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晏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就听她道:“你便是我儿新娶的夫郎,卫晏?”
卫晏垂眸道:“正是。”
陆母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身上那一身短打上衣和额上鲜明的疤痕,轻哼了一声,面露嫌弃道:“一个哥儿,怎可如此装扮?粗俗无礼,哪有个哥儿的样?”
卫晏手指紧了紧。
自他成为魏北侯后,以往那些零零碎碎的声音就自动在他面前消失。尤其是哥儿这件事,他知道有很多人不满,但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他也就懒得计较。
这是第一个。
时至此刻,卫晏已经完全意识到陆家之人和陆则不一样,之前的期待已经全然熄灭。
只是再怎么样,她也是陆则的母亲,卫晏不可能做什么,只深吸了一口气,想先把人应付过去:“老夫人说的是,我回去便换了这身衣裳。老夫人路途奔波,还是先进府歇歇吧,我让下人去准备些吃食。”
陆母斜睨了他一眼,道:“这是我儿子的府邸,还用得着你来安排?”
这话一出,不说卫晏,就连管家也都憋着一口气,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得不生生按下去。
陆母没再搭理他,而是十分自然抬眸打量了陆府的门第,啧啧称赞道:“不愧是我儿,在京城都能有这么大的一处宅子。”
那少女站在陆母身侧,闻言也是柔声附和道:“表哥自幼便是聪慧的,云儿便知他未来一定会有出息的。这不,刚中了进士,不就立刻把姑母接过来了?”
陆母这话听得熨帖,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一贯是孝顺的。如今到了京城,也该是你的好日子到了。”
卫晏站在一旁,听着姑侄二人的话,眉头越皱越紧,终是忍不住问道:“敢问老夫人,这位姑娘是……”
陆母瞥了他一眼,握着许云的手道:“这是我兄长的女儿,也是自幼同则儿一同长大的。”
卫晏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跳。
陆母高抬下颚,道:“你既然问了,那我也就同你说了,云儿日后会同你一起伺候则儿,你们两个提前认识认识,也能好好相处。”
许云略低下头,满脸娇羞。卫晏却只觉得荒谬:“什么?”
陆母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云儿是我早早就看中的儿媳妇儿,她同则儿青梅竹马,彼此情投意合。如今虽说让你占了则儿夫郎的位置,但云儿心地善良,甘愿为妾。就等则儿回来,便让她进门了。”
“你们二人,日后要好好相处。”
第68章
陆则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策马疾行,进了城后,天色已经将近黑沉。
陆府门外, 管家焦急地在四周踱步, 时不时往远处望一眼,等看到骑着马奔来的身影后连忙迎了过来,近乎哭嚎地喊出了声:“主君”
陆则翻身下马, 姿态利落干脆。他把缰绳往管家手里一丢, 就要往府中走去,边问道:“侯爷可在府中?”
管家连忙把缰绳丢给一旁的小厮, 小跑着跟了上去, 皱着一张老脸, 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主君,侯爷、侯爷他回侯府了!”
陆则脚步一顿,回头惊疑道:“回侯府了?”
管家点了点头道:“老夫人到了之后, 侯爷一直精心伺候,只是昨儿个宫中御医来了一趟, 照旧给侯爷诊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太医走了之后, 侯爷当即便回了侯府。”
陆则眉头微皱, 陷入了沉思。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试探开口道:“主君?”
陆则回过神后, 夺过一旁小厮手里的缰绳, 再次翻身马上, 只交代了一句:“我去寻他。”
管家匆匆迈着小步跟了上去, 扬声喊道:“那老夫人那边”
陆则缰绳一抖, 马儿当即奔了出去,声音也慢慢远去:“暂且不必告诉她我回来了。”
魏北侯府同陆府离得不远,陆则片刻便到了侯府门外。与陆府不同,魏北侯府外守着的皆是身形魁梧的将士,一个个面容肃穆,听到动静后回眸看去,见到陆则却不免有些惊讶。
他们迟疑片刻,还是抱拳行礼:“陆大人。”
陆则下了马,提步上前,问道:“侯爷可在府中?”
两人对视了一眼,道:“在。”
陆则闻言,看了他们一眼,似是明白了什么,问道:“我可能进去?”
