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会儿陆朝风还能有时间收拾行李自己带兵去往京城而不是像上次那样被押送,全部都是因为李晰在这里。而至于这位太子殿下为什么会答应揽这么一个烂摊子……李晰表示他不想再回忆,反正不答应就让梁大厨给他烧一个月的苦瓜清脾祛火这种威胁也是只有这白毛能够想出来,太损了!
“接着说,说到哪儿了?”李异捏了捏阳关的耳朵,抬头问目瞪口呆的李晰。
李晰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哦……那什么,舆论战看起来是没打成,我京里那些人估计也是被惊动了,这段时间递消息的频率都少了,我只能大概知道那老头子打算将士族完全推到武官的对立面去,这段时间京中鸡犬不宁的。所以这次回京估计路上惊险重重。你……要不……先提前走?”
李异闻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呢?有阳关在,我怎么可能提前走?”
“主要是……哎,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收到的消息是,六王爷,就是你亲舅舅有动作了。这后面难保没有你母亲的手笔,到时候真的遇见了尴尬不说,你跟大长公主之间的那点破事倒腾了那么久还没弄完,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裹一层乱了吧。”
李晰叹了一口气。严格来说,李异还算是他的表弟,但是他姑姑和他六叔那姐弟俩个个都是好高骛远的主。他姑姑也是,李异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愣是当他死了,好好一个大将之子,皇室血脉,被搞得流落江湖,还成了个杀手头子。长公主殿下和六王爷要是真想做什么也要考虑一下后继有人吧,还是她以为李异是她生的,就真的怎么样都会听他们的?
李异听了,垂眸不语,手指轻轻捏着阳关的耳朵,阳关被他搞得烦了,闭着眼往他怀里钻了钻,嘴里嘟囔了一句:“别闹,小心我让我爹来打你……”
李异的手一顿,低头看阳关,突然笑了,他摇了摇头,叹道:“苏阖一个书生,都能为了儿子撸袖子打人,就这样他之前还在担心阳关能不能接受他突然娶了媳妇这件事。这才是为人父母应该有的态度啊,我跟大长公主殿下有什么掰扯不清楚的事儿吗?”
“不应该是她,单方面的对不起我吗?”
“辨之,你是我见过在京城里,最爱憎分明的一个人物。但一旦出了什么事,你还是会跟旁人一样,首先会反省自己有没有问题,或者说考虑的是双方是不是都有责任。然而有的时候,尤其是当别人对不起你的时候,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他就是对不起你,不是你的错。”
“这次回京,我也该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了。”
“我可不想以后跟阳关成亲的时候,还要看那个老女人的脸色。”
“来搞个大事情吧,把所有的恩恩怨怨,都一次性结算清楚。”李异抬头看着李晰,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里,闪动的是跃跃欲试的渴望。
“洵美(李异的字),你真是太擅长鼓动人心了,我都被你说动了。”李晰苦笑,“行吧,你就跟着一起走吧,小心安全。现在京里……我也不能保证等我们到达京城,局势还能在我的掌控内。”
“太宗皇帝的陵寝里,有一句这样的话,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从古至今,没有一个朝代像现在这样,是庙堂和江湖分庭抗礼,共占半壁江山的。这样虽然会导致混乱,但也会创造机遇。有的时候,江湖的事情用朝堂解决,朝堂的事情试试江湖办法,也许能有奇效。”李异将阳关往上抱了抱,淡淡道。
“他们不是想跟我们玩阴的吗,那我们就用最直接最坦诚的方式,正面来。”
李晰不由得扶着额头苦笑:“洵美,我才发现,你最不适合的职业就是杀手。我当初怎么就让你接管了藏锋楼……”
“是吗,后悔也晚了,反正藏锋楼的人走了大半了已经……”李异摊了摊手,李晰哀怨地瞪了李异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哥俩商量的挺好,但是他们完全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阳关愿不愿意让李异以身犯险?
