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颜容与，一愣。
　　这张脸，确实和沙华有七分相似，都是昳丽到令人不敢逼视的。
　　只是沙华明媚，对方却带着孱弱的病气，看起来有几分厌倦尘世，随时要驾鹤西去似的。
　　颜蔺致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有一丝愧疚和心疼。
　　他对着这样一个陌生人，愧疚什么？心疼什么？
　　颜容与看着颜蔺致那一张熟悉的脸，眼睛唰一下就红了。
　　爹……
　　他的嘴巴张开，却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谁也不能明白他现在的心情。
　　任凭谁看到自己逝去二十年的亲人，忽然之间站在自己面前，都不会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如果当初有遗憾，那就更难控制心情了。
　　颜容与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下抽疼。
　　沙华看着颜容与红着眼的模样，一下子就心疼了。
　　“瞧你！”沙华拧着眉头，打了颜蔺致一巴掌，“把孩子给吓的。”
　　这一幕，和他六岁时候，满身血污还没清理，就赶着回来看他的父亲，重叠了。
　　那时候的他，没看出来那个蓬头垢发的人是谁，被吓得握紧了手中削灵果的匕首，警惕地盯着颜蔺致。
　　当时，沙华也是这样拧着眉毛，娇嗔似地打了颜蔺致一巴掌，把人赶走，转头温柔地笑着，张开手把他抱住，让他别怕。
　　颜蔺致无端受了一巴掌，也没说什么。
　　他盯着颜容与的眼睛，皱眉道：“男子汉大丈夫……”
　　沙华伸脚，踢他小腿：“你要说什么？”
　　“……不落泪是未到伤心处。”颜蔺致改口道，“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颜容与摇头。
　　他不是伤心，他只是喜极而泣。
　　想着，他轻笑出声来。
　　只是眼睛上的泪水，随着坠落罢了。
　　从前，被一群叔叔伯伯用法器指着，众叛亲离，他没有流过眼泪；宗族里万人追击，他几乎要断掉手上所有的骨头，被人当胸一枪，想要夺命，他也没有流过眼泪；甚至在碧云山下，黑海里，万兽追击，被浓雾腐蚀，血肉溃烂，露出骨来，他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可是……
　　眼前站着的，是当初舍命保他的人，是他从小敬仰想要成为的人，也是他辗转多夜，恨不得用自己性命，重新换回来的亲人。
　　这是他的父母亲。
　　“行止……”肖尧走近几步，把人揽在怀里，拍着脊背，“没事了。”
　　他温声哄着怀里的人。
　　颜容与只是睁着眼睛，抬手擦着自己的眼泪。
　　“我没事。”颜容与看着眼前两张面孔，笑道，“我只是……喜极而泣。”
　　能重新再见一面。
　　他们还是好端端的模样。
　　多好。
　　即便这只是假的。
　　也足够了。
　　“抱歉，只是偶尔路过，无心打扰。”颜容与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便拉着肖尧离开了。
　　肖尧诧异地看着颜容与。
　　不多看两眼，或者留下来聊聊吗？
　　他看完颜容与，又抬眼看向沙华和颜蔺致。
　　颜蔺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浓眉锁起。
　　“颜哥，你也想到了？是吗？”沙华叹了一口气。
　　颜蔺致点头，伸手把沙华揽住。
　　颜容与拉着肖尧的手，埋头向前走，不曾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便舍不得。
　　一直走，也不知自己去到了什么地方。
　　走了一刻钟，颜容与才停了下来。
　　“行止？”肖尧问道，“你还好吧？”
　　颜容与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我没事。”
　　做出决定的一刹那，才是最折磨人的，现在他好多了。
　　本来就是没希望的事情，他自己要认清楚现实。
　　虽然……
　　很残忍。
　　“你要是伤心，我陪你喝酒或者打一场，都是可以的。”肖尧弯腰看他的眼睛，生怕这个人在逞强。
　　说起喝酒，颜容与不可避免想到肖尧喝醉以后的样子。
　　“出了秘境以后，这件事情还作数吗？”颜容与抬眼看肖尧。
　　肖尧点头，把人抱在怀里：“嗯，一辈子都作数。”