“这……”两人面面相觑,皆有些迟疑。
若是寻常时刻自然并无不可,只是现在……
想起昨天侯爷回来时的模样,再加上近来那些隐隐约约的传闻,侍卫们现在也拿不定主意了。
“恐怕得……通传一下侯爷……”一人小心翼翼道。
陆则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越发忐忑陆母是把卫晏气成了什么样,他揉了揉揉额角,道:“那我便在这儿等着。”
那侍卫明显松了一口气,正欲转身过去,却见卫晏的贴身小厮春台走了过来,皱眉问道:“做什么呢?”
侍卫原原本本将事情交代清楚,春台看了眼门外的陆则,斥道:“胡闹,陆大人来了,何需通传?”
他又说了他两句,这才神色复杂地看着陆则,片刻后开口道:“大人且随我来吧。”
陆则将马交给一旁的侍卫,跟着他走了进去。
侯府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来。他问春台:“侯爷如今情况如何?”
春台目不斜视地走在前方,心中虽然知道不该怪他,但说的话却忍不住夹针带刺:“回了侯府,自然一切皆好。”
陆则抿唇,并未再说什么。
春台把人送到主院之外,回眸看着他,暗暗叹了一口气,道:“主君请吧。”
陆则冲他颔了颔首,提步进去,穿过院落,走到卧房门口,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门响,卫晏坐在中间的椅子上,闻言抬眸看他,眸色复杂,神色却平静无波:“来了?”
陆则深呼了一口气,慢慢上前,语气微沉:“抱歉,回来晚了。”
“我一时未料到母亲会在这个时候抵京,未做好安排,让你受委屈了。”
卫晏听着他的话,看了他半晌,却是忽地笑了笑:“什么委不委屈的,反正不管她什么时候来,总归是要有这么一遭的。”
陆则张嘴欲说什么:“阿晏,我”
陆则回回送来的家书里面都写着阿晏亲启,卫晏便一直心心念念想等他回来,听他亲口喊出这个称呼,但当此刻真亲耳听到了,卫晏却心情复杂,没等他说完话便打断道:“管家把事情经过都同你说了?”
陆则顿了顿,默默点头。
自然也是知道,陆母所说的什么纳妾之事。
卫晏偏着头看着他,两个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很近,却又莫名有种相距甚远的错觉。他看了他良久,才道:“陆则,新婚当夜我便同你说过吧,我给过你机会,若是日后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哥儿寻上门来,我定不饶你。你可还记得?”
陆则点头,卫晏轻声笑着:“那现在,这所谓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表妹又是什么意思?”
陆则上前一步,同他解释道:“许云是我舅家表妹,母亲对其甚是喜爱,自幼便喜欢接她到家中小住。之前母亲也的确提过让她嫁与我为妻的想法,但我对她除却兄妹之谊,再无其他,也同母亲说过此事。却未想到,此行来京,她会把许云也带上。”
卫晏点了点头:“除却兄妹之谊,再无其他。”
他琢磨了一会,忽地笑了,轻声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他缓缓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东西,陆则见了那熟悉的瓶身,神色微变。
卫晏笑得近乎嘲弄,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带着不自觉的湿润,一字一句道:“避子药。”
他胸膛起伏剧烈,想勉力控制,但眼眶还是忍不住地泛红:“陆则,你说你对你那表妹无意,我信。那对我呢?”