当看到敌人的刀刃逼近李异的后心的时候,阳关整个人呼吸都停了。他一刀扎穿了身边的穿着号衣的士兵,冒着被废了一条手臂的风险疯了似的朝李异的方向撞过去,鲜血铺满了他苍白的皮肤,甚至让他眼前都模糊不清。
“撕拉”一声,那是衣料被割破的声音,阳关就见面前一个青色的身影扑了过来,将那个士兵牢牢地摁在了地上,随后干脆利落地提起拳头,朝着人的后颈一下就把那个士兵打晕了。
“苏……苏阖……”阳关浑身颤抖,手里的月影刀都几乎握不住。
因为武功最高,李异扆眉和唐静海前面的敌人是最多的,唐静海作为唐门门主,身上的各种暗器简直数不胜数,一招换一个都来得及,而且还是群攻武器,杀人跟踩蚂蚁似的;扆眉也是干脆利落地一剑一个,当场穿心,跟前的尸体都堆成了一座小山。
但相对来说,李异的鞭子实际上并不适合打群架,而且他虽然内力很高,但那些来处成谜的士兵中不乏高手,李异并不敢随意地使用内力,就怕反噬受内伤。然而内力再高,他也终究是人,刚才那一瞬间,李异虽然感觉到后面有人偷袭,但当时他已经分身乏术,只能尽力避开要害。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苏阖救了他。
苏阖一边甩着手一边从那个士兵身上爬起来,直起身的时候还痛苦地扶了一下腰,他拍了拍李异的肩膀,笑了笑:“就当还你当初帮我挡的那一刀了。”随后转过头看着浑身浴血双眼空洞的阳关,不禁放轻语气:“别怕,没事。”
随着这句话,阳关突然像是喘过气来一般,浑身痉挛般的抽搐了两下,接着整个人像是被拆了线的傀儡似的瘫在李异身上,死死地抱住他,声嘶力竭地痛哭出声。
第166章 藏锋楼的霸总气质
说起来也很奇怪,苏阖在阳关小时候也算是处处拘束他,不许打架,不许撒谎,不许骂人,不许在别人忙的时候打扰别人。但他似乎从来没有禁止过阳关哭。
有一次,阳关去给一个老师傅帮忙盖房子,一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了下去,虽然没骨折,但是脚踝扭伤严重,阳关当时就哭得差点抽过去。
苏阖赶到的时候,阳关满脸挂着泪痕,脚部已经被正过骨上了夹板,正拿袖子抹脸。另一边的老师傅“啪嗒啪嗒”抽着旱烟,瞅着苏阖:“你家这娃儿倒是能吃苦,但是这爱哭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像个娘们儿似的整天掉眼泪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苏阖却罕见地当面驳了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师傅的面子:“谁说哭不能解决问题的?最起码能解决我家孩子的情绪问题。不会哭的娃儿长大一定不会笑,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那孩子多难受啊。我又不要他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职业,我只要他健健康康的长大,只要他不打扰别人,哭得多响都行。”
那天晚上,阳关因为脚伤疼得哭了一宿,苏阖就在旁边守了他一宿。苏阖希望他仁慈、友爱,克己复礼,但也不愿意压抑他的天性,而是选择慢慢地引导。不过随着阳关渐渐长大,也逐渐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然而有的时候还是能见到他一边揍人一边哭的奇妙场景——阳关从来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如果当他动手,绝对是被逼得忍无可忍甚至觉得委屈了。
阳关并不是第一次哭,但却是第一次在陆朝风等人面前哭。他是真的害怕,刚刚那一刀离李异那么近,如果再进去一点……他简直不敢想象。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他受伤后李异为什么那么生气,那是一种对于自己无能为力所感到的愤怒,与其说是在气对方,更不如说是在气自己。
在大部分世人眼里,男人哭是非常软弱的表现,但是哭得那么有气势的……却是第一次见,让他们一时间竟没有办法做出评价。
唐静海一手捂住耳朵,另外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随后对准被唐门弟子赶在一起的那些士兵们一拍,千万根暴雨梨花针齐射而出,瞬间结束战斗。
惊天动地地嚎了几嗓子之后,阳关终于试图克制了一下自己,把头靠在李异的肩膀上直喘气。阎秋绫走上前跟李异处理了一下伤口——那把匕首虽然没有扎进去,但还是划破了李异的衣服,在他的背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李异却像是丝毫没有感觉一般,轻拍着阳关的背,亲吻着他的额角,温声安抚着:“别怕,我没事……别怕。”
阳关吐出了一口气,猛地抬起头来:“李异,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你先和太子殿下去京城,六王爷是你亲舅舅,那些士兵一定认得你,只要你单独走,他们就不会伤害你,你先走,快!”
