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众人比刚才听到唐鹞是唐门直系弟子还要惊讶,就连唐鹞也张大了嘴看着她哥,连哭都忘了。
“这件事,还要从我父亲说起。我小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带着我和鹄儿,过着富裕的生活。”
“父亲抱回唐鹞后,我们生活依旧很平静,鹄儿有时候也会抱怨父亲偏心,但那个时候她也大了,不出意外过几年就能嫁人了,没必要一直跟鹞儿争宠。”
“但从五六年前开始,父亲开始整夜整夜的不回家。鹞儿走丢了之后,父亲更是丢了魂一样,身体也开始越来越差。”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我终于忍不住逼问父亲,父亲跟我摊牌了,他被人引着去赌博了,身体变差,是因为吸了忘忧散。”
“说不清赌和毒哪个先哪个后,反正当时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大半家产输了进去。”
“……所以,他就把唐鹞卖了?”阳关久久无语。
“……对。”唐鸿叹息一声。
“后来唐鹞走丢了,唐鹄所说的令尊积郁成疾,其实是因为赌债还不上了愁的吧。而所谓的大把大把银子散出去找唐鹞,其实是在用家产还赌债?”
唐鸿默然无语,只是点头。
“有这么一个爹,我可真替唐鹄憋屈。”阳关冷冷开口。
“是我对不起鹄儿……”
“别,能死人背的锅,就别甩活人身上。唐大哥你可能孝顺,不过如果我是唐鹄,我非撅了那老头子的坟头不可。”阳关气哼哼的。身后李异拍了他一下,反而被阳关瞪了一眼,也无奈。这就叫作孽啊。
该问的基本都问清楚了,唐鸿也累了,众人便不打扰他休息退了出来。
陆霁回到县衙,把那些参与制作忘忧散的人哪些是被逼的哪些是主动并想从中牟利的通通审了个清楚,最后关押了十几个跟那里正有裙带关系的犯人留给那个县令——那个大白天不穿裤子的男人也在其中。而其他那些因为妻儿被抓被迫参与进来的基本上都放了回去。
大街上哗哗到处跑的都是军兵。只花了三天的时间,所有藏有忘忧散的人家全部被查抄。所有制作忘忧散的工厂全部拆除,土地还给农人,商铺还给商人,当时给的钱就当做补偿,不用收回。
陆霁还专门拨了一笔银子作为抚恤款,给了那些有家人被囚禁了月余的家庭。一时间,武县无人不感激陆霁这位“青天大老爷”。
李异那几个镖师朋友也被查出来了,按理说绑架县令这个罪名,判梁四他们几个斩立决都不为过。不过陆霁留了个心眼儿,专程去问了一下县令大人。
县令大人了解了他们的事情之后,沉吟了半晌,决定雇这几个人当捕快。那几个憨了吧唧的汉子自然是感激涕零,二话不说跪在地上保证自己的命以后就是县令大人的了,要动县令大人先从他们哥几个的尸体上跨过去。一时间也是皆大欢喜。
“江湖人有的时候也是挺好玩儿的,对吧?”阳关笑眯眯的用肩膀蹭了蹭李异。
又过了三天,武县的事情大概解决的都差不多了,那个金瞳鬼陆霁让人剃光他的一头金发,蒙上他的眼睛,秘密押送到京城。
这天下午,李异接到了一封信,是那个申屠姑娘寄来的,上面说渭城太守把那几百个东皇门弟子审的也差不多了,跟这边一样,大多数弟子都是因为师命,小惩即可。
但是那七个长老加一个掌门身上的罪名就大了:私自贩卖铁器;买通朝廷官员鱼肉百姓;多次私自械斗导致无辜百姓死伤。强抢民女什么的就不说了,反正这七个长老一个掌门家里小妾就没有少于五个的。
罪名太大,安太守并不敢自作主张就给判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安太守也觉得有些麻烦,就是那个唐鹄。
你要说她好吧,她毕竟是掌门二公子的情人;你要说她不好吧,她违法乱纪的事儿一件没干。偏偏这姑娘还死犟的,按着宋璋身上的罪名最好也就是个流放,最差直接掉头。但这姑娘直接说了,宋璋流放,她就跟着他一起,宋璋砍头,她也跟着共赴黄泉。
安明道彻底没辙了,托着申屠清把这件事情在信里写上,请李异定夺。
阳关趴在李异肩头,跟他一起看完了这封信,李异回头问他:“怎么样,要回趟渭城吗?”
“去藏锋楼必须经过渭城对吧?”
