫‘死亡’了,不过我跟太子的关系,可以称得上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朋友。”
阳关眯了眯眼睛:“你不是说你朋友只有裴竹生一个吗?”
李异被阳关诡异的关注点弄得哭笑不得,但面对阳关虎视眈眈的目光还是摊了摊手:“你敢说你朋友是太子吗?再说了,我可是个死人,没必要博这种关注度。”
“不对啊,我记得皇上登基前并不受宠,他的儿子更是默默无闻,你当时可是朝廷二品大员的儿子,你爹可以算得上是朝廷的定海神针,说句不恭敬的,当时太子的那个身份,还不足以让你当伴读吧?”
“这也是我佩服太子的一点。”李异说起来颇有几分感慨,“我第一次跟他见面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时是个冬天,宫中却又时疫横行,虽然我母亲不喜欢我,但是当时的皇后,也就是我的外祖母还是很疼爱我的,经常诏我进宫陪她。那次我进宫了,但是外祖母临时病倒了不能见我了,我爹又在上朝,所以我就被安排在一处偏殿喝茶吃点心,等他带我回家。”
阳关听着李异的话,脑子里不住的想象,七岁的李异,小小的一只,乖乖地坐在偏殿里等他爹带他回家,突然觉得好萌怎么破?
“我坐了一会,突然听到偏殿深处有声音,我就过去看了,结果没想到,看到了浑身冻伤脸却烧得通红的李晰——也就是太子。”
“我当时把他拖到偏殿的塌上,就叫守着偏殿的宫女去叫太医,结果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那宫女才姗姗归来,跟我说,太医都忙着去看皇帝、皇后、得脸的妃子的病去了,至于一个无宠皇子的孩子就算病死了估计都无人过问,换句话说,就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好惨……”阳关摇了摇头,怪不得说投胎莫投帝王家,皇宫当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那时候我爹跟小姑姑已经结拜了,我本身打小身体也不好,小姑姑就给我配了很多药丸戴在身上。我当时被竹生管教了大概一年的时间,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浑了,看李晰快要烧死了,我就把香囊里的药丸胡乱地塞进李晰嘴里——结果半个时辰后,李晰居然退烧了。”
“牛逼啊李异——”阳关“哗哗”拍巴掌,李异毫不脸红的接受了阳关的称赞。阳关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睡着了啊!”李异一耸肩,“当时因为我身体不好,所以偏殿里放了很多火盆,我起的又太早,守着李晰也没什么事情干,我就睡着了。醒来后就看到了我爹、太上皇以及病殃殃的皇上。”
“原来那时候皇上也生病了,他殿里的火盆又被克扣,李晰病的还稍微轻些,但是被冻的受不了,就跑出来,正好我所在的那个偏殿比较暖和,他就撞进来了,又正好遇上了我身上带药。据说从这件事情之后,皇上的待遇就比原来好了一倍。”李异突然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其实现在回忆一下,那个时候太上皇看我的眼神就已经不对了。”
“李晰被太上皇带走的时候,特意走到我面前,跟我说他叫李晰,让我记住他的名字。”
阳关摸了摸下巴,这位太子的性格,很有意思啊。
“我那会儿还觉得莫名其妙,结果半年后太上皇给一些皇子皇孙选伴读,我也应选了。我当时对我的身份也有点概念了,原以为会有很多皇子皇孙来抢我,我爹还特意教我要选我母亲的同母兄弟的儿子,名字兴趣都让我背的滚瓜烂熟。结果没成想,到我的时候,根本没人抢我,只有李晰上前请太上皇让我做他的伴读,太上皇居然还答应了!”
“我爹出事后,我被甯步流带走,原本是想断了跟京中的一切联系的,但是李晰却执拗地给我送了封信来,我这才知道,原来那半年内,李晰花尽了所有的心思成为了太上皇最喜爱的皇孙,甚至被当作皇太孙来进行培养;我也这才知道,为什么我当他伴读的时候,每次在宫中用膳,他都要亲手验三遍毒,甚至自己先尝,才会把食物给我吃。”
“不过,让我下定决心帮太子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在九岁的时候,用他所有最宝贵的东西——那些东西整整占了半页信纸——来朝我保证,如果我帮他夺嫡,他就想办法帮我干掉太上皇。”
“噗——”帮李异收拾衣服收拾累了喝口水缓缓的阳关闻言一口水喷出来。良久,阳关颤颤巍巍伸出一根大拇指:“狠人!牛的!”