“不行!”李异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朝风身边一个年轻男子就发话了。如果阳关此时仔细打量一下他,会发现他其实是他刚认识陆朝风的时候被唐鹞随脚踹晕的那对姐弟中的弟弟,韩奇。他们之前被派往京城探听陆霁的消息,却是白跑一趟,几个老将倒是先回来了,等着姐弟俩慢悠悠回来,已经是打完仗那会儿了。陆朝风看到这俩人,就觉得当初对不起小儿子,遂一直把他们打发到一个比较偏的营帐里,直到拔营的时候才让他们跟着。
这姐弟俩其实身世跟燕禹歌差不多,都是在战场上救了陆朝风的士兵之后,被陆朝风养在了身边。不过他们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们年纪已经很大了,所以陆朝风只把他们当做亲兵看待。
况且,比起孝顺听话又有天分的燕禹歌,这俩天赋一般,还“作”得厉害。弟弟韩奇一直仗着将军府的名头在外头惹是生非欺男霸女,被陆朝风狠抽了几顿还不知悔改;姐姐韩英甚至看上了比她大了十几岁的陆朝风,一直痴缠不休,还想伤害陆霁。所以现在陆朝风待他们也就是面儿上的情分,他们反倒不知足了起来。
“我让我朋友先走,轮得到你来说行不行?”阳关抽了一下鼻子,抹了一把脸,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明显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强撑气势:“我说错了吗?要是他走了,能保护将军的人不就又少了一个吗?”
“我看是保护你的人少了一个吧,你个废物!”阳关嗓音嘶哑,但嘴却狠毒了十倍不止。
“你……我乃堂堂将军的亲兵,他只是个江湖人,武功有那么高,保护一下我难道不应该?”韩奇被噎了一下,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高高在上的态度着实把阳关给气笑了。
“怕死的话,你赶紧躲进陆朝风的怀里撒娇吧,反正人家好歹也是个地字级别的高手,保护你个废物绰绰有余了。我家李异胆子小,可入不得您的法眼,到时候如果您磕着碰着哪儿,是不是还要怪他保护不周?”
阳关冷笑一声,表情因为哭过还带着些迷茫,但仍旧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连我都不舍得让我家李异护着我,你算什么身份,你配吗?”
“你……!”韩奇大怒,然而下一秒就被陆朝风推开脸:“阳关,我们并无此意,你已经为了这场仗,为了嘲讽军,为了我付出太多了,此番被人劫杀,我更不能置你于险境之中,更何况你还是我儿子。麻烦甯先生,您带着阳关一家先走,由我们来应付接下来的路。”
甯步流本来闭着眼抄着手稳坐在陆朝风的马头上,闻言睁开一只眼瞥了一眼陆朝风:“你跟我说没用,我是阳关和异儿求来保护你的,我走不走得由他俩决定。”
“师父说得对。”阳关从李异怀中站直身体,转过头来看陆朝风,“你是我亲爹,我跟你走,求人护着你是应该的,周澄澄他们是你的部下,护着你也是应该的,哪怕死在一起,那也是我们的命。”
“但是李异不是,他只是不想看到你重蹈李振艾将军的覆辙,为了不让我也接受跟他一样的命运,才选择留下来跟我们一起面对这些士兵们。若是一路相安无事,双方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但现在他已经因为这件原本跟他完全没关系的事情受伤了,这已经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外了。”
“他是我的恋人,不是你们能够随意支使的工具。”
“让他走。”
少年挺着他的脊梁,肩膀并不宽阔,身材也并不高大,但他就用着自己的身体护着身后的男人,哪怕是千军万马都不能使其移动分毫。他死死地瞪着陆朝风,想是在用全身力气,逼迫面前的镇军大将军来做这个决定。
“阳关。”最终还是李异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我没事,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这已经是第二波劫杀了!上次是陇州的乡军,现在这些士兵穿的是岐州乡兵的号衣!我们离京城还有多远?我们还要经过多少个城镇?我们还要经历多少次阻截?这次你运气好只是皮外伤,下次呢?再下次呢?我们死了无所谓,可你跟这件事情没关系!”阳关转过头情绪激动地朝着李异怒吼。
“可是我跟你有关系!”李异双手摁住阳关的肩膀,语气坚定,“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我是你的恋人,那你也是我的恋人,我怎么可能丢下恋人自己跑?”
“可是……”阳关犹豫。
“没有可是!”李异斩钉截铁,“就算不为了陆朝风和你自己,你也要想想我小姑姑和你爹,我小姑姑已经六个月的身孕了,你是打算让她少一个人保护还是想让我带着她昼夜兼程?”
“……”阳关默默无言,过了一会蹲下身子,把脸埋在臂弯里头也不抬,开始自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