“基本没有更近的路了。”
“那就去一趟吧,唐鹄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不值得为一个人渣赔上一辈子。”
“好。”
第二天一大早,李异,阳关和陆霁三人骑在马上,跟周澄澄以及唐鹞告别。
唐鹞还是决定留下来照顾她大哥,阳关原本还担心唐鹞一个人会不会照顾不过来。结果陆霁一声命令,直接让周澄澄也留下来,帮着唐鹞一起照顾唐鸿,什么时候唐鸿去世了或者奇迹般地康复了,什么时候归队。
阳关原以为周澄澄会抗议的,没想到这家伙脸上倒是没出现什么不悦的神色,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陆霁象征性地交代了一些事情,阳关顺便将命阿寄养在周澄那里,狠狠揉了一把命阿的毛脑袋之后,三人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再一次走进渭城,阳关觉得这跟他们半个月前来的渭城似乎完全不是一个城市。东皇门的轰然倒塌显然并没有对普通百姓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阳关甚至觉得百姓脸上的笑容要比之前多多了。
阳关他们首先打听了一下江家兄妹。结果得到的消息是前脚他们刚去灵州,后脚他们就回了凤阳门,阳关虽然有些遗憾,但也觉得能继续学功夫挺好。
三人也不停留,直接赶去了刺史府。将马交给门倌,阳关从怀里掏出了那块墨玉的牌子,很快,安明道亲自迎了出来。
安明道明显很喜欢阳关,上来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李异,便只是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再无他话。
最后,他的目光挪到了阳关旁边的陆霁,两人相似的的面庞很难让人不注意。安明道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位是?”
“小子陆霁。”陆霁很有礼貌的拱了拱手。
“灵狐将军陆霁?”安明道惊讶。
陆霁笑了笑:“圣上厚爱。”
陆霁实际上的官职是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皇帝赐号灵狐,不管是从官职上还是实权上来说,都要比安刺史来的尊贵。安明道忙不迭的请几个人上座,陆霁推辞了几句,还是坐了首座。
安明道坐在他下首,虽然嘴里在回答着陆霁和李异的问题,但眼神一直在看默默喝茶的阳关。如果阳关真的是玉壶的孩子的话,那他的父亲就是那个“不败名将”陆朝风。想到这里,安有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原来嫁了个好人家啊,那就好。
“安大人?安大人!”问着问着这人怎么就没声儿了呢?陆霁循着安明道的目光看去。却见阳关双目无神的平视前方,端茶杯的手势非常标准,但此时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下意识的咬着茶杯杯沿,一小口一小口的嘬着茶碗里的茶水,看上去有些没规矩,不过也异常可爱。
李异放下茶碗,就看见那一老一小望着阳关出神,朝天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多问无益,请安大人先带我们去看看那些人吧。”
安明道忙不迭的应了,四人来到太守府的天牢中。毕竟八户人家,男女老少满满当当的塞满了目力所及的所有牢房。
见到阳关等人,那些人顿时吵嚷起来。尤其是几个被阳关和李异揍过的,各种污言秽语从那些人嘴里喷吐而出。
经过半个月的审讯,这些无法无天的人终于意识到他们干过的事情能让自己这一辈子直接完了,所以对阳关李异这两个揭发他们的人恨之入骨。破罐子破摔,骂的话也就更加难听,李异一鞭子甩在牢房上发出的巨响也没能让他们收敛半分。
“算了,李异,把牢房弄坏就不好了。”阳关拽了拽李异的袖子。
李异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想到更加激起了那些人反抗的心思,阳关就听一个又尖又细活像被掐了脖子的公鸡一般的声音喊道:“不就是个兔儿爷么,凭着一头招摇的白发到处勾引人 ,每天晚上不知道被多少男人肏,神气什么?”
阳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眼睛都红了。还未来得及发作,阳关就听旁边破空声响起,一枚短短的箭矢从眼前掠过,穿过了前面的几个人,不偏不倚,正扎在那男人的锁骨上。
锁骨这个地方,扎上去不会死,但会痛的半死。阳关就见陆霁一双深灰色的眼睛慢慢变淡,逐渐趋近于银色,配上如同冰霜般的表情,竟让他生出一种恐惧感。
就见陆霁手持一把乌黑的短弓,在男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中冷冷开口:“再让我听见你骂我弟弟一句,我就让你这辈子,再也说不了话。”
# 藏锋楼篇
第39章 大哥的哥应该叫什么?
“一直在发呆,在想什么呢?”
阳关回过头,就见陆霁一手托着一大碗茶,将左手的那碗给了阳关。见阳关还在发呆,便摸了摸他的头:“快喝吧,走了那么远,不渴吗?”