李异敏捷地一闪身躲过阳关喷的水,将官袍往他身上一扔:“你穿不穿?我觉得这个颜色还是很适合你的。”
阳关朝天翻了个白眼,第一听到穿官袍的理由是这个颜色很好看……晃了晃脑袋,跟李异的百无禁忌不同,阳关毕竟是苏阖带大的,对于朝廷还是有几分敬畏,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你可想好了啊,那些六扇门的人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你要是不摆个谱他们估计都不会鸟你。”
“那直接你去问不就好了?”阳关一摊手。
李异嘴角抽了抽:“没用的,我之前得罪了他们的总捕头,他们回答谁都不会回答我的话。”
阳关拍了拍李异的肩膀:“那你干脆把大理寺少卿的腰牌给我?反正大理寺少卿有两个。”
“你之前也说了六扇门原来是三法司的合称,他们跟大理寺必然熟,另一个大理寺少卿叫展云瑞这点他们还是知道的。”
“那他们灵狐小分队的人熟不熟呢?”阳关思考了一下,突然一拍手。
“这个么……”李异摸下巴。
一个时辰后,一身黑衣的阳关手里轻轻抛着灵狐小分队的腰牌,身后跟着周澄澄,俱是面色凝重地从付雪阁走出来,看到在外面等着的李异,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李异上下打量了一下一身黑衣的阳关,看惯了穿红衣的他,一身黑袍的阳关脸显得更白,嘴唇也显得更红,这样一对比,就连脸上的疤都不是那么显眼了,整个人显出一种奇异的冶艳之感,别有一番韵味。
阳关却浑然不觉,抬眼看李异,又是一声轻叹,周澄澄在一旁摇头:“李异,看来这次是有人专门针对你,少将军,还有那位太子殿下啊……”
第118章 挑拨离间
“唰”“唰”
游曳的银光在宽阔的宫殿内时不时闪过,中间一身黄袍的年轻男子正游刃有余地挥舞着手中的剑,剑招洒脱,带着一分大气,但眉宇间化不开的一抹愁绪让他手中的动作又绵软了几分。
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男子的手腕带上了一分力,猛地往前一个斜挥,面前一个多宝格上的白瓷美人雕花耸肩瓶竟硬生生被剑气劈成了两半,上半部分落在地毯上,竟朝着男子的反方向滚了两滚,足见男子的内力之深。
“啪,啪,啪。”轻轻三声击掌声从宫殿门口传来,男子回过头,却见一个四十来岁一身龙袍的男人站在宫殿门口,眼中带着欣赏。年轻男子吁了口气,迎了上去:“父皇。”
中年男人脸上一直挂着笑,接过年轻人的手拍了拍,随后坐在了书案前,望着年轻男人笑眯眯:“谁又惹得我们晰儿生那么大的气了?”
“父皇,都说了不要叫我这个名字了,我又不是小毛头了。”年轻男子,也就是当朝太子李晰摇摇头,虽然嘴上抱怨着,但脸上并无愠色,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
“哈哈,在父皇这里,你永远是个小毛头。”当今圣上李君仁笑着拍了拍儿子壮实的肩膀,“又在为那件事烦心?哎,只可惜,父皇没什么能力,没办法为你分忧,不过你想做什么就尽力去做,父皇帮你担着。”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对天家父子对话竟是如此的随意,却又有几分温馨。
不过也难怪了,李君仁尽管后宫也有几个嫔妃,但是十几年过去了,除了元后甯氏所出的李晰之外,其他的儿子女儿一个都没有,李晰小时后身体也虚弱,好容易才养活的。这也是太上皇一直对李君仁不满意的地方,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这叫个什么事儿?
李晰却是冷笑一声:“做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我就看着那个死老头子作死,他想要大权在握,好啊,边关一乱,我看他能握出个什么名堂来。”
“不能这样说话,晰儿。”李君仁原本温和笑着的脸庞突然严肃起来,“边关不是我们的边关吗?那里的百姓难道不是我们的子民?边关不能乱,边关一乱,国将不国。”
“我知道,父亲,我就是说说气话,可是那个死老头子手里的军权不交出来,陆朝风就回不去,我手上就只有藏锋楼可以用,就连六扇门一半的人都不在手里……哎……”李晰头皮都快被抓下一层来了,如同困兽一般焦躁地在原地转圈。
“晰儿,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的话吗?”李君仁看着李晰,良久开口。
“哪句?”李晰抬起头。
“你说,爹,我想当皇帝,我想当一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不让任何一个百姓死于非命的好皇帝。”李君仁又笑起来,完全没有一国之君的威严,但眼神却比任何人要坚定,“因为你想,所以爹帮你成为了太子,我父皇那边,我来扛,你只要觉得你的计划已经安排到最好了,那就去做,爹相信你每次都是尽到最大努力了。”
“还有异儿,我曾经听说他在藏锋楼帮你做事?”
“嗯……我让他帮我换掉藏锋楼原本的楼主,自己把藏锋楼捏在手里,到时候总是会有用的,他也同意了……”李晰的声音在李君仁责备的目光中越来越轻,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嗫嚅了一句,“这样的话,他也报仇了……”
李君仁叹了口气,目光中透出几分无奈:“异儿这孩子命苦,毕竟是你的表弟,你往后可要多照看一些。”
“是!我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他的!”李晰一下子背挺直,郑重道。
李君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看贴身的太监在宫殿门口探头探脑,心下一叹:“行了,你爹我挨父皇的骂去了,你可好好干,别让我被白骂了一通。”随后挥挥手,便走出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