“你说的那些话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陆母初至京城,便说要给陆则纳妾。卫晏只觉得荒谬,却又不相信陆则会有这么一个心心念念的表妹,便想着左右也不过两天,等他回来,再做决断。
可陆母却显然对卫晏这个儿婿有诸多不满,当天晚上便让他第二天早上去请安,卫晏起了大早去了,却被告知陆母还在歇着,生生在院里等了半个多时辰。
起了之后,更是说自己没喝过他敬的婆婆茶,借着敬茶的名头又让他跪着,刁难了他好一番。早膳的时候更是让他站着伺候,让他吃她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卫晏虽幼时便父母双亡,但一向争强好胜,便是受了委屈也能想发设法还回去。尤其是这些年越发位高权重,更是没人敢这么明里暗里地刁难他。他被这般磋磨,看那老太婆自然是不顺眼,但又碍于他是陆则的母亲,想着陆则再过几日便要回来,届时一应都能有说法,也不愿同她计较什么。便借口上值,在外待了一天,等晚间回来,却又被陆母说在外抛头露面,不守夫德林林总总诸多话语。
卫晏本就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当时险些同她吵起来,想着再同那老太婆待在一处难免控制不住脾气,索性便让侍女收拾了些东西,准备陆则回来之前他就回侯府去住。
却不料侍女收拾东西的时候,忽然在床榻的被褥下面找到了一个小瓶,里面放了些小药丸。卫晏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却下意识收了起来。
正巧到了一月的期限,宫中的徐太医再次来为他诊脉。卫晏之前一向对他没什么好脸,这一次却异常好说话地让人进来了。在徐太医诊完脉后,将那小药瓶递给了他,问他其中是何物。
徐太医在鼻尖轻嗅了许久,皱着眉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侯爷如今的身子虽不适宜有孕,但也不能用这种避除有孕的药,这种药虽起了一时的作用,但对侯爷的身子也是极重的负担。”
卫晏只觉脑海中一声轰鸣,满脑空白,只怔怔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感觉喉间有些干涩,艰难道:“什么避除有孕的药?”
徐太医显然很是诧异:“这不是侯爷所用的药?”
他又闻了闻,道:“这里面的确是含有浣花草、紫茄花、耳矾等常见的避孕药物……还有一些旁的草药,恕老臣闻不出来……这竟不是侯爷用的吗?”
卫晏舔了舔干涩的唇,久久怔然无言,他只听到自己似乎问了一句:“这药……若是男子用……会如何?”
徐太医似乎惊讶了一瞬,道:“倒是未听说过能让男子避除有孕的药,只是这方药若是用在男子身上……似乎也并无不可……”
卫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太医送走的,只知道在春台问他还要不要回侯府的时候,呆呆地跟着他走了。
老夫人来后,无论她说什么话卫晏都不在意,他信陆则,所以会对老夫人多加容忍,愿意等着听他的亲口解释。可太医的一句避除有孕的药却将他内心所有的信任全部击溃,让他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简直就是个笑话!
心口撕裂的痛还能清晰地感知到,卫晏抬起眸子,声音微哽:“同我在一起,就让你这般恶心?恶心到连子嗣都不愿意要?”
卫晏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哪怕是曾经在战场上受得最严重的伤,也没有现在难受。
他紧皱眉头,喃喃说:“陆则,我征询过你的同意,我没有逼过你……”
你又为何这样待我?
陆则心里一阵刺痛,他匆忙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半蹲在他面前,沉声道:“我同你说的每一句话,皆是真心,从未有一丝一毫地骗过你。”
卫晏垂眸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真心?你的真心就是,瞒着我吃避子药?”
陆则只觉得心里仿若被一根根细小的针一下又一下地扎过,他呼吸微微颤着,却是握紧他的双手,喉结上下滚动了片刻,一字一句道:“我曾经略学过医理,对一些草药的特性也有几分了解。”
卫晏看着他,神色不自觉微微动了动。
陆则接着道道:“上次徐太医来给你诊脉,开的那张方子,我看到了。”
卫晏眸光颤了颤。
陆则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抬眸望他:“徐太医可是同你说过,你的身子并不适宜受孕?”
卫晏瞳孔骤缩:“你”
“我没有偷听。”陆则苦笑一声,道:“只是那张方子里的药材,大部分都是滋养温养的,还有一些是调理暗伤的。”他顿了顿,低声开口道:“我看得懂。”
卫晏只觉喉间干涩,片刻后慢慢开口道:“你……都知道?”
陆则抿唇道:“之前孙副将说过,你在战场征战,身体里留了不少暗伤。皇上之所以每月让太医来看诊,可见你身体的情况没那么好。再加上那张药方多少能猜出来一些。”
表面上安然无虞,内里却是极其脆弱,几年的征战留下来暗伤极多,稍不注意,后患无穷。
如此的身子,如何能去孕育一个子嗣?
卫晏张了张嘴,道:“你既知道……为何不同我说?”
陆则眼睑微敛,声音低落:“当时太医给你看诊,你都要找个由头把我支出去我以为你不愿让我知晓。”
他说:“只是你的身子放在那里,贸然有孕危害极大,用避子汤更是不可能。我便找人研制出了男子能用的避子药,什么时候你愿意告诉我了或是你身子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停。”