阳关默默的捧起手中的粗瓷碗,陆霁也喝了一口,挑了挑眉:“嗯,这山中的清泉有时候胜过最顶级的茶水百倍。”
阳关继续默不作声的喝茶,陆霁看不下去了,拍了拍的他的手:“想什么呢?”
“我在想,被人需要,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你还在想那个叫唐鹄的姑娘说的话啊。”
“是啊,哪怕知道了真相,也不愿意和家人团聚,铁了心要跟那个男人一起流放八百里。”阳关皱了皱眉,“而且那个男人嘴里不干不净的,跟着他能落到什么好?”
“这本来就是个人选择问题。”陆霁倒是神色如常,“这么说吧,如果我是唐鹄,我也不会回去。”
“为什么?”
“因为唐鹄离开本身就不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苦,而是她的家人——不管是她的父亲还是哥哥,都没有把她当一回事。”
“什么意思?”阳关眨眨眼睛。
“嗯,这么说吧,我们俩在过去的十五年里都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所以我爹也好,你干爹也好,有什么事情都会想着我们。但如果我们俩从小住在一起,我们的父亲——我是说假如,有什么事情都只想到我,从来不让你参与家里的事务,对你也没什么要求,你会怎么想?”
阳关摸了摸下巴:“嗯……”
“你会觉得你是一个跟这个家完全没有关系的废物。”陆霁托着下巴,“不被人需要是很难受的,大多数人对于自我价值的判断还是依赖于旁人是否需要自己。”
看阳关在那里出神,陆霁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我觉得唐鹄不一定真的爱那个宋璋爱到生死不渝的地步,只是因为她在宋璋那边,能感受到被人需要的感觉。你觉得唐鹄每天卖唱很辛苦,或许她还觉得很开心,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价值了。”
“不过你依旧可以觉得她很可怜,我也觉得她很可怜。”陆霁拍了拍阳关的头,“人的命终究是不同的,但是能不能改变命运,全看自己。”
阳关看了陆霁良久,突然扬起一个笑来:“嗯,谢谢你。”
“不应该说谢谢哥?”陆霁戳了戳阳关的脸颊。
阳关摸了摸腮帮子,闷头喝茶,别别扭扭地叫不出口。
陆霁悄悄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忍心逼他,将几枚铜板往桌上一拍付了茶钱,陆霁和阳关继续上路。
藏锋楼位于山南东道的唐州,距离渭城大概一千多里。在渭城的时候,李异似乎从那些东皇门的弟子嘴里问出了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急急忙忙就要去京城。
不过阳关对京城抵触的厉害,死活不肯跟着一起去。李异无奈,只能塞给他们一份地图,大概标明了藏锋楼的具体位置。
临走的时候,李异还往阳关的手上套了个白玉的戒指,不过太大了,阳关只能当扳指戴。玉身上有着栩栩如生的莲花花瓣,很容易让阳关想起李异那条漂亮的鞭子。
李异也没说这枚戒指代表了什么,只是让阳关戴着,如果在藏锋楼地界内有人为难他,可以出示这枚戒指。不过,李异补充了一句,藏锋楼内以武为尊,如果实力不行,就算有这枚戒指,也别想见到苏阖。
陆霁就见阳关骑在马上,转着大拇指上的戒指发呆,不禁撇撇嘴。之前他就发现了,自家弟弟似乎对这个李异很是信任。但他总觉得那个李异对自己弟弟不安好心,要提防!
赶了大概半个多月的路,两人进入了邓州境内。这里是离唐州最近的一个州城。他们走在山道上,周围草木葱茏,古木参天,阳关抬着头呆呆的看了一路天空被树木封住的奇景,嘴巴都合不上。
因为他们是往东南方向走的,这一路上,阳关逐渐见到了比他过去十五年内加起来都多的绿色植物,几乎看到什么都要问问陆霁。
陆霁还记得有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很大的雨。他被雨声吵醒,结果就见对床的阳关一骨碌翻身起来,冲到客栈的走廊前看雨看了好久,甚至张大了嘴去接空中掉下来的雨珠——如果陆霁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自己做出类似的行为,是在十年前。
这样的阳关,实在是——可爱死了!陆霁觉得能有个这样的弟弟,他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哥哥!
“陆霁,这是什么?”阳关蹲着指着一朵粉红色的小花问陆霁。这朵小花长的非常奇特,虽然有五片花瓣,但是这五片花瓣像是连在一起似的,正面看花朵就像个正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