　　颜容与轻笑一声。
　　抬手将肖尧的腰抱住。
　　真好。
　　肖尧轻轻拍着颜容与的背，正想说几句话安慰这人。
　　一抬头，看到一个脸上围着纱巾的姑娘，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手上拿着一条鞭子，满是疑惑地盯着他。
　　对方脸上的纱巾，坠着不少铃铛，裙子实际上也不是裙子，而是宽大的束脚灯笼裤，一看就知道是当地特色的衣裳。
　　可是……
　　对方盯着他做什么？
　　“行止。”肖尧小声喊了声。
　　颜容与：“嗯？”
　　“咳，那个……有个女孩子一直盯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肖尧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颜容与直起身，转身看去。
　　紫衣少女已经卷着自己的鞭子，朝这边走来。
　　对方走到距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一把摘下面纱。
　　面纱下面，赫然是一张几乎和肖尧八九分相似的脸。
　　要是将两人身上衣裳缓过来，除了身形，便毫无违和感。
　　肖尧：“……”
　　云山秘境是个复印机吗？
　　请问。
　　“你是谁？”紫衣少女仰着自己的下巴，问道，“你认识肖崇敬吗？”
　　肖尧摇头：“不认识。”
　　他只认识肖崇意。
　　肖崇敬倒是没听说过。
　　“不认识？”紫衣少女上下打量着肖尧，“那你认识肖木？”
　　肖尧还是摇头。
　　肖木他不认识，一个叫木的孩子……
　　想到这里，肖尧的脸色有点微妙。
　　“木是你什么人？”
　　“肖木是你什么人？”
　　两个人同时开口问对方。
　　肖尧秉持绅士的观念，先说道：“我之前认识一个人，叫木，他身边有一个女孩子，叫竹。”
　　“女孩子？”紫衣少女看着肖尧的眼神，变得很奇怪，“你今年……有一百岁了吗？”
　　肖尧：“……”
　　忽然有一种不对劲的想法。
　　紫衣少女直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肖尧轻咳一声，拉着颜容与做挡箭牌：“我有道侣了，怕是不方便和姑娘互通姓名。”
　　“我又不是抓你去当夫婿。”紫衣少女瞪着眼睛道，“我有意中人的，好不好！”
　　肖尧：“……”
　　上一辈的长辈们，可真是性格奔放。
　　“你以为我骗你？”紫衣少女冷哼一声，“我这次来，就是要把我的意中人抓回去，和我成婚的。”
　　肖尧揉了揉耳垂，小心求证：“姑娘的意中人，难道叫肖崇意？”
　　紫衣少女眼睛一亮，笑道：“你认识他？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好家伙。
　　他遇上了自己娘亲。
　　颜容与下意识看向肖尧。
　　不过肖尧脸上没有半点难过，反而还透露着几分乐见火葬场的幸灾乐祸。
　　他怒力压抑着笑意，道：“倒是不认识，不过……”
　　“不过什么？”紫衣少女追问。
　　肖尧笑道：“如果姑娘愿意，我有办法帮你把他抓出来。”
　　紫衣少女一双和肖尧如出一辙的眼睛，闪烁着星辰的光芒：“当真？！”
　　“当真。”肖尧道。
　　是时候，要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他笑着想道。
　　百里无咎和夏云海，还在客栈附近和居民闲唠嗑。
　　冷不丁，就看见一个紫衣少女迎面走来。
　　“我呔！”夏云海瞪直了眼，“怀远兄女装这么美的吗？！”
　　跟着后面转角的肖尧：“……”
　　紫衣少女，也就是肖紫轶回头，看向肖尧，疑惑道：“你喜欢穿女装？”
　　肖尧：“……”
　　他没有，他不是，别毁他清誉！
　　夏云海看到肖紫轶后面的肖尧，晕了。
　　他拍着百里无咎的胳膊：“百里，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我怎么看到了两个怀远兄。”
　　肖尧想给他一瓢冷水。
　　让他冷静一下。


第372章 闲看老爹火葬场，也挺好
　　夏云海了解到真相之后，还是不敢信。
　　那个叫竹的女孩子，和肖尧已经够像的了。
　　现在这个……
　　稍稍换件衣裳，将身形遮盖一下，说是同一个人，也是没区别的。
　　“你的意思是，肖崇意本来就是你们家收养的童养夫？”肖尧道。
　　肖紫轶不同意这个说法，道：“才不是，我们家只是搭了把手，他很厉害的，都是自己养活自己的，好不好！”
　　“是是是。”肖尧点头。
　　肖紫轶满意了，继续道：“再说了，我们之间的婚约，可是父辈就定下来的，他自己也亲口说要娶我的。”
　　可是，事到临头，他居然跑了！
　　肖紫轶气得咬牙。
　　要是被她逮到，就直接绑了丢床上去！
　　先办了再说。
　　肖紫轶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噗……”肖尧一口水喷出来。
　　肖紫轶皱着眉头看他：“怎么？你对我的做法有什么意见？”
　　“不。”肖尧摆手，“没有。我只是……”
　　“惊讶于我的不要脸？”肖紫轶卷着自己的小辫子，斜眼看肖尧。
　　肖尧摇头：“不是。我只是惊讶于姑娘的大胆，你这样，不怕他不负责任，自己吃亏吗？”
　　“有什么吃亏的？”肖紫轶惊讶道，“他长那么好看，我睡他怎么了？再说了，要是他不负责，我就带着他的种，嫁给另一个更英俊、更好的人。气死他！”
　　肖尧点头。
　　“你也觉得我这主意很好，对不对？”肖紫轶得意道。
　　肖尧还是点头。
　　自己能接受，那就没关系。
　　就算肖崇意是他父亲，对方要是真渣男，那他也绝不会偏帮的。
　　肖紫轶直言道：“那你现在可以说，你说的好主意，是什么了没有？”
　　“姑娘知道，这个世间，谁的消息最灵通吗？”肖尧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
　　肖紫轶疑惑道：“包打听？”
　　“不是。”肖尧笑道，“是隔壁碎嘴的王大娘。”
　　隔壁没有王大娘，但是却有碎嘴的李大婶。
　　肖尧带着肖紫轶上门，买了最好的瓜果和肉，唠嗑了半天。
　　半天之后，李大婶抹着眼泪，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帮他们找到人的。
　　肖紫轶歪着头，疑惑道：“就这样？”
　　和碎嘴的李大婶聊个天就成了？
　　肖尧笑道：“你放心，只要肖崇意还在这座城里，不出一日，他的位置就要暴露了。”
　　肖紫轶怀着疑惑，勉强耐心等着。
　　当晚，黄昏还没到来，李大婶就来报喜了。
　　“啊啊啊！”肖紫轶高兴地跳起来，摇着肖尧的肩膀道，“儿子！你爹找到了。”
　　肖尧：“……”
　　演了一下午戏，这姑娘是真入戏了。
　　不过……
　　他本来就是别人儿子。
　　肖尧揉了揉耳垂，提醒道：“我们还是赶紧去堵人的好，不然就要被他跑了。”
　　“对！”肖紫轶说着，一个翻身，跳出院子，就去追人去了。
　　肖尧无奈地对李大婶道：“不好意思，家母性子比较活泼，等找到家父以后，我们再去谢您。”
　　李大婶摆手，道：“这算什么大事，你们一家团聚最重要，快去吧。”
　　肖尧点了点头，也和三个小伙伴一起，配合着堵人去。
　　肖崇意觉得真是苍了天了。
　　他从中州躲人，一路躲到北地，不知道做了什么，掉落雪国遗址，还触发了幻境就算了。
　　这幻境里面，难道都是疯子吗？
　　还是雪国以前有个叫肖崇意的，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蛋，引得全城执念，死了还要残留倔强的意识，一定要将混蛋追回来碎尸万段！
　　他翻身蹲在墙头，伸手挠了挠自己发痒的脚背。
　　脚上的草鞋已经破烂不堪，露出他半个脚趾。
　　要不是他那张脸还是干净的，整个人和乞丐也没有什么区别。
　　肖尧跟上来的时候，对他娘亲的眼光，产生了动摇。
　　这……叫英俊？
　　“肖崇意！”肖紫轶追到院子里，用鞭子指着墙头上的人，“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肖崇意一看，头疼：“姑奶奶，你怎么追上来了？”
　　肖紫轶得意道：“姑奶奶的本事可大着呢，你可想不到。”
　　肖崇意的脸色，忽然就变得奇怪了。
　　他说道：“等等，抛妻弃子的，是我？”
　　肖崇意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自己。
　　他一脸不敢相信。
　　可这样的事情，是眼前的姑奶奶能干出来的。
　　“是我。”肖紫轶得意地叉腰，挑眉道，“怎么？不行吗？”
　　肖崇意叹了一口气。
　　“再会！”他像箭似的，一下子就蹿不见了。
　　肖紫轶跺脚：“肖崇意！你个混蛋！王八蛋！乌龟蛋！”
　　不过。
　　肖崇意没能顺利逃走。
　　因为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掉到了一个困阵里面。
　　肖尧从墙角现身，朝肖崇意一笑：“爹。”
　　这一声，他喊得毫